文案
在西北荒凉而贫瘠的土地上,移民政策落地生根,但是总有人不愿离开曾经养育了先辈和自己的土地。他是一个倔强而又固执的老头,他为了守护祖先的坟地,和儿子决裂。他用自己的善良和爱挽救了哑巴,而哑巴也最终成了那片土地的守墓人。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天海,哑巴 ┃ 配角:大黄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善良和爱永远都会洒遍那片热土!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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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近代现代-轻小说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220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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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

作者:青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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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
      前几天,在刘家湾的村头,出现了一个拄着一根歪扭木棍的陌生人,这个人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浓密的胡子上沾满了污渍,整个嘴唇都已淹没在了茂密的胡须里。一条长满补丁的裤子破烂不堪,上衣还勉强能穿。这个人行动明显不便,一条腿一直耷拉着,被整个身体在拖动。
      刘家湾的大多数人已经在近年来的“生态移民”政策中,举家搬迁,背井离乡了。现在的刘家湾可谓是人去湾空,诺大的一个村庄只剩下寥寥几户人家,到处弥漫着破败和萧条的气息。
      刘家湾地处西北黄土高原之上,常年雨水稀少,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出的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之一。长时间以来,贫瘠的土壤不断地被人类开荒和过度放牧,导致大面积的水土流失,每逢春冬两季,大风席卷而来,就会刮起不见天日的黄土狂风。
      刘家湾每次都难免深受其害,当地人民世代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但近年来环境气候进一步恶化,粮食产量开始急剧下降。虽然改革开放已经进行到了深水区,但这里的有些人还饿着肚子。当地的政府和有些村民开始无法忍受这贫穷的日子,所以四处奔波寻找出路。而那些有点经济能力的人,早有先见之明,在移民政策落地之前就人去家空了。
      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
      但是刘天海老人在当地村领导的多次劝说下,也没有动摇要至死留在刘家湾的念头。这个倔强而瘦削的老头,在整个村子里年岁最长,辈分也是最高,当然威望也不低。但在搬迁的事上,他曾一度以死相逼,要求儿子和其他乡亲们要留在祖宗置下的“宝地”,但是年轻人总是过不惯苦日子,一开始刘老的儿子还满口答应,但是到了移民大潮来临时,就按捺不住了,最终还是带着家小离开了。因为老人的固执,儿子和儿媳也很无奈,最终老人和儿子的关系因此闹得很僵,以至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刘家湾全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名都姓刘,若论起关系来,人人都是沾亲带故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祖先,如今可谓人丁兴旺。当然人多了,矛盾也就多了,而最突出的就是土地的划分和分配。虽然刘家湾土地不算少,但可以长庄稼的肥地却是有限的,因此为了得到好的土地,原本血脉一家的人曾经也是相互大打出手,而从出手以后便在血脉间就筑起了高楼,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刘天海是幸运的,他拥有的土地当属刘家湾最好的。因为他是刘家选出的守墓人,守墓人的土地自古以来都是离坟地不远处的那一片沃土,这是刘家祖先立下的规矩。所以当别人在为哪片土地可以耕种发愁时,刘天海家的土地已经播下了种子。刘天海曾经一度为此感到骄傲,但现在儿子已经离开,那片土地也已经荒废。
