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夏,段苏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196   总书评数:3 当前被收藏数:6 文章积分:173,69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百合-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7867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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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

作者:少女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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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顶红



      隔着重重帷幕,她一眼就看到她。
      五月龙船戏,请了一个没什么名声的小剧团来表演。祠堂里宽阔的院子搭着一个精致的戏台,飞檐斜掠,流纹云头,苫着粗糙的白铁皮。最前面挂上墨红色的太平框,横幕绣上金色大字“金砂剧团”,太平框内是等色大幕,后面四道内侧幕均为墨绿色,第二道内侧幕后,挂着天蓝色的中幕,亦改成对开式的拉幕,第三道内侧幕后,挂着有桃红、浅蓝、黄色等的纱帐及许多布景,最后一道侧幕则挂在雪白的天幕上。
      那些粉红骇绿互相冲撞的颜色看得段苏微一阵阵头昏,她只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偶尔舔一舔手上擎着的一只糖鱼儿。
      日光里升起来一蓬蓬淡蓝的烟尘,落在台上的旦角身上。她一袭绣着红花绿叶的肉粉色对襟长衫,发挽珠翠,粉光脂艳,正随着乐师的拍子一顿一顿地唱出自己的心声。背后立着闺阁绣房的布景,零散地摆着几只桌椅。
      她唱着,角落里一个藏头藏尾的小生也出了来,这时,旦角向他抛去了定情的荔枝与宝镜,小生的身体慌张往前一倾,镜子跌到地上豁啷啷摔了个粉碎。
      台下有人低声嗤笑起来,嘀咕道怎么这样差劲。旦角匆匆敛去恼怒,她好看的眉眼隐在淡红胭脂底下。段苏微将目光瞥向了后台的湖蓝色丝绒帘幕,那里露出了一角艳红色的裙摆。
      段苏微专注地咬下了糖鱼儿的一只鳍,她突然就生出了恻隐之心。
      不多时,一个长发女孩儿踏着一地阳光走出了后台,她红色的裙子层层叠叠,像是段苏微手里糖鱼儿的大尾巴。
      她的那条裙子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许多人打量着她,暗暗议论,段苏微也听到了,隐约知道了她是台上那个眉目姣好的旦角的女儿。然后又有人说她是私生女,父亲行踪不明,随着母亲与剧团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那个女孩儿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微抬着下巴,走在热烈澎湃的阳光里。
      段苏微看到她挺直的脊背,夹着一本书,从她身边走过去,一直走出了人声鼎沸的祠堂。
      “喂——”段苏微愣了愣,甩掉了手上残缺的糖鱼儿,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身后。
      那条红裙子真好看,质地是轻薄的沙绸,随着女孩儿走路的步调微微摇摆,段苏微看得入了神,直到女孩儿在那处小湖泊旁边停下来时,她还屏着呼吸,目光牢牢地胶着在那条裙子上。
      “好看吗?”女孩儿忽然转过身来说道。
      段苏微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对上了女孩儿的脸。
      那是一张稍显稚气但同样明媚的脸,却盛着与同龄人不符的成熟淡然,她看着段苏微,开口道:“我叫乔夏。”
      1985年的夏天,几乎整条金砂街都开满了白玉兰,香味浓烈。
      人们会拿一种长长的细杆子,顶端带有小钩,伸到开花的枝桠间钩下一颗颗花蕾,回家泡在盛有水的浅口碟子里,可以香好久。
      男孩子们会爬上玉兰树挺直青苍的树干上,一揪就是一手。于是树底下也落满了花,有完整的也有破碎的。玉兰的花期贯穿着整条街道,那股近乎糜烂的甜香也散发着臭水沟一样污秽的气息,随着夏季的升温不断腐败发酵。
      那年夏天,乔夏和段苏微都是十四岁。
      在这个坐落于北回归线上的城市,两人第一次相遇时,段苏微就迷上了乔夏穿着的那种红,从此成为了她一生的梦和魇。
      那种红,不是甜美的荔枝,不是无害的鲜花,是有毒的鹤顶红,相传剧毒,食之杀人。
      那天在湖泊旁,乔夏坐在石椅上读着手里的那本诗集,侧脸美好得如同梦境,让人不忍将之惊醒。段苏微蹲在湖边丢石子儿,她看一眼乔夏,丟一颗石子儿,再看一眼乔夏,对方便朝她微笑。
      “今天晚上还有夜戏,”乔夏说,“你来这里,我等你。”
      段苏微怔了怔,随即快乐道:“好呀!”
