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omega

　　从来没有经历过“上一秒郑重承诺下一秒翻脸耍诈”这种操作的A，在经过一次亲身实践后，终于见识到了人类这种生物的出尔反尔。
　　然后不知道是本能或者强大的学习能力，让他立刻“近墨者黑”了。

　　这是姬儿再次醒来时，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枕头边窝成一团疑似睡着的某只后，意识到的现实。
　　——在她向A撒了谎后，对方不仅仅让她失去了意识，甚至试图抹掉她从第二次关闭安全装置，到最后失去意识这一段的记忆。

　　如果不是之前在C区实验基地受到刺激后，她的精神力暴涨了至少一倍，她现在已经不记得最后看到的，关于废土的景象了。
　　“……”
　　少女看着和自己距离咫尺的生物，神情有些复杂。

　　她其实意识到了，虽然知道A是属于永无乡的生物，虽然它身上的秘密就和那莫名其妙的标记一样未知甚至危险，但是她依然……
　　强行把余下的念头掐断，姬儿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就像看到废土最后的景象的那一刻，她知道什么是真相，并且绝不会欺骗自己。

　　或者说，从很多年前到现在，她已经把这种态度变成了本能。

　　而现在，少女看着周围仿佛静止一样的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唯一的窗户上。
　　那是一扇原型的舷窗，直径大约一米不到，位置偏向房间一侧墙体的下方。此时窗户的风暴盖依然开着，虽然太空时代并不需要航海，但某些装备依然沿用了旧有的名称。此时窗外漆黑的宇宙中，偶尔能看到一闪而过的光与晕。

　　……久违了啊。
　　姬儿突然有点恍惚，就像一个人多年后造访曾经只去过一次的城市。事隔经年，城市与旅人都在变，于是当他们再一次相聚的时候，仿佛变成了新的初次相见。
　　只有灵魂是熟悉的，如果有灵魂的话。

　　如果不是饥饿的感觉提醒了她，姬儿大概能盯着那片不大的晶状体看上很久。而当她听到肠胃蠕动的声音甚至是干渴的同时，“我睡了多久”这个念头，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了脑中。
　　姬儿下意识看了眼终端，接着僵住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没想到——终端里设置的终点倒计时，最前面的数字只剩下19。也就是说，她睡了差不多三十五个小时，这趟旅程的大半都睡过去了！
　　如果不是胃这些年早已习惯了三餐不继，外加睡眠时人的消耗会降低很多。换成随便一个娇养大的，这会儿就算不晕倒也没什么力气了。

　　虽然吐槽了营养剂很多年，但这种时候还是这玩意最快捷有效。一瓶下去后某人重新生龙活虎，然后从床上下来打算出去走走。
　　既然A“以为”他成功了，就先让他这么认为吧。

　　打开门之后，外面的走廊依然安静。只有更远的地方，似乎隐约传来人声和其他声响。
　　姬儿左右看了看，然后关上门走到对面，用终端连接了“邻居”的探访通讯。

　　里面的人很快有了回音，在看清她的模样后什么都没多问，直接从里面打开了门。
　　严格来说已经有一天多没见的女人，依然是和之前相似的打扮，只不过裙子换成了另一条。姬儿看了她几秒，最后还是直接走了进去。

　　这让女人的眼中出现几分笑意，转身关了门后，异常自然地指着旁边：“坐。”
　　这是个单人舱，面积差不多只有姬儿他们那个的一半，安全椅和床之类的配置也是单个的。除了安全椅之外，只有从墙体内部延伸出来的折叠椅。

　　对方的态度这么理所当然，姬儿也不好表现出拘谨的模样，随手扯出个椅子就坐下了。沈笑也没去整泡茶端水之类的表面功夫，在安全椅里坐下后，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一遍：
　　“一直没见你出来，是‘那家伙’的原因？”
　　根据对方之前的言行，姬儿就对她的性格有了点认知，这会儿听到这么直接的问话也不奇怪。她点了点头，同样盯着沈笑反问道：

　　“废土……起航后发生的事，和德卡尔有关？”
　　之前说过，德尔卡是A区区长，或者说“前”区长的姓氏。作为十七八线偏僻乡下的升斗小民，姬儿一直不知道对方到底叫什么。
　　但结合对方当时的处境，加上沈笑作为德尔卡侄女的身份……

　　“应该是他干的，我猜。”沈笑爽快的点了点头，“当时叔叔让我去拿‘伴侣’的身份，主要还是和巴西勒那边竞争。就算没有这张牌，我本来也是要去‘永无乡’的，不过多一些底牌总是更好。”
　　姬儿没出声，事实上她可以说是见惯了这种情况——某些人的雪中送炭，对另一些人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即使如此，后者也不会把“花”拱手相让。