      刘天海坚决不会离开,是因为从他出生到现在,已经七十岁高龄,他都未曾踏出刘家湾一步。他年轻时身体强壮,现如今还算硬朗,一直如此。他逝去的先祖、过世的父母还有老伴儿都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永久的沉睡了。他不愿让那些长眠于此的人感到孤单,他也希望把自己这把老骨头永远的留在这片土地,他作为刘家湾公选出的守墓人,他有责任和义务留下来。他知道刘家湾养育了他们刘家,他就是这片贫瘠土地忠实的儿子,这不只是他对亲人的一种执念也是对这片土地一种深沉的爱。
      老人那种对故土的眷恋与热爱,年轻人是很那理解的。
      曾经一家和睦的人,到如今为了是否搬迁闹得好像仇人一样。刘天海的心中很是不悦,但儿子已经成家,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已无法让孩子继续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了。他曾经打算的那样好,他希望自己死去儿子能够继续为他和祖先守护这片土地,但现在一切都化为乌有了。他为此在无数个夜晚偷偷地流过眼泪,默默地向死去的老伴絮叨,但是得到的只是沉默。
      他的心中刘家湾从没有人们说的那种环境变坏的改变,在这里生活当然可以继续,只是艰苦一些而已。他以为变了的只是人心,是像自己儿子一样的抛亲舍故的狼子心。
      他这一辈子为人厚道,善事也做了不少,以前儿子孝顺,孙子满堂。他以为他的晚年会在享尽天伦之乐后幸福地离开,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对未来的估计过好了。

      二
      蜕皮的土地上草木稀少,刘天海老人牵着那只和他一样已经很老的名叫大黄的老狗,走在离家不远的山头,每天晚饭后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他每天都会顺路去父母和老伴的坟头,赶走那些偶尔停留在坟头的野雀和飞鸟。以前他还会带上最小的孙子小聪,在晚霞中给孙子讲述他以前的故事。小聪聪明可爱,肥嘟嘟的小手总是抓紧他干瘪的大手,认真的听他讲的一切。
      秋天的大山,山风强劲,吹在老人的脸上,他的胡须随风飘动,胡须下的皮肤感到一股痒痒的感觉。老人望着夕阳,心中满是惆怅,总在情不自禁中想起以前的日子。人老了回忆就会就多了起来,这似乎是个不变的定律。
      儿子已经离开足足一个多月了,但是他没有得到过一点消息。他总是希望儿子搬迁去的那个地方还不如刘家湾好。他想象着儿子会在某个早晨或着傍晚带着一家悄悄地回到这里。等到儿子回来时,他就会像训斥大黄一样狠狠教训他一顿,告诉儿子自己才是正确的。但是他的希望总是一次次的破灭。
      老人想着想着,不觉又滴下了几滴泪水。夕阳已经挂在了山头,眼看就要沉下去了。老人起身准备回家。说来也巧就在他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几天前来到村里的那个陌生人。
      当时那人显然已经疲惫的昏厥了过去,躺在地上,风沙已经布满整个面庞。大黄看到后有气无力地大叫了起来,天海老人这才步履蹒跚的,壮着胆子走到了那人身前,发现身体还是热的,赶紧叫喊了起来。但是他的喊声很快就被晚风吹散了。整个村子仅剩的几户人家都相距甚远,而且家里都是老人,再说那时天色已晚,所以他的喊叫是没用的。
      天海老人眼看喊人是不可能了,他便急匆匆一路小跑,赶回家端了一碗热水,又跑回到那人身边,老人的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赶快噙满了一大口,喷吐到那人的脸上,但那人还不见醒,他又将水端到那人嘴边,希望那人能够喝上几口,但是那人依然紧闭着嘴,不喝一口。老人心里有些急了。那时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人都快急哭了。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盖在那人身上,就跑去找人了,
      也许上天是眷顾每个生命的,那天在天海老人的竭力找寻下,恰巧碰到了几个回家搬东西的村民,在几个人的帮助下,那个陌生人被抬到了天海老人家,在老人的照顾下那人终于醒了过来。老人跑前跑后折腾了半夜,累的已经没了力气,就合衣躺到了炕上。一觉直到天亮。

      三
      早晨温暖的阳光穿透窗棂,斜斜地射在红砖铺成的地面上。天海老人被大黄的叫声惊醒,才发现昨天抬回来的那人也已经醒了。那人直直的坐在炕上,眼睛无神地望着窗户,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想事情。
      天海老人下炕后急忙走到那人跟前,直盯着那人看,因为昨天天色已晚再加上老眼昏花连那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这次才看清楚了那人的长相——粗壮而浓密的眉毛,高跷的鼻梁,和一双眼白很多的眼睛。只是胡须太过茂密看不清了嘴唇,依老人的经验,剃掉胡子,再洗把脸准会是一张帅气年轻的脸。