      回到闷热的家中后,晚饭已经上桌,在一盏八十瓦的吊灯下,段苏微匆匆地扒着饭,脸上布满了幸福的粉色光辉。
      “吃那么快干什么?急着去投胎。”母亲斥责了一句,她也合着饭粒子咽下了肚。
      段苏微在窄小的浴室里打了一盆水,用毛巾擦拭去薄汗,又往身上涂了一层花露水。用沾水的梳子把两条毛毛的辫子梳理整齐后,她又偷偷摸摸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条花布连衫裙,那还是她考试得了第一名换来的。
      虽然与乔夏那条昂贵的红裙子相比,它是如此俗艳,段苏微还是红着脸穿上了,走路时还得不停地将翘起的裙摆抹平下去。
      她来到了金砂街道上的那一处小小的寺庙里,湖泊就在那儿。
      湖边清波在夜色中翻卷潋滟,除了一座石桥立在湖泊上,几棵香樟散发出浅浅的清气,虫鸣阵阵,蛙声寂寂,再也见不到任何人影。
      段苏微在桥边蹲下了,在聚集着飞蛾的路灯下,百无聊赖地盯着脚边的湖面。
      忽然一阵水波涌来,溅湿了段苏微的凉鞋。她抬眼望去,就见朦胧的夜色下,在那波明如镜的湖泊中,浮出了一个艳红色的身影。
      乔夏整个人浸泡在湖里,她在水里翻腾,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拍打水浪的红鲤鱼。水将她的层层裙摆托起,她在水中游刃有余,两条纤长的白胳膊划开水浪,朝着段苏微游去。她最后抱住了桥墩,一抹湿漉漉的脸,哗啦一声,她自水中站起,在灯光的照耀下仿佛雪白的玉石雕像。
      段苏微看呆了,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当她触碰到了那滑凉的皮肤时,乔夏的眼神温柔如同野花,她的红裙子铺天盖地,充斥满了段苏微的脑海。一罐鹤顶红倒下来,毒液蔓延了四肢。
      乔夏湿透的发在她额上留下了点点水珠,顺着她的脸庞、脖颈、锁骨滑下去,如同眼泪。
      段苏微问她,你怎么在水里?乔夏甩甩头发说太热了,我要去凉快一下。
      她又说,段苏微你知道么,很多人都是这样从大陆偷渡去香港的,就这样游着去。
      香港?那个很漂亮的大城市吗?段苏微咬着手指,香港对于她太遥远了,她只在新闻上看到过。
      对啊,我爸爸就在香港,这条裙子是他从香港寄过来的。乔夏说道,脸上无悲无喜,她看起来似乎毫不珍惜这条来之不易的红裙子。
      段苏微喃喃道,你也要去香港吗?……游着去?
