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著/悲惨世界]巴黎星火

作者:沧海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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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下一站在中午之前就抵达了。驿车要下午才出发,卡顿和达内预定了两个座位,并雇人将斯科福涅师傅的车马送回到迪涅。他们盛情邀请冉阿让同路而行,但冉阿让拒绝了。

      “两位好心的先生已经救了我一次!”他说,将他的大布袋扛在肩膀上,“可我不能一直依赖二位的好心。上帝为我指了路,不会这就让我走不下去的。”

      “愿上帝保佑您!”达内说,握了握他的手。卡顿将一张折起来的纸递了过去。

      “这儿是我家的地址,”他说,“若是您日后有任何需要的话。”

      冉阿让近乎虔敬地接过那张纸片,把它仔细放好在贴身的口袋里面。感谢的话已经说尽,他朝两人深深望了一眼,便扛着巨大的袋子沿着路走去了。达内和卡顿望着他的背影,没有人说些什么——总有些时刻让人意识到,一个凡人无法拯救这世上所有的苦难,并因此而产生极大的悲哀。

      片刻之后,他们转身往回走,要找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这时达内才注意到了卡顿微微发白的脸色。“西德尼,你还好吗?”他立刻关切地问,一只手握住同伴的手。两个人都已经老了,而卡顿由于年轻时的放荡生活,身体向来不太好,在外时达内总是格外关照他,如关照自己的兄弟。

      卡顿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没有答话。直到他们两个在一间小酒馆内裹着油污的长凳下坐下,他才终于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我的朋友,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从未想过,为何你我的容貌会如此相似?”

      “我的确时常感叹命运的奇妙——你我第一次见面,你就用这幅相貌挽救我于冤狱之中。”达内虽然惊讶,但仍旧坦诚地回答了,“我未想过除了偶然的巧合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卡顿的表情抖动了一下,那甚至称不上苦笑,只是嘴角的一丝痉挛。“你还记得当年德发日拿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吗?”

      “我从没有一日忘记。”达内沉沉地低语。

      “那么你难道从未想过,你的叔父——曾经糟蹋过那么多年轻女子的埃弗瑞蒙德侯爵——是有可能留下那么一两个孩子的么?”

      查尔斯达内的眼睛随着他话中的隐喻而睁大了。

      “我的朋友,你该不会是说——”

      “你难道也从不曾好奇我的父母、我的身世么,查尔斯?你不曾好奇我为何会堕落至此,为何一度失去人生的所有梦想和希望,完全放弃了自己?当我和医生重新拼凑起那封信的时候,你从没想过,为什么我可以在一瞥之中将所有的人名、地名和时间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身体则如同一尊石像般僵硬。雕塑一般的手臂僵直地动弹一下,似乎是要抽回来,但达内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那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不能说这些念头从来不曾掠过我的脑海。”他说,语气坚定而温和,“但我的朋友,我不需要知道这一切,也足以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是一个正直、诚恳、高尚而充满才华的人,你曾拯救过我的性命——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你拯救了我的家庭,你竭尽所能给了柯洛娜最好的爱和教育。不论你今日要说什么、不论你的父母是谁,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岩石的外表被这一番话打破了。卡顿将脸埋在手心里,被握住的那一只手则用力地紧握了一下达内。“我只是不明白,”达内续道,“这么多年了,西德尼,为何你到如今又忽然提起这件事来?”

      “因为你我皆知,贵族在今日的法国仍有特赦的权力——而我从不曾正式地放弃过自己的继承权。”卡顿掩着脸说,他的声音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经年的苦痛和厌恨如同交织在泥土里的树根,忽然被翻上地面,“而我不免去想,当年曾经毁灭过那么多人的权力,如今是否可以拯救一个人。”