      那人缓慢地将头从望向窗户的方向转了回来,天海老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人的方式有些粗鲁。他赶快关切的问了一句:“小伙,你这是咋了?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怎么一个人?……”老人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些什么了。
      那人有些有气无力,好像欲言又止。老人不再追问,心想他可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就像自己一样。老人在有点破旧的厨房里找了点自己做的干粮,拿给了那人。那人狼吞虎咽,很快吃完了干粮。但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老人有些尴尬,只好说:“吃完我再做,没事的,没事的。”
      天海老人帮那人剃掉了浓密的胡子和长长的头发,果然是一个英俊的小伙。但是奇怪的是不管天海老人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只一个劲的摇头。最后,老人才明白,他是一个哑巴。
      天海老人自从老伴去世后就一个人生活在离坟地不远的房子里,因此早就学会了做饭洗衣。现如今做饭已经是很轻松就能解决的事了。他给哑巴做了一碗鸡蛋面,用了两个鸡蛋,那两个鸡蛋还是一个多月前,孙子小聪给他的。哑巴也许是饿坏了,又是一通狼吞虎咽,吃掉了所有的面。老人看着这样能吃的小伙很欣慰,但又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流了几滴泪。
      哑巴吃饱了饭,眼里满是感激,咿咿呀呀的叫着,傻傻地笑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就从炕上往地下挪,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跟头就栽到了地上。天海老人赶快跑上去扶起来,哑巴却一直抱着腿哇哇地叫。天海老人挽起哑巴的裤腕,眼前的一幕将老人着实吓了一跳。
      哑巴小腿的腿腕处有拳头大的一片,已经开始溃烂,细看一下上面好像爬满了蛆虫,老人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老人大叫了起来:“这是咋回事么?啊...?”哑巴看出了老人的着急,似乎出于安慰的苦笑了一下。然后挣扎着要起身离开。天海老人行善一辈子,从来看不惯别人受苦,哪肯让哑巴走。
      老人强按着哑巴坐在炕沿上,然后匆匆去洗了条毛巾,然后开始给哑巴擦洗伤口,哑巴疼的咿咿呀呀,不知道是在骂娘还是哭爹,声音难听极了。天海老人嘴里安慰着哑巴但手上还继续擦洗。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清洗干净了,老人找来白布包扎好,这时两人好像都已经累得要死,都是满头大汗。
      老人告诉哑巴,他的上很严重,千万不能轻易下床走路。暂时先别打算离开,哑巴脸颊上留下两行清泪,感激地点点头。

      四
      冬天在一天天的逼近,天气越来越冷。
      刘家湾剩下的几户人家在寒冬来临之前都已经离开了,现如今整个村子就只剩下天海老人一个人了。哦不,还有哑巴和大黄。
      在天海老人给哑巴清洗伤口后的第二天,他的儿子回到了刘家湾,儿子的回来让老人内心很是激动。他以为儿子回来后就再不会离开了,但他又一次失望了。
      天海老人的儿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父亲。他想一个多月的时间,老人肯定会想通,他这次回来一定会把父亲接走。但是父亲依旧固执,宁死也不肯跟他离开,糟糕的是父子二人因此又大吵了一架。
      原本上次的矛盾还没化解,这次又是一通大吵,父子二人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局,无法解冻。父子两人都堵在了气头上,说出了一些互相伤害的绝情话。事后,天海老人又默默伤心。
      冬天临近,哑巴刚刚有点起色的小腿,又一次开始溃烂发炎。好像比上次更为严重。天海老人虽然与儿子再次闹了矛盾,但是他对哑巴的照顾依旧没变。眼看哑巴天天受着洋罪,老人实在不忍心,所以他决定带着哑巴去治腿。
      那天也许是秋天的最后一场雨。
      早晨天气就很阴暗,老人拉着那辆破旧的板车,车上坐着哑巴,哑巴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大黄跟在车后,耷拉着脑袋,吐着长长的舌头。老人在山路上走走停停,不断地擦着汗水。哑巴坐在车上无奈地望着远方,远方的天空上彤云密布,阴沉的像一堆堆灰色的棉絮。
      一辆板车,两个人,一条狗,各自想着着自己的事,走在黄色的土路上。板车的车辙清晰地印在黄色的尘土上,一直延伸到远处。
      走了差不多有六七里的路程,天色变得更暗了。这时突然间又刮起了狂风,狂风携卷着尘土满天飞舞,老人吃力地拉车继续前进,哑巴在车上大叫了起来。咿咿呀呀,但听不清在叫些什么。天海老人明白,哑巴是不想让自己这样继续拉下去。但是执着的天海哪里肯放弃,已经走了那么远,回去还不如继续走下去。再说到李家洼的诊所再走四五里就要到了。
      狂风渐渐停了下来。
