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小绣娘

　　在热闹的人群之外，在他人的担忧之外，金莲儿一个人就呆在那条绕在乡岳村生生不息流淌的河水边，难受地痛哭着。宋怀袖对她失望的神情，责骂她的那些话，让她又一次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丑陋，她重新活过来时，暗自跟自己许诺这辈子要干净地活着，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魔鬼，或许就像顾孟钰曾经骂她那样，她生来就恶毒，就算她吃斋念佛，佛也遮不了她身上恶臭。

　　武彦、柳琉、顾孟钰的爹娘……那些被她害过的人，一个一个血淋淋的从她脑子里闪过，把她推进惶恐与害怕的深渊里。就算她安慰自己说，她在书里的行为完全是那个写书人在操纵，真正害了他们的人其实是写书人，但这也是无法减轻她内心的罪恶感，因为武彦的鲜血对她来说是真真切切热滚滚地流过她的指尖的。

　　“妹妹，我的天，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金贵看见妹妹安好地坐在河边上，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金莲儿听见了金贵的声音，连忙擦干自己脸上的泪，藏起自己难过的情绪。可是她红肿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想隐藏的秘密，金贵一下就从她通红的眼睛看出她哭过。“妹妹，你哭了！你别怕，告诉哥，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收拾他去。”金贵卷起了袖子，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

　　看看啊，现在的她有很多人关心着，爱着，如果让那些爱她的人知道她的心是多么丑陋，他们该有多伤心啊！

　　“对不起！”金莲儿哭起来向这个爱她的哥哥道歉道。

　　“这是咋了！你对不起我什么了，你就算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们是兄妹，你也没有必要跟我道歉。”金贵心疼地揉了揉金莲儿的头，“好了，别哭了，振作起来跟我回去比赛。”

　　“我不想比赛，我想回家。”她做了那样的坏事，还有什么资格去跟人家比赛啊！

　　金贵也不逼她，顺着她的意思道：“好好，我们回家。”

　　金莲儿一路抽噎着跟金贵回到家，金贵见家里没有一人，便说：“妈大概现在还在学校，她没见你出来比赛，现在肯定在那里着急着，我去叫她回来。你可以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你去吧，我可以的。”

　　金贵一出门，刚好遇见来他家的金蜜儿和那个跟他打了赌的男生。“金贵哥，莲儿找到了吗？二妈在学校没有见着莲儿，就着急去找二爸去了，我就来你们家里，想看看莲儿在不在，你不要有什么不好的误会，我是真的担心莲儿。”金蜜儿言道。

　　“诶，金贵，别忘了我们打的赌啊！因为金莲儿弃赛，蜜儿就自然赢得了这个上县城比赛画画的资格，所以按我们之前说好的，你输了，得跟莲儿下跪，拜三拜。”那个跟金贵打赌的男生嘴里叼着一根草，洋洋得意地言道。

　　“你现在不要添乱，好不好。”金蜜儿有些生气地跟那个男生说。

　　“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赌博，不关你的事。喂，金贵，怎么，想反悔，想当孬种啊！”他故意挑衅金贵，而金贵是最禁不起别人的激将法的。

　　“你才是孬种，跪就跪，谁怕谁。”

　　“金贵哥，你没有必要理会他的。”金蜜儿真心不想他来跪她的，可是金贵不想当孬种，正当他一横心要跪下拜金蜜儿时，金莲儿从屋里叫住了金贵：“哥，输了这场比赛的人是我，要下跪也是我下跪。”金莲儿二话不说便在金蜜儿前跪下了。

　　金蜜儿可被金莲儿这一跪吓着了，连忙说：“莲儿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啊！”

　　“莲儿你起来，这是你哥我的事！”金贵去拉她，却被她推开。“我该跪你，因为昨天傍晚的事情，我是主谋。”金莲儿想明白了，如果她不认罪，她就会永远地活着罪恶的阴影之下。

　　“你说什么？金莲儿你为什么……”金蜜儿想起昨晚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自己，觉得委屈极了，她本想动怒，无意中看见了藏在房子侧面的宋怀袖，便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把金莲儿扶起来，“唉，算了，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妈总是欺压你们家，你也不会那样去做的。莲儿，我是你的姐姐，你虽然对我犯下了错，但你肯向我悔过，身为姐姐的我是可以无条件原谅你的，也是可以无条件替你保守这个你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金莲儿很诧异这个温室里的大小姐竟然没有哭着跑去向她爸妈告状，或许又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细细想来，金蜜儿只是因为受她那个牙尖嘴利，刻薄自私的妈的影响对他们这一家有偏见，而她本身其实没什么坏心眼。

　　“谢谢！无论如何，这一遭，我欠你一笔债，我会还你的。”她此刻真的很庆幸宋怀袖昨天救了她，不然她这一辈子又是不干净。

　　“好，我等着。”