      -

      这一切,柯洛娜当然都不知道。

      达内和露西一样,对朋友的秘密守口如瓶。现今他们两个心底分别各自藏有一个卡顿的秘密,守得如此严密,以至于这一对亲密无间的夫妇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曾听卡顿吐露过一段心声。自然,达内半个字也不会讲给柯洛娜。至于卡顿,他则是将整个遇到冉阿让的部分轻描淡写地带过——不如说,他将整件事情都淡化了。反过来,他不断地追问柯洛娜的情况:她在这半年里做了什么、她的头发为什么这样短、她为什么突然变黑了这么多。

      这做法的确奏效了,柯洛娜可以不顾露西和普罗斯小姐的反对,可她没法对卡顿的反对置之不顾——卡顿甚至不需要表现出明确的反对,他皱一皱眉头,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情。因此,她一边讲着自己的经历,一边惴惴不安地偷看着他,过分担忧于卡顿的反应,而将追问法国之行的事情忘在了脑后。而卡顿的反应也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他先是惊讶,而后在她的讲述之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柯洛娜。”卡顿怀着爱意叫她的名字,哪怕柯洛娜有点害怕他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她也不禁怀念她的名字被卡顿叫出的语气,并因此而感到一阵甜蜜,“骑马、击剑,这些都并不是女孩子该学的东西。你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对不对?否则你也不会特意扮成男装。”

      “您也这么说。”柯洛娜半是抗议、半是委屈地说,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正是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我才扮成男孩子去——可事实上,只要他们没发现我是女孩子,他们就觉得我能学的很好了。”

      “只要他们没发现你是女孩子。”卡顿温和地指出,“这正是区别,柯洛娜。”

      柯洛娜抿起嘴唇,沉默了。

      “我不理解。”她最后说,猛然仰起脸来看向卡顿,“我一直、一直没法理解,父亲——女孩子和男孩子的区别,除了生育之外,真的就那么大吗?”

      卡顿想要应答,但柯洛娜急促而激烈的声音没有给他插进话去的机会。

      “我是个女孩子,但我能学法文、算数、几何、骑马、击剑,我学得一点不比同时开始学的那些小少爷们差,甚至比他们更好。我相信一个男孩子也能学纺织、缝纫、刺绣和整理家务,您看,裁缝铺里那么多男性的裁缝!差别在哪里?为什么仅仅因为我的性别,我就只能学其中的某一些,而必须放弃另外一些?我的性别是出生时就被上帝所决定的,因此我的兴趣和能力也不再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必须遵从某种统一的观点。这不公平,爸爸,我能做得很好,可是没人允许我去做!”

      卡顿几乎震惊地看见她眼中噙着泪水。他沉默了,这个在法庭上能言善辩的律师,这一刻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自己的女儿。正是因为他巧舌如簧、思维敏捷,他才没有办法用巧妙的言辞来包装这样一个事实,并告诉自己的女儿:是的,你的有些天赋注定不被承认。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我不能明白。”柯洛娜说,“难道我是女孩就不能勇敢、坚毅吗——看看法国的贞德!难道我是男孩就不能纯洁、善良、温柔吗?爸爸,如果我是个男孩儿,露西阿姨、小露西姐姐和普内特小姐还会这样反对我学这些吗?”

      她含泪仰望着卡顿,那泪水并没有流下来。

      “……而您也并不赞同我学这些。是吗,爸爸?”

      卡顿抬手抚过她如今已显得太短的金发。柯洛娜伏在他肩头,闭上眼睛,两滴泪水被挤出来,滴落在卡顿的膝盖上,那仿佛滴在他心口的熔岩一般灼烫。卡顿心里明白,要一个年仅9岁的小姑娘假扮成男孩子,和其他男孩一起学习和训练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她还要编织谎言,骗过那些老师。单是想想她有多少次可能会被绑架、拐骗,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当女仆就令他全身发寒,恨不得冲她大发脾气。这种想象一出现就令卡顿不由自己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失去柯洛娜后那如同坟墓一样毫无希望的冰冷已经提前反映在了他的身体上。是的——卡顿下了决心,哪怕知道这样的决定也许会令他的小姑娘失望心碎,他也不得不说。这总好过某天她意外坠马、在射击场被子弹击中,或者被盲目的热情引向德发日夫妇那条充满仇恨的道路。