      哈哈,怎么可能呢?我游不过去的,我坐船去就可以了。但我不想去香港,我要下南洋。乔夏的眼里忽然就像是腾地燃起了一株火,她将发丝捋到耳后,边踢着脚下的水波边道。
      下南洋?那有什么好。段苏微不能理解,看着乔夏灼灼的目光低声道。她听家里的老人说,下南洋最苦,而且一去就别想回来了。
      我妈妈常说潮汕人最了不起,我们的祖先能够在船上忍受漂泊的痛苦,在南洋生根发芽,继续传承着我们的血统和文化……我想和他们一样走过那条路,去到暹罗、爪哇、斯里兰卡。乔夏道。
      段苏微于是不说话。
      两人静静地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在湖边坐了许久,终于乔夏站起来,扯了扯被水弄得沉重潮湿的裙摆道,我先回去了,苏微,明天见。
      明天见。说完段苏微愣了愣。
      她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见她。
      第二天,段苏微在金砂街的一棵玉兰树下看到了乔夏。
      她扎起了发,穿着淡蓝色连衫裙,站在树下嗅着手里的一朵白玉兰。
      看到她后,乔夏眼睛一亮,对着段苏微摆了摆手:“苏微,你过来。”
      段苏微踏着一地斑驳馥郁的玉兰花走了过去,乔夏拉过她的手按在了发青的树干上:“你帮我摇一摇。”
      “摇一摇?”段苏微疑惑地问道。
      乔夏点点头,摇一摇就好,拜托拜托。
      段苏微只得双手扳着不算粗壮的树干,用力地摇晃了起来,那些玉兰花立刻如同落雪一样纷纷扬扬地从树梢一直掉落到了两人的身上,一朵又一朵,一层又一层。
      雪啊雪啊下雪啦!乔夏兴奋道,闭着眼睛陶醉地旋转起来。段苏微也新奇地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花朵,又香又甜又白又碎,真的如同大雪一样。
      乔夏笑着问她好看吗好看吗,段苏微却被白玉兰过于浓烈的香气熏得昏头涨脑,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好看啊。她终于说,满眼里只有乔夏旋转的棉布裙摆,她的两只柔软的胳膊,挥舞着在跳没有伴奏的舞蹈。
      苏微苏微,北方会下这么香的雪吗?乔夏沾沾自喜地说,我们南方也有雪啊,比北方更好看!苏微苏微,你要去北方吗?
      段苏微道,北方好远,比南洋还远!
      乔夏说,我不怕远。
      祖先的血液在她身体里生长、沸腾、游走,催促她与他们一样,乘着红头船一路向南。
      白雪似的玉兰花落下来,甚至湮没了段苏微的口鼻,她轻轻一声叹息,那些花朵便悄然飞走了。
      此后,乔夏就在金砂街上落了脚。她母亲跟随剧团在汕头各处演出,久不归家,她便独自一人守着那套一百五十平的房子,每日上下学,段苏微都能看到她瘦削的背影。
      不知怎么,她再没穿过那条红裙子,只是换上与街道上其他女孩子同样的水手装校服,背着书包走在校园的小径上。
      孩子们背后都说,看她,那个私生女,她爸爸是香港的资本家,听说她妈妈已经被抛弃了。
      有时候看到段苏微与乔夏走在一起,他们也要窃窃私语地议论着,那些语句仿佛淬了毒的尖刀一样,将两人的距离无形地划开了。
      乔夏不再与她过多地接触。
      一年后,中考完毕,乔夏以区里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段苏微名列第二。
      那个夏天,段苏微第一次敲开了乔夏的家门。
      她站在门外,看着乔夏依然淡淡的笑脸,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你来了,坐吧。乔夏正在整理书本,准备着开学后的住宿,她的书架空荡荡的。段苏微坐在柔软的花布沙发上,看她纤瘦但有力的两条胳膊搬着那一本本硕大的书,一堆堆砌在地上,像是一座座小山。
      乔夏。段苏微喊道。
      嗯?乔夏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段苏微鼓起勇气,终于道,一起出去玩吧。
      乔夏看了她一眼。
      两人戴着草帽,披着纱衣,骑上自行车,冒着烈日去到了海边。