      但是天空中飘来了细细的雨丝,雨丝像一个个小小的螺丝钉,不一会儿的工夫,密密麻麻地钉满了整个大地。冰凉的雨丝斜斜地打在天海老人的脸上,雨水从额头一直流到下巴,脸上的尘土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
      老人不管风雨的阻拦,继续费力地拉车前进。这时山路已经变得泥泞,车子越来越难走。老人踉踉跄跄,一步一打滑,跌撞着继续走。
      眼看诊所就要到了,但是雨也越下越大。在快到诊所的那段下坡路上,由于路面太滑,天海老人跌了一大跤,连人带车一起摔在了地上。哑巴从车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老远。天海老人在大雨中掉着眼泪,哭喊着,在湿滑的地上努力的站起来,去扶哑巴起来。两人身上沾满了污泥,相互靠近,最终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泪水模糊了双眼。泪水与雨水已经无从分辨。两人好像分离多年的父子,嚎啕大哭了起来,在雨中宣泄着内心的苦闷。
      冰冷的雨水像锥子一样刺遍两人的身体,紧紧相拥的身体给他们提供了温暖。两人打着哆嗦,再次站起来,步履艰难地走向前去。诊所的轮廓在雨中渐渐清晰,两人内心有了淡淡的喜悦,他们像两个受伤的战士那样,相互扶持着去靠近心中的高地。
      诊所建在李家洼与刘家湾交界处的柏油路边,是一栋由四间房子组成的红砖瓦房,房子的前面墙用白色的瓷砖贴面,院子是用混凝土浇灌而成,院子干净而光滑。整个院子被一人高的院墙维护的严严实实,一个高大而又结实的铁门立在院子的正中央。走近一看,非常气派。这个诊所是这个地方建筑规模最大的建筑,在这些村子里要是谁有这样的房子,肯定是大户人家。
      五
      两人终于艰难地来到诊所大门前,匆匆敲开大门。对眼前的这个建筑,似乎没有一点关注。天海老人曾经梦想着有一天,他也能够住上这样宽敞、气派甚至可以说是豪华的房子,但是如今梦想已经无从谈起。
      刚走进挂着“诊室”的那间房子,一股浓烈的来苏水味扑面而来。两人也感到了一股无法诉说的温暖。诊所的主治医生是一位从县城退下来的老医生,听说医术精湛。天海老人一进门,老医生就走上前去,握住老人的手,亲切地问天海老人:“老兄弟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咋赶上这糟糕日子看病呀”。天海老人还没在冰冷中缓过劲来。坐到椅子上才急忙回答老医生说:“大哥,你搞错了,是这孩子看病”,老医生略显尴尬,这才又转过身来看身边的哑巴,老医生不解地问:“小伙子什么地方不舒服啊?来躺到床上。”哑巴想要说什么,但天海老人抢在了他前面:“腿,是腿有问题。”
      老医生剪开哑巴的裤腕,整个受伤的小腿都裸露在了他眼前。老医生神情凝重,声音有些激动和责备地问:“你这个娃,咋这么不小心,闹成这样子了?”。哑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小腿处傻傻地看着。他好像有些心疼被剪开的裤子,裤子是天海老人儿子的,是一条八成新的尼龙料子做的。穿在哑巴身上虽有些短小,但比起他以前穿的那条好多了。
      哑巴的腿要远比天海老人想象的严重,加上大雨的浸泡,更是雪上加霜。哑巴的整条小腿已经浮肿,并且溃烂严重。老医生边给哑巴清洗,边责怪两人,说差点废了哑巴的腿。老医生说现在看来只能保守治疗,首先要消炎,然后再慢慢敷药治疗。但必须开始马上输液,要天海老人去拿药。
      天海老人急急忙忙去另一间门前挂着“取药室”的房子取药,房子里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不过半岁的孩子,孩子哇哇地哭着。女人没有理会进来的人,只是大声的唬着孩子。天海老人拿着取药单,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在门口。差不多过了两分钟的时间,那女人还是慢慢吞吞的只顾着自己的孩子,不理老人。天海老人有些着急,就张嘴说:“拿......药......”差不多又过了一分钟的时间,那女人有些不耐烦似的从老人手里抢一样的夺过取药单,然后大声地说:“先去缴费,再来取”。
      天海老人还想再多问一句:在哪缴费,但那女人已经转过身去了。老人只好退出房间。他又去了另一间房子,房子的门牌已经掉了,不知道是什么室。老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带着微笑向里面张望,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差不多也二十来岁。也许老人推门进来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好像正在呼呼大睡,老人再次陷入尴尬,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海老人轻轻地喊了一声:“年轻人。”那个人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老人又轻轻喊了一声:“年轻人,是不是缴费的地方?”那人好像听到了声音,然后就很不情愿地坐立了起来,揉揉朦胧的睡眼。
      “大清早的干啥呀?”
