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著/悲惨世界]巴黎星火

　　一八零六年十月初，一位绅士在法国的蒙特勒伊小镇下车了。那时候的蒙特勒伊是个并不发达的偏僻小镇子，况且时近黄昏，这个时候赶着来镇上的人素来是不多的，因此车夫在他下车的时候，特意多看了他两眼。那人带着旧款式的帽子，帽檐宽大，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穿着一身黑衣服，已经相当旧，袖口和手肘处磨得发白，衣摆溅上了泥浆。车夫看了看他，断定这不是个有钱人，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便扬起鞭子来，吆喝着继续往前走了。

　　那位绅士下了车来，站在原处朝四面望了望，用手将帽檐推上去一点，于是他的面容这才比较清晰地展现出来。他年纪不轻了，帽子底下露出花白的鬓角，脸上带着愁苦和放荡留下的纹路，但那双严肃深沉的眼睛，使那种生活放纵的痕迹都转而变化为一种可尊敬的皱纹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可以看出那张已经显露出苍老的脸上仍旧残留着青春时英俊不凡的痕迹，而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了，却显然是经妇女的巧手精心打理过的，袖口露出不仔细察看很难发现的巧妙补缀痕迹。但绅士没有给旁观的镇民仔细打量他的机会，他走进了镇上的小旅舍。旅舍里已经生起了火，炉子里烘着面包，酒桶里满是酒，一串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串在铁钎上烤。那旅舍的老板，原先弯腰在烤着几大串肉，听见客人的脚步声，便直起身来了：“客人需要什么？”

　　“两间房间，准备好两人份的晚餐，过会儿还有个年轻小姐会来。这儿是定金。”绅士在柜台上放下一枚五法郎的钱币。

　　“没问题！您稍等，晚餐马上就好。”

　　“不必着急，我还要出去一趟。”绅士说道，“我要向您打听个人。”

　　“谁？”

　　“我不确定她的名字，以前她曾叫做雷蒙娜，现在或许也叫莫琳。是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金色头发，棕眼睛，嘴角有痣。有这样一个姑娘吗？”

　　“您要找莫琳！”老板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语气说，“您是她的什么人？”

　　“我曾欠过她的恩情。”绅士说。

　　“您！怎么，您吗？”老板用怀疑和轻蔑的语气说，“她能为您做什么？您想必是找错人了，不错，我们这儿是有个莫琳，模样也能对得上，可她是个妓/女，已经死了。”

　　“死了！”

　　那绅士像是被这句话猛击一拳似的，向后踉跄退了一步。他的帽子歪了，露出脸来。那脸上和语气中表露出来的感情都是无可置疑的震惊与沉痛，“怎么！死了！”

　　“就是三个月前。”老板漠不关心地说，“难产，留了个孩子，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呢。您想要去查实的话，孩子还在孤儿院里，不过，我可是提醒您了，莫琳真没有什么能施恩给别人的能力，她自己活得下去就算不错了。”

　　绅士的脸透出死人般的煞白，混合着他原先褐色的皮肤，形成了一种坟墓的泥土经常出现的那种惨淡的颜色。“孤儿院怎么走？”他用发颤的声音询问道。

　　老板为他指了路，那绅士立刻大踏步地出了门。他手中的皮箱都不曾放下。老板好奇地望着他走出去，嘀咕了一句：“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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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儿院是所从外表上看就凄惨阴暗的建筑，这所建筑的风格恰如其分地反映了住在里面的孩子们的生活：阴阴惨惨，苍白寡淡，被人遗忘。这是一所用石块砌成的两层小楼，窗子上挂着虫蛀的木窗格，外墙上也许曾经为了迎合孩子们的童真，涂过些鲜丽的颜色，但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已经让艳丽的部分全部丧失了，只剩下灰蒙蒙的些许色块东一点、西一块地残留在墙上，反而更给这房子增添了说不出的诡异气氛。绅士拉响了铃绳，片刻之后，门上的小窗开了，一个瘦削的中年嬷嬷出现在了窗后。本地修院是兼管照料这些慈善事务的，孤儿院里常有些修女嬷嬷们。应门的那中年嬷嬷垂着眼问：“先生有什么事情？”

　　“我来找一个人，莫琳。”绅士仿佛还不死心地说。

　　“莫琳，上帝保佑她，已经前往另一个世界了。”

　　“那么我找她的女儿。”

　　一阵铁链和钥匙碰撞的叮当响，嬷嬷将门打开了。绅士踏进了这栋昏暗的小屋子。为了省钱，没有点起蜡烛，过道里很黑，远处的房间里不时传来婴儿的哭声，使人毛骨悚然，有如走进了人世的坟墓。嬷嬷在前引路，并且问：“您是这可怜孩子的什么人？”

　　“在莫琳小的时候，我认识她，那时她名叫雷蒙娜。”绅士说道，声音发紧，“在她父母双亡之后，我曾想要照料她，不幸未能找到。自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算起来总有十一年了。”

　　“雷蒙娜，不错，她在临终时提起过这个名字。”嬷嬷说。

　　“我听说，”绅士难以启齿似的，“我听说她后来做了一名妓/女。”

　　“上帝保佑！”嬷嬷严厉地说道，同时用一只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于是绅士不再言语了。

　　他们穿过一条阴暗的长走廊，来到了最末端的一个房间。嬷嬷命令那绅士在门口等着，因为门口的烛台上燃了一支细蜡烛。她自己走进去，亲自抱了一个孩子出来。襁褓只是一块粗布随便一裹，粗糙的布料磨红了婴儿那细嫩的皮肤，但那孩子不哭不叫，只是圆瞪着一双大眼睛。在微弱的烛光下，孩子却是可爱的，有如被裹在粗稻草里的一朵玫瑰花。她有着一头细软的金色头发，蓝眼睛，柔软而鲜红的嘴唇，像她的母亲，却又比母亲更美些；同她的外祖父母却是半分相似也没有了。绅士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手来，半途又忽然醒悟，将手臂放下了。

　　“我听说，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他说。

　　“是不知道。”

　　“那么，她是个孤儿了。”

　　“是。”

　　“我是否可以收养她？”绅士问。

　　嬷嬷抬眼看了看他：“只要手续合法。”

　　绅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护照，嬷嬷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将护照凑近蜡烛。借着昏暗的烛光，她读出了上面的名字：“西德尼·卡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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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儿院的资金是拮据的，甚至可以说，捉襟见肘的。善心人来领/养/孩/子的事情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因此一切很快办好了，签字盖章，在官方名册上，这小婴儿的名字从此改成了柯洛娜卡顿。柯洛娜这名字是她母亲取的，是那年轻母亲除了这一头金色头发之外留下的唯一一点遗赠。

　　绅士抱着孩子走出孤儿院的时候，那孩子身上已经换了一副全新的装束。他自己穿着破旧的外套，却用细棉布做成的小衣小裤和襁褓将那小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天色已经昏黑，秋风猛烈地刮起来了，树叶发出暴雨一般的声音。天空是黑的，铺路石是白色的，绅士将孩子在胸前抱紧了一点，一手拎着他的小皮箱，沿着大路走开了。他的衣服全黑而脸色苍白，脚步轻悄无声，一个抱着孤女的魂灵融入在黑夜里了。这一幕有种说不出的凄惨，嬷嬷不禁在胸前又一次划了个十字。“上帝保佑！”她低声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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