      天际一片空洞的蓝,那波浪湛湛的海水仿佛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反射着鱼鳞似的银白的阳光,刺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放好自行车后,她们没带游泳衣,便只寻了处阴凉的地方观望着海景。
      几株棕榈和许多红白条纹的太阳伞散落在沙滩上,虽然阳光强烈,海边的人们依然欢笑着追逐海浪。乔夏看了一会儿才道,傍晚的时候涨潮,那时候才好玩。
      段苏微看着她的侧脸,与一年前相比她出落得更为俏丽,只是眼底微青,嘴角也很少翘起。
      待会儿,一起下水吧?段苏微忽然道。
      乔夏诧异道,我们没带游泳衣……她顿了顿,慢慢的明白了过来。
      日暮西垂,海水沉淀成深绿,一丛丛海浪果然汹涌了不少,海风吹拂起两人的发丝。乔夏道,走吧。
      她们踏在还热辣辣的沙滩上,一步一步走进了微温的海水中。浪花如同印度舞女的钏镯一样绕着她们的脚踝,乔夏一边踢水一边咯咯笑起来,猛地扎进了水中。她如同一尾自由的鱼儿在水中游弋,段苏微冷不防被她湿滑的手扯下了水,还没来得及尖叫,微咸的海水便一拥而上,让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段苏微挣扎着,脚尖一直点不到沙上,封闭的海中世界透下来被染成蓝绿色的天光,犹如一个古旧的船舱,她的上代的上代的上代的某些人,就被关在这里面,一路漂泊到了天涯海角……唇上传来陌生的触感,一股气息涌入她的肺腑,乔夏的胳膊像是海蛇环了过来,将她拉上了海面。
      慌乱中,段苏微只觉得自己依靠在乔夏的身上,两人的长发仿佛海草交缠在一起,手臂相碰,那触感令她震了一震。
      “你没事吧?”乔夏问。
      段苏微呛到水,咳嗽了好几下才点点头。
      乔夏摸了摸她湿淋淋的头,说我很喜欢整个人浸没在水里的感觉,这让我有种随波逐流的漂泊感。
      那我更想要安定地坐在沙滩上晒太阳。段苏微嘟囔道。
      两人牵着手,浑身湿透地从海里走上了岸,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她们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却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开学后就是高中了。
      乔夏的美貌令她在男生中成为讨论最热烈的话题,这时候没人与以前的金砂街孩子们一样,对她的身世耿耿于怀。她说自己的父亲在香港经商,母亲是潮剧演员,依然能收获同学的惊叹。
      只因为大部分人的父母都是工人,更下层者便是田间耕耘的农民。
      现在乔夏身边多了许多花儿一般娇艳的女孩,她们无不打扮精致,眼睛明亮,簇拥着乔夏如在锦绣从中,而她就是其中的花后。
      段苏微觉得自己根本不能走近半步。
      她从此明白,自己与乔夏之间,真的横越着无法跨越的沟渠。
      也有大胆的男生开始追求乔夏,用一封封劣质的情书塞满她的抽屉,段苏微假装剥着窗户上的青苔,心却快要跳出来。
      乔夏看到了情书也只微微一笑,将它们统统收进了书包里,却不打算回复的样子。
      放学后,段苏微踢着石子儿,来到了车棚里将自己的自行车牵出来。
      她偶然在沉沉的暮色里看到了一星半点橙红色的光,闪闪烁烁,如同她自己偷窥的眼睛。
      段苏微绕到那面墙后,就看见了靠坐在墙根下的乔夏。
      她点着一□□时候在大|陆根本买不到的555,燃着的烟头将那些情书慢慢的烧焦了边,一支烧完了她就换另一支,脚边扔着一个压扁的空盒子。
      乔夏啊。
      段苏微怔怔地无声喊道。
      她这样的女孩子,果然只适合最热烈的夏天,将自己变成香烟一样燃烧殆尽,留下最后一点儿微弱却又恋恋不舍的气味。
      段苏微大概就是这时候被她拖下了深海,她抬头望去,天空变成了满树满怀的白玉兰,仿佛破碎的海浪,仿佛断了线的落雪。
      后来她听说,乔夏和隔壁班一个最帅气的男孩交往了。
      又过了不久,刚刚结束了期末考试,乔夏在段苏微回家的公车上替她拎起了箱子。
      我妈妈回来了,她说。
      段苏微挤出一个笑,真的啊?
      乔夏瞥了她一眼,段苏微莫名其妙地就感到了心虚。她攥紧了书包带,清了清嗓子后才犹豫地问道:“你和隔壁班的成川谈恋爱了?”