      “我不赞同。柯洛娜,我亲爱的,你说了太多的‘如果’、‘也许’,可这世上并不存在‘如果’,你不是男孩子,这是上帝已经决定了的。”他尽量将声音放得缓和,用手指慢慢梳理着她的秀发,“若是一个医生忽然决定去当船长,一个厨师忽然打算去给人治病,会发生什么事?那医生也可以为自己辩解,‘我从未领导一艘舰船在大海上穿越风浪,这不公平。’可让他去领导一艘船只,最终免不了要在风浪中倾覆。上帝已为我们各自安排好了角色,男人应当学着勇猛坚强,去当战士、当医生、当父亲,女人应当温柔贞静,料理家务,做一个好母亲,如此社会才能够正常地运行下去。如果我们允许全天下的母亲都去上战场作战、在外面一天忙到晚,家里的孩子谁来看顾、谁来养育呢?”

      “可医生、船长、战士都是人们自己选择的职业,人们甚至可以当过几年水手,对医学发生了兴趣,改去学医。”柯洛娜争辩道,“为什么女人不能做几年家庭主妇,觉得不合适了,再去做别的?男人一样可以照看孩子,正如女人一样可以当医生。为什么一定要规定某些人去做某些事?”

      “那么,你能讲出几个女医生的名字吗?”卡顿问道。

      “我讲不出,是因为人们禁止女孩子当医生——可一开始为什么要禁止呢?”

      “因为不同的性别就是有不同的特点。”卡顿耐心地劝说她,“就像有的人生来就跑得快,有些人生来就对文学格外敏感,这是上帝赋予我们的天赋。而女性生来就温柔、细心,长于料理家事。我们应当心怀感恩地接受上帝的安排,柯洛娜,而不是以凡人之身挑战天生的职责。我相信你能把编织和缝纫也学得很好,是不是?”

      不管柯洛娜如何能言善辩,她终究还是个九岁的孩子,见识和能力都是有限的。一直以来她也不过仅限于模糊地感到心中的一个呼声:“这不公平!”可要她详细地论述这究竟有哪些不公平、不合理之处,她也会词穷,更不要提和卡顿这样成名已久的大律师进行辩论。她沉默了,找不出话来反驳。而卡顿等了她片刻,决定自己的小女孩儿已经服输,于是退让了一步,以免她过于丧气:“所以,你可以继续学骑马,但每次学习要和我或者查尔斯叔叔同去,有我们在身边看护。除此之外,那些男孩子才做的事情——譬如击剑、射击、搏斗等等,一律不准再学。倘你要学什么,来同我说,好吗?”

      柯洛娜伏在他膝上,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次拿家里的钱的事情,我不责怪,但你要去和露西、小露西以及普内特小姐道歉,为你之前让她们担心了。”卡顿说着,捧起她的小脸,让她和自己对视,“下不为例。”

      柯洛娜只是继续沉默地点了点头。卡顿叹息一声,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这并不算吵架,但他心里一样地不好受——也许比柯洛娜更加心如刀绞。“你答应了,是吗?”

      “是的,爸爸。”柯洛娜轻声回答,她并没有显出生气的样子,除了最初那两滴眼泪之外,也没有再落泪。相反,她的神情平和镇静,“您这样要求了,我都接受。”

      卡顿凝望着她。

      “你同意了,但我没有说服你改变看法,是吗?”

      柯洛娜停了一停。也许是卡顿的幻觉,但她的唇角仿佛浮起一丝微笑。

      “是的,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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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郑重承诺:本章及本文中涉及的一切法国法律或法国贵族相关内容,纯属瞎编。
    在查资料上卡了半年之后我意识到如果我一定要考据18世纪的法国法律,这文就写不下去了。所以请大家随便看看,不要当真……
    另外,包括卡顿和柯洛娜在内的一切角色,都并不是穿越者,他们对于性别的观点有年代的局限,不要用现代的要求来要求他们。给大家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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