　　金贵和另外的那个男生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摸不到头脑，那个男生便问：“你们现在唱的是哪一出啊？戏跳得有点快，我有些跟不上。”

　　“跟不上就回家去吧，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你在这里瞎掺合，不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吗？”金蜜儿没好气地责怪着这个男生，这个男生很尴尬地耸了耸肩，很识相地走开了。

　　“我的乖乖啊！”这时候，金伟和万茂梅也回到了家，看见金莲儿安安好好在家里，也就放心了。“我的乖乖啊，答应妈妈，以后别一声不吭就跑其它地方去，妈妈找不到你，要急死妈妈的。”万茂梅走过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她总觉得自己的女儿会突然不见。

　　“对不起，我输了。”金莲儿心里很歉疚她没有完成对他们的诺言。

　　“没事没事，你别给自己压力，你无论做什么选择，爸妈都是支持你的。”金伟真觉得这不是什么事，拍了拍媳妇的肩又说：“阿梅，孩子没事就好。我好饿啊，做饭吃吧！诶，蜜儿要留在大伯这里吃饭吗？”

　　金蜜儿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妈给我做好了。看见莲儿没事我也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金蜜儿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对金莲儿这个堂妹是满满的羡慕，羡慕她的家人对她的一切都是无条件的包容，如果今天换做是她逃了比赛，她妈肯定会打死她。

　　金蜜儿转身，没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而是走向了金莲儿家的侧角，去看藏在那里的宋怀袖。

　　“怀袖？诶，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那个……”宋怀袖没有想到有人会发现他，这下被人发现，感觉好尴尬。

　　“你不会一直就在这里吧！那刚刚莲儿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怀袖，你一定要答应我，莲儿是我妹妹，我不会跟她计较昨晚的事的，你也不要去跟她计较，好吗？还有，这件事就在我们三个人这里结束吧，如果再让无关的人知道这件事，我担心莲儿会被村里的流言蜚语伤害的。”

　　“蜜儿，你真的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宋怀袖感激她这么宽宏大量，放过莲儿一马，“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起守护莲儿的。”

　　一起守护莲儿！金蜜儿听到这几个字眼，难为情地笑了笑：“我感觉怀袖你好像很喜欢莲儿啊。”

　　“啊？”怀袖心慌意乱起来，连忙说，“那个那个……莲儿曾经帮我修补过一件我妈给我做的一件衬衣，我很感谢她，所以就对她很好，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你别误会。”

　　“原来是这样啊！”金蜜儿稍稍放心了。

　　“那个，我看也没其它事了，我先走了。”宋怀袖便赶快一溜烟地跑掉。金蜜儿见宋怀袖离开，站在原地松了一口大气，她打开自己的手掌心，满满的细汗，因为她哥哥为了赢得宋怀袖的好感像宋怀袖撒谎了，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撒谎，还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撒谎。

　　*

　　金莲儿一家子正在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吃午饭时，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捧着几件衣服站在他们家门槛，笑嘿嘿地说：“金大哥，万大姐，吃饭呢！”

　　“诶，陈姐，你怎么来了？”万茂梅赶快起身热情迎接，“吃饭没！金贵，快去厨房里拿一副碗筷来。”

　　“别别别，万大姐，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你家闺女的，今天赵讪老师不是说他棉衣上那些漂亮的小雪花是你家闺女绣的吗，我就拿了两件我家的破秋衣过来，想让莲儿绣些小花补一补。”

　　生意可来了！金莲儿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快步走过去接过这位陈孃孃手里的衣服：“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些衣服补得漂漂亮亮的。”

　　“那价钱……”

　　金莲儿检查了下手里的两件秋衣：“哇，陈孃孃你这衣服口子有些大啊，这每件衣服怎么也得给我五毛吧！”

　　“五毛！”陈姐觉得有些贵了，“莲儿你这价给的高了，村口那个补了好多年衣服的李大姐每件衣服才收二毛五呢！”

　　金莲儿嗅了嗅这衣服：“陈孃孃，你这秋衣好大的旧味，这入冬的天冷了这么久，你之前都没想着补吗？我想你不是没想着补，只是拿到那个李孃孃那里，她给你补不了，所以你才拿到我这里试试的，对吗？”

　　陈姐微微张着嘴巴没有言语，陷入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的诧异中。

　　“如果这衣服没得补，陈孃孃你就得拿比一块更多的钱去买新的，不然你们一家怎么过这个冬啊！”金莲儿在那个顾宅学做生意时，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了解对方最急切的需求，才能在生意谈判里占到上方。

　　金莲儿的话说到了陈姐的心坎里，她仔细打算下，花一块钱补总比花十块钱去买要好：“好吧好吧，一块就一块，但莲儿你如果补不好，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的。”

　　“陈孃孃真是个爽快人，就凭这一点，我也得少收你一点钱，一件衣服三毛五好了。”金莲儿适时地给了她一个人情，她很明白，凡事留一情面，日后好做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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