      “小伙子,麻烦你一下,缴费在哪儿?”
      “看病的?交钱在我这。”
      老人将缴费的单子交给那个年轻人,年轻人似看非看地瞥了一眼缴费单,然后说:“二百九十八块四。”天海老人脸上有些惊讶,想问为什么这么贵。那人没等老人说就补充道:“这个人没有交医疗保险,所以没报销。”老人低声地说:“小伙子,帮帮忙,能不能用我的医疗啊?”那人生硬地说:“不行。”
      天海老人从上衣的贴身衣服里慢慢掏出一个手绢,手绢上沾满了污渍,老人一层一层揭开手绢,手绢里是一卷用皮筋绑扎的钱。老人小心翼翼地去掉皮筋,数了二百九十八块四毛钱。然后又将剩下的钱用皮筋扎好,用手绢包好,塞进上衣里去。
      这一卷钱当中,既有百元大钞,又有一角毛票,这些钱都是老人的养老金。老人省吃俭用,希望有一天这些钱能够给他打口棺材。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曾经算好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如今天海老人没有想到,自己的钱会拿来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治病,这也许是命中注定。
      天海老人终于取到了药,老医生给哑巴配好了药,已经打上了点滴。老人疲惫的躺在椅子上,呆呆的坐了一会,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老人的脸上爬满了粗粗细细的皱纹,头发已经脱掉了很多,小小的眼睛在眼眶中深陷,哑巴望着这个陌生而又亲切的老人,眼泪不禁落下。
      窗外的雨已经小了很多,不久太阳就挂在了天空。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凉嗖嗖的秋风吹过山头,托起小鸟轻盈的身体。李家洼远处的山上错落的坐落着人家,人家的院子里长着挺拔的榆树,榆树瘦小的黄色的叶子在风中轻轻地拍手。
      按着老医生的交代,哑巴暂时不能移动,天海老人只能来回奔波在刘家湾与李家洼之间的那条蜿蜒的山路上,给哑巴送吃送喝。老人从没有想过,临老了居然还操起了闲心来,有时一个人走在路上,总会胡思乱想。
      六
      哑巴的腿终于好了起来,离开诊所的那天,天海老人露出了久违的笑,虽然这笑得背后,是他以花掉了近三千块钱的养老金为代价。
      哑巴和天海老人回家的时候,已经比来时轻松了很多,哑巴虽然依然跛着脚,但他已经能够自己走了。小心的天海老人害怕半路再出现问题,依旧拉着那辆破旧的板车,可是哑巴坚持不坐。哑巴还咿咿呀呀地叫起来,老人懂他的意思,哑巴想说等他好了,他会天天拉着天海老人。
      自从哑巴和天海老人回到刘家湾后,哑巴在天海老人的照顾下终于恢复了健康,虽然走起路来,仍会有一点跛,但腿上那块溃烂的皮肤已经长好。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可以干些力气活,最重要的是可以陪伴天海老人家。
      天海老人的儿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打听到了老人给哑巴拿钱治病的消息,在老人和哑巴回到刘家湾不久,他的儿子就去找过他,而且与老人又不例外的吵了最后一架。
      天海的儿子对自己的父亲拿钱给不相干的哑巴治病表示很无奈,老人平常连给自己买点吃的东西都舍不得,现如今竟然给一个旁人花了三千多。他气愤地问老人:“我是不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对别人比对自己儿子还好”老人也很无奈,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哑巴废掉一条腿吗?他只是一个劲赌气地说:“你别管,你连你爹都不要,还跟我说那些废话干啥,你走,你走你的。”父子俩之间的隔阂像一条沟壑,如今越来越深。儿子临走时气恼地说:“我再也不会管你了,就算你没有我这个儿子吧。”儿子的话像刺刀一样深深地刺进了老人的心,老人伤心的流下两行清泪。心中默默说着:“你这个不孝子,连你爹都不要了。”
