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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于飞……”雄二的表情由惊愕转为苦笑，“我没想到你会来。”
于飞却很镇定，只是偏过脸来微微一笑：“雄二，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十六年了吧。”雄二摇摇头，“十五年没见，你给了我一个让我差点心脏病发的礼物，过了一年，我却送还了你一个噩耗。”
“啊，不关你的事。是这个孩子太钻牛角尖吧。”于飞转过身，完全不遮蔽她空荡荡的袖子，“当初她回日本，我大概就有这种预感了。”
“是那个事故造成的吗……”雄二看着她的左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种被马踢了反会踢马一脚的人不会过于在意，但是那孩子跟你不一样。”
“啊哈哈，那是什么形容啊。我说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你不用这么多年都还记在心上吧。”于飞笑得宛若少女般爽朗，好像时光从来不曾留下痕迹。
“我当然记得清楚，那是我父亲马场里最好的一匹马。”雄二也笑了起来，“于飞，你简直没有一点变化。以前我就说过你做不了好母亲，果然没说错。”
“这就是你对我隐瞒这件事的原因？”于飞指指病床。
“你不该把她送回来的。不是因为我的家庭。”雄二叹口气，“我妻子说，衣服上沾了油渍就要立刻清洗，否则时间长了就洗不掉了。”
“你娶了个好老婆。”于飞默默地转回头，看着病床上的躯体，“说的对，我从来就不是个好母亲。”
“其实当初决定生下她之前，我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我要首先说服自己我将给予她一段不输给任何家庭健全的孩子的人生，然后再告诉自己，我可以做个好母亲。
“但是事情永远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单纯，我只完成了一半。我看到她跟着我，在艰苦的条件下仍然能成长地很好，发自内心地热爱生命和自然，就觉得我做到了。我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她的不自信，她潜意识地拿自己跟我相比，她的钻牛角尖。
“我们的旅程听起来好像很棒，但是过程其实很艰苦，有些成年人都无法忍受的艰苦。她从来都很坚强，那次事故是她唯一一次任性。我失去左手其实完全是我没有认真做一个母亲的报应，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多难过，这种报应倒是报还在了她身上。
“雄二，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过，唯一一次，就是让她来你这里。我行动经常先于言语，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不会安慰别人，不会夸奖别人，倔得像头驴。我以为让她体验一种全新的平凡的生活，让她感受什么是家，能让她从牛角尖里走出来。
“我出了我最后一本摄影集，叫做最后的晚餐，作为一种结束也是重新的开始。那本影集里全部都是我拍的明矢的照片，从小小的襁褓里的婴儿，直到她长成一个足以让我自傲的女孩。我以为她能明白……也或许她根本没有看那本书。
“当我终于醒悟到我应该直面这件事，我马上就给你打了电话。然而你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她也不回我的邮件。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雄二，你知道么？明矢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挫败……”
于飞忽然走到床前，看着少女的脸。静了半晌，她忽然伸手去摸少女的脸，在触碰到的一刹那忽然开始掉泪：“也是我最骄傲的作品。”
喵呀在窗帘后面，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下，一股酸涩从胸口冲到鼻子。于飞从来没有哭过，无论是她们险些冻死在西伯利亚的那一次，还是在大西洋上触礁的那一次。她忽然想起她虽然没有叫过一句妈妈，但是于飞仍旧是她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想回去。
想回到那具身体里去。
想重新回到鹤明矢的生活里去。
喵呀太过软弱无力，不能拿起相机，不能保护家人，不能重新挽回自己曾经做错的事。
不能在这样一个时刻，跟随自己强烈的愿望，开口叫一声，妈。
妈。
灰纹的猫在窗帘后无声地张开嘴，努力描摹那个词的口型。世界上的语言何止百种，却只有叫到这样一个词是，都是一样的发音。
舞子阿姨说，谁都希望别人能设身处地地为自己想想，不过那之前你要扪心自问一下你自己做到了多少。
长时间沉浸于自责不过是她满足自己心理的一种方式，她从来都没有理解过于飞怎么想。她不知道永远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于飞，对她的爱远超她的想象。
她错了，她明白了——她的自责没有任何益处，只能让她自己日渐消沉，同时让于飞痛苦。
她想要说很多很多话，她想要挽回很多很多事，她想要重新振作……
从来没有一次，她如此强烈地渴望自己原本的身体。
她离于飞只有几步远，却是无法跨越的几步远。
那个下雪天的无力感重新涌现，不同的是这一次要更加深刻更加绝望。
她在窗帘后，爪子深深扎入布料里。却依旧……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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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飞还是走了，她并不是会长时间沉溺于后悔和伤感里的人。她走前对显然有点不理解的雄二说：“她是我女儿，放心，她肯定会醒来的。”
喵呀从头至尾都没有被发现，她有些浑浑噩噩地离开房间，本能地躲避着医院里来来去去的人的视线。直到她走过一间半掩门的诊室，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喵呀本来就要走过去，听到声音忽然一愣，抬头看了看牌子，是骨科。她探头走近诊室，发现自己耳朵完全没有问题，正在跟医生谈话的那个家伙，可不就是白毛？
正盯着他忽然站起身，喵呀慌忙溜出门，只听见背后白毛隐约的声音：“麻烦您了，那我先走了。”
喵呀躲躲闪闪地走出医院，藏在一旁看见白毛也从医院走出来，在一旁的车站等了一会儿，上了公共车，才慢慢走向青学的方向，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奇怪。
他来医院看骨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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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也一样很狗血。但是写的时候……自己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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