      成川?是啊。乔夏漫不经心地答道,长睫毛的阴影投在脸上,形成了一面丝丝缕缕的小扇子。
      段苏微没想到她回答地这么果断,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对了,乔夏又道,今晚你来湖边,我等你。
      为什么?段苏微忍不住问。
      秘密。乔夏弯起眼睛笑道。
      当晚,段苏微吃过了饭,抱着胳膊来到了那处湖泊边。小时候只觉得这湖好大好大,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她走了一圈又一圈,乔夏没有来。
      段苏微忽然就慌了,她怕等待,尤其是毫无征兆的等待。
      良久,乔夏终于姗姗来迟,段苏微竟凭空生出了一种古代的才子佳人幽会的错觉,虽然乔夏不是才子,她也并非佳人。
      走,我带你去一个你从没见过的地方。乔夏拉过她的手,段苏微的心在胸腔里狠狠地跳了跳。乔夏身上有好闻的外国香水味,段苏微觉得那对于她来说简直像是鸦片烟。
      你会跳舞吗?乔夏问。
      不会。段苏微嗫嚅道。
      很简单的,我教你。乔夏的裙摆在夜色里仿佛盛开的花,可是除了初遇那次,她从此不穿那种红色。
      那种,鹤顶红一样,剧毒、绝望、热烈、徘徊于边缘的红色。
      段苏微被她温热的手牵着,上坡下坡,毫无反应,只在掌中渗出薄薄的汗。
      你还好么?乔夏偏过头来问。
      嗯。段苏微低声喘着气,她看见乔夏两条纤长的胳膊,在灯光的照耀下仿佛雪白的玉石雕像。
      她被乔夏带去了一家新开的舞厅。黑沉的大厅内只有寥寥几盏灯火,头顶是一颗巨大的闪光球,闪着细碎的五彩斑斓的光。乔夏拉着她来到一处角落,段苏微甚至看到了成川。
      你和他一起?段苏微不可置信地问。
      怎么了?乔夏迷惘地看着她,不行么?
      没有,没有。段苏微喃喃道。
      成川走过来和乔夏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她下了舞池。段苏微坐在椅子上,看着乔夏的裙摆在人潮中旋转,盛开。
      玻璃桌上摆着一盒烟,是555。
      段苏微神差鬼使地拿过打火机点了一根,但她没有抽,只是嗅着那淡淡的气味,直到那支烟燃烧殆尽,方才恋恋不舍地抛在了地上。
      烟头掉落在乔夏脚边。
      有那么一瞬间,段苏微只觉得眼前突然暗了一暗,然后从唇上传来的触感令她像是被照妖镜照到的妖物一样快要魂飞魄散。
      不是海里那次,乔夏的口腔带着湿润的555香烟的气息,段苏微头晕目眩,她揪住了乔夏光滑的胳膊和浓密的海草似的长发,仿佛溺水之人最后的一根浮木。
      她们躲在舞厅阴暗的灯光死角里接吻,四处喧嚣,统统也沉淀为了深海中的私语,模糊不清。
      乔夏啊。
      段苏微抓过那盒555,泪水决堤而下。她感到额上滴落了一些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脸庞、脖颈、锁骨一直滑下去,让她的心犹如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随波逐流。
      乔夏的母亲辞去了剧团的工作,专心督导女儿的高考。
      乔夏不负众望,考上了北方的高校,段苏微则选择留在了本地的大学。
      蝉鸣嘶哑,乔夏去找段苏微家楼下喊道:“我在湖边等你!”