      冬天已经悄然到来,寒冷像风一样无处不在。整个刘家湾一片寂静,在寒风中显得更加荒凉和萧条。
      天气变冷的时候,天海老人就在家里温暖的土炕上抽着自制的旱烟,哑巴一大早会带着大黄去山里捡牛粪,不然等到一下雪,家里没了烧炕的柴火,肯定会挨冻。哑巴是个勤奋的小伙,总是闲不住,老黄狗如今已经和他交上了朋友。每次哑巴带着大黄在山头休息时,他们两个总是会朝着远处声嘶力竭地大叫,不知道他们想说些什么,但是回音总会在山间飘荡很远。
      天海老人每天下午依旧会去坟地,去坟地坐坐,那里似乎是他最亲近的地方。他对着那些馒头一样的土堆总有说不完的话,流不完的泪。
      七
      天海老人是在那个冬天的一场大雪中去世的。
      记得那天老人和往常一样去坟地,但是从坟地回来后老人就身体开始发热,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过,老人知道自己可能着凉了。他翻开抽屉,找到了两片去疼片吃了下去,然后就上炕睡觉了。
      第二天,哑巴起得早,和往常一样,打算出去找点柴火,他看着老人还在睡,就没叫醒。哑巴推门而出,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世界,哑巴惊讶的叫了起来。他兴奋地跑到老人的身边,大声叫着,喊醒天海老人。
      老人挣扎着坐直身体,头里好像灌满了铅水一样,沉重无比。迷糊着的眼睛没有一丝生气。哑巴似乎没有发现老人的不对劲,只是兴高采烈地,在老人面前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天海老人顺手揭起炕边窗帘的一角,一个白色的世界瞬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老人有些激动地爬向窗边,挽起窗帘,一直盯着窗外看,眼泪哗哗的流下。
      刘家湾已经好久没下过雪了,久得天海老人都不记得时间了。哑巴和大黄在门外玩雪的时候,老人在痴痴地望着外面,突然昏厥了过去,一直过了有半个钟头左右哑巴回到房子里才发现。哑巴看着昏厥的老人不知所措,冲上炕去抱着老人只是一个劲的大叫。豆大的眼泪从眼睛里奔涌而出,在老人的衣服上飞溅,大黄也昂起头嚎叫了起来。
      哑巴在慌乱中终于想到了办法,他记起了老人曾经拉他去李家洼治病的经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辆板车拉到了房子的门前,把老人背上板车,盖上厚厚的被子,小跑着向通向李家洼的山路跑去,大黄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后面。
      雪花像一只只飞舞的白色蝴蝶,飘摇着,飞舞着,轻轻地落在老人的脸上,哑巴的头上,大黄的身上。哑巴噗嗤噗嗤大口呼吸着空气,空气冰冷的像无数的小钉子。哑巴脚下吱吱扭扭的响着,一个个宽大的脚印刻在了白色的大地上。他脑海浮现着曾经老人在雨中拉他的情形,眼泪再次滴落。
      哑巴拼命地拉着板车前进,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又再次跌倒。哑巴虽然跌肿了腿脚,但前进的脚步却一直未停。哑巴的生命是天海老人救的,现如今老人病倒了,哑巴比自己得病还难受。
      谁也不曾想到刚强了一辈子的天海老人,会这样脆弱的离开人世。
      其实在哑巴拉着老人去李家洼路上的时候,老人已经驾鹤西去了。傻傻的哑巴没有注意到而已。当板车停在那家熟悉的诊所门前,哑巴背起身体已经有些僵硬的天海老人冲进诊所时,他就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那个老医生,翻看了天海老人的双眼,摸了脖子处的大动脉,悲伤地告诉了哑巴这个已然存在的事实。
      世间的一切就是如此多变,前一刻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还在你眼前,但下一秒他也许就会荡然无存。生命是坚强的,也是脆弱的。坚强时他可以承受千锤百炼,脆弱时却不堪一击。上帝也许就是如此矛盾,他不会让任何一个极端长久的存在,但往往又会有极端存在。