　　沈笑显然无所谓姬儿会不会多想，她只是在说明事实，“以最初的安排来说，出发的时间应该更晚一点，但叔叔突然提前通知我，而且是派他身边的心腹过来。”她眨了眨眼，“叔叔的性格我了解，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甚至让他用上了那种几乎是留遗言的说法……”
　　她专注地看着姬儿，那意思显而易见：我给你解释这么多了，你的等价交换呢？

　　也许有人能坚持住不开口，但其中显然不包括姬儿，何况这又不是什么隐秘：“我师父……和他朋友，把德卡尔监嚳禁了起来。”
　　她并没有说的太直白，比如“你叔叔被夺嚳权了，可能离死不远”，或者“新的A区区长已经在派遣中，废土可能要经历一波大的权位起落”，但这些她能猜到的东西，沈笑显然也能。

　　何况……在那场范围恐怖的爆炸之后，谁知道那个原本就是核试验废弃的星球，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制造爆炸的人身份已昭然若揭，对方的想法姬儿并不关心。但她还有一件想要知道的事，并且只有面前的女人能够告诉她——

　　“果然，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片刻的沉默后，沈笑突然叹息一样地说，“我不了解你所说的‘师父’，不过我知道叔叔那个人——如果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绝对会拉着那些罪魁祸首，一起……”

　　“咔。”
　　椅面裂开的声音，在安静地房间里清晰到几乎刺耳。姬儿从断裂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对面的女人，黑色的眼睛里是几欲翻涌而出的情绪。

　　然而沈笑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甚至看起来比确认这些消息之前，更加冷静甚至漠然的样子：“想打架？”
　　姬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不温不火的几个字，将她几乎失控的情绪瞬间捻灭了。

　　事实上不止如此，少女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似乎变得容易控制了——如果换成遇到A之前，甚至从C区的实验基地离开之前，听到这种几乎等于“他们同归于尽了”的消息，她绝不可能只是轻微的失态而已。
　　“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姬儿摇了摇头，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她甚至有些困扰，“损坏公物的话，要怎么赔偿？”

　　她这些年积攒的数字，外加老医最后强行塞给她的，即使到了其他地方，也是不小的一笔。

　　“……”沈笑发现，即使她觉得让自己意外甚至失语的情况越来越少，但到底还是有的。
　　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这次听起来像是有些好笑的样子：“不用，星舰购票协议上有，任何非故意造成的破坏，包括精神力失控在内，损失都不需肇事人赔偿……唉。”
　　“哦。”姬儿下意识回答。

　　“难得见到一个这么合胃口的，可惜了……”沈笑自言自语一样说，片刻后冲姬儿勾了勾手指。
　　某人莫名其妙的走了过去，下一秒感觉香氛的气息倏地凑近，脸上传来柔软微湿地触感，又在反应过来之前拉回了正常的距离。

　　姬儿：“……”
　　姬儿：“？？？”
　　姬儿：“！！！”
　　“啊，和想象中一样软，我忍了好久了。”沈笑笑眯眯地说，看着面前的少女一退三米远毛都要炸开的模样，黑色的眼睛圆圆地瞪过来，露出明显的意犹未尽。

　　姬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了，尤其是某人在她开门的时候，又火上浇油了一句“晚上一起吃饭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
　　“嘭！”

　　满脸通红地少女狠狠的摔上门，感觉自己皮肤的温度烫的能去煎鸡蛋了。
　　这些年来，并不是没有过被人调戏甚至试图揩油的经历。但因为老医的庇护，加上她自身实力不错，那些毛手毛脚满眼下流的家伙，下场一般都很惨。

　　但是，这种没有任何狎弄的意思，反而说不清是玩闹或者温存，带着隐隐的亲昵意味的……

　　等到姬儿彻底冷静下来，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
　　她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之前窝在床边的A已经醒了，甚至于姬儿怀疑对方真的需要睡眠吗——就像从没见过它吃东西一样。
　　因为之前精神力的问题，加上沈笑给她的刺激，姬儿一时半会并不想搭理对方。直到这会儿大脑冷静下来，她才重新走到床边坐下，然后看着A想要过来、却又分明踟蹰不定的样子。

　　姬儿没忍住，笑了：“过来呀。”
　　她不知道A知道多少，无论修改她记忆失败这件事、或者废土发生了什么，也许它从始至终都知道。
　　白狼蹭到她身边窝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然后顺服的垂下了头。
　　但无所谓，他们终归只有这么短短几天的交集。

　　而老医……
　　姬儿抚摸着A的头与脖子，在想到这两个字时微微一顿，随后恢复了正常。
　　如果那个人真的不在了，如果他的确没有准备任何后路……

　　那也不过是，下到地狱里去之后，能多一个陪伴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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