      段苏微匆匆梳了梳头就跑了出去,她自己害怕等待,同样的也害怕别人等待着她。
      我要去北方啦。在湖边,两人脱了鞋踏水时,乔夏突然说。
      嗯,真好,你可以看到真正的雪了。段苏微祝贺道。
      不过你……你为什么要留在本地?乔夏歪着头很不解地问。
      我想了想,家里也不希望我走太远,本地的学校也是不错的。段苏微平静道。
      噢!乔夏应了一句。
      等我看了雪……我会照了相寄给你看。乔夏道。
      段苏微笑微微地点点头。
      她们溅起的水花雪白破碎,犹如一树树的白玉兰。
      去了北方,就看不到这些白玉兰了。乔夏有些怅然道。
      我给你寄过去。段苏微道。
      于是,乔夏在北方读书的三年里,每一个夏天,都能收到段苏微塞在信封里的白玉兰,有时半枯,有时还是新鲜的。
      她将那些白玉兰一朵朵伴着烟,全部燃尽了。
      她大学只读了三年便退学了,由于她母亲的突然死亡,家里再没经济来源供她读书。
      段苏微在车站接到她时,乔夏笑着冲她摆了摆手。她瘦多了,但也有了更为成熟的一面,穿着黑裙子,素脸未见倦容。
      乔夏。段苏微迎上去,替她拎起了行李。
      诶,苏微,好久不见。乔夏说。段苏微注意到她的衣襟上别着一朵新鲜的白玉兰。
      车站买的,有花农在卖。乔夏解释道。
      她母亲的娘家派了人暂时替乔夏看顾着,待她一来便都作鸟兽散。
      乔夏独自一人守到了头七过后,期间段苏微想来帮忙,都被她支了出去。
      我可能马上就要走。料理完母亲的丧事,乔夏在段苏微房间里轻飘飘说道。
      我父亲要带我走,他在香港……但我不去,我要下南洋。乔夏继续说道。
      段苏微点起一支555,放在景泰蓝烟盘上,她没说一句话,只是在阴暗的房里微弱地沉沉呼吸着。
      我要去暹罗、爪哇、斯里兰卡……也许最后会在某个热带岛屿停下来。谁知道呢。乔夏笑了一下。
      窗外是夏季的闷雷暴雨,段苏微隔着555淡白的烟雾,看见乔夏的眉眼,就如1985年那日龙船戏的戏台下,背脊挺拔,红裙翩跹,夹着一本书,带着一种鹤顶红般毒性暴烈的美……她的一帘热泪压在眼底。
      苏微,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想吻你。乔夏道。
      我知道,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段苏微的双眼被泪水模糊。
      不,你没有。乔夏颤抖着身体,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越过桌子,黑裙子的宽大裙摆打翻了景泰蓝烟盘,两人紧密地拥抱在一起,滚烫的眼泪如珠自她们身侧洒落。段苏微捧起乔夏的脸,那双微红的眼睛含着泪,她深深地吻下去,深深地闭上了双眼。
      乔夏啊。
      段苏微听到自己哽咽着喊道。
      窗外的暴雨犹如海浪不断拍打着,房间变成了船舱,她们如同乘坐着红头船的祖先一样漂泊在海上,直到天涯海角……
      段苏微觉得像是一场大梦,醒来时她看到盛着那截燃尽的555香烟的烟盘子压在一本诗集上。
      她走过去,将书从盘子底下抽出来。书里夹着一张书签,段苏微看出是乔夏的痕迹,那一页写着的诗她念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水中等你
      水深及膝
      淹腹
      一寸寸漫至喉咙
      浮在河面上的两只眼睛
      仍炯炯然
      望向一条青石小径
      两耳倾听裙带抚过蓟草的窸窣
      日日
      月月
      千百次升降于我胀大的体内
      石柱上苍苔历历
      臂上长满了牡蛎
      发,在激流中盘缠如一窝水蛇
      紧抱桥墩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
      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她却仍是没有等到她穿那条鹤顶红般的裙子。
      1998年的夏季,段苏微牵着儿子的手走在金砂街上,白玉兰照样开满了一树又一树,远远看去仿佛砌在树上的雪。
      “妈妈!妈妈!我要看雪!”儿子喊道,奔至一棵树下欢蹦乱跳。
      段苏微走过去,温柔道:“妈妈让你看雪,看好咯!”
      随即她用力地摇晃起树干,又大又多的玉兰花纷纷扬扬落下,犹如一场夏日的白雪。
      “雪啊雪啊下雪啦!”儿子兴高采烈地欢呼道。
      段苏微却突然泪流满面。
      儿子跑过来拉拉她的裙摆:“妈妈,你怎么哭了?”
      “噢!妈妈没哭,妈妈只是眼睛进了沙子。”段苏微匆忙拭去眼泪,“妈妈给你买雪糕好不好?”
      “好喔!”儿子闻言又开心起来。
      段苏微又看了眼那株白玉兰。
      仿佛许多年前,那个一袭红裙子的女孩儿又出现在金砂街上,她在湖中踏着水花,在墙根下点起一支555。
      那种红色,剧毒、绝望、热烈、徘徊于边缘的鹤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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