      刘家湾十几年来未曾下过雪,但是在人去楼空的时候却下了一场大雪,这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还是故弄玄虚,谁也不清楚。但是,天海老人的生命从此就定格在了那一个飘雪的日子。
      天海老人去世后,哑巴将他埋在了那块他守了一辈子的坟地,他也算与故去的亲人团聚了。天海老人的葬礼只有哑巴和大黄一人一狗来参加。而在他曾经的幻想中,他的葬礼也许会是刘家湾最为隆重和盛大的,但是现在看来,他的幻想将会跟随他去到另一个新的世界。
      天海老人的离世实在是太过突然,而且没有一点征兆。哑巴无从找寻他远在他乡的儿子,最后哑巴就做了他这一辈子,最为重大的决定——将天海老人埋葬。
      哑巴的泪水洒遍老人坟头的每一寸土地,老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私自埋葬老人未征得老人儿子的同意,他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否正确,但他相信:入土为安,逝者为大。
      八
      天海老人不知道已经去世了多少个日月,但是他拱起的坟头前一直都香火未灭。谁也不会相信,曾经走到生态边缘的刘家湾,多年后会变成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盛地。
      当县政府人员带着记者在刘家湾侃侃而谈“生态治乡”的时候,你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一个背着一捆树苗,拿着一把铁锹的人,他在山头弯着腰,头也不抬的忙着种树。
      “是大雪给了刘家湾第二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县政府宣传员小张说。
      “勤劳的刘家湾人民,是这个重新开始的坚实基础吧?”一个头发很短的年轻女记者,似乎很肯定的问。
      “是,是。是在政府的领导和人民的奋斗下才有了今天的刘家湾。”宣传员小张有些生硬的回答。以为自己的回答必定是天衣无缝,精辟绝了,他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巴。
      其实,所有的树都是哑巴种的,根本没有村民和领导的存在。但宣传员小张说的也没错,是大雪给了刘家湾,重新开始的机会。
      天海老人去世的那年大雪纷飞,是刘家湾十年一遇的大雪,覆盖了大地足有把尺深。给干燥的刘家湾土地提供了足够的水分。第二年新来的县长,积极倡导全县进行“封山禁牧,植树造林”活动,并购买大量的树苗,免费分发给各个村庄。
      当其他村庄满车满车的将树苗运回村子时,刘家湾却只有哑巴一个人,拉着那辆破旧的板车才到分树苗的地方。高大的树苗都被一哄而抢,剩下的只有那些歪七扭八,矮小的了,哑巴将剩下的小树苗足足拉了十板车,在天海老人的院子里堆了一座小山。
      从土地刚刚消融,哑巴就开始了他一个新的征程。将荒废的土地再次拾起,在最好的那片土地种上粮食,其他山地都种上树。那时一个庞大的工程,一个人,一把锹,无数的小树苗,还有无尽的山地。谁也不敢想象有人会愿意去干那样的事。但哑巴毫不犹豫的干了,一干就是好多年。
      也许真是上帝的护佑,哑巴种的树异常坚强的活了下来,在每个春天都给刘家湾这片曾经一度被抛弃的土地上增添一点绿色。越添越多,越添越多,最后终于成了绿色的世界。
      哑巴来自一个未知的地方,是天海老人救了他的命,治好了他的腿。从那时候他便与刘家湾有了渊源。天海老人用自己一辈的青春和岁月守住了这片热土,用守墓人的骄傲守护着逝去的亲人。但他匆匆离去,留下了一个永远没有结尾的遗憾——谁将是新的守墓人?
      也许上天给了天海老人一个最好的答案,哑巴就是刘家湾命中注定的守墓人。不,不只是哑巴一个人,还有那千千万万的绿树,那是这片土地上永远的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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