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永生不负卿

　　一
　　“天灯，天灯！娘亲，你看到了吗？”四五岁的凰鸢，唇红齿白。乌溜溜的眼珠，如同古泉一般的清丽。
　　“鸢儿，人多，跟好了娘亲。”年轻的妇人，穿着绣了淡红色牡丹的衣裳，低头对着她轻笑。
　　“娘亲，为什么每年都要放天灯呢？”小凰鸢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母亲手中的白色天灯。
　　妇人一边点好天灯，一边温柔的回答女儿：“天灯啊，是为了祈福而放的。你看这些天灯，它们带着放天灯的人的美好心愿，飞上天空的天灯，会向天上的仙人，祈求实现人们的愿望啊。”
　　“哦。”凰鸢看着母亲的面庞发愣。
　　娘亲的侧脸，在温柔的光线里，好像更加温柔了。可是凰鸢看着看着，却看到了娘亲的泪光。小小的她，心里忽然像是盛满了酸酸的葡萄一样难受。
　　“娘亲的愿望，仙人一定会实现的。”小凰鸢努力的笑的更大一点，对妇人说道。
　　妇人一愣，随即掩去眼角的泪水，慈爱的问凰鸢：“鸢儿知道娘亲许下什么愿望了吗？”
　　凰鸢眨眨眼睛，低下头，许久才说：“娘亲一定是希望爹爹能够早日回来啊。”
　　妇人看着女儿低着的小脑袋，心里一酸，眼泪就又要下来。
　　她俯身捧住凰鸢的小脸。然后柔声道：“鸢儿真是聪明。那鸢儿也许愿吧，这样仙人就更加会听到我们的愿望了。”
　　“嗯。”凰鸢认真的点头。然后看着母亲点燃天灯，心里默默祈祷。
　　许过愿望，凰鸢一眨不眨的盯着母亲手中的天灯缓缓的飞上天去，心里竟然奇异的，缓缓的漾起了一种安宁的感觉。
　　天灯在她的注视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凰鸢看得眼睛累了，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忽然，远处的天空，原本已经很远的天灯，竟然越来越近了。
　　“娘亲！娘亲！为什么我们的天灯落回来了？”小凰鸢焦急的拉着娘亲的手，摇晃着问。
　　妇人疑惑的抬头，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可惜满天都是天灯，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自家的。
　　再看看女儿焦急的神情，妇人只得无奈的摇摇头，摸摸女儿的头说：“傻鸢儿，那是别人家的天灯，不是我们的。只不过这只天灯才刚飞起来，看着当然近了。”
　　凰鸢怔怔地看着娘亲的眼睛，然后坚定的摇头，拿着小手指着更加近了的天灯，嫩声嫩气却很认真的说道：“不对，那个就是我们的天灯，我认得的。”
　　正说着，凰鸢忽然更加睁大了眼睛，因为随着天灯的更加逼近地面，她清楚的看到，那个天灯上，竟然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男子。
　　那个站在天灯上的男子，白衣翩翩，银色的发丝散落在风里，不似凡尘。他的一双眼，仿佛冷淡了世间所有的情愫。
　　凰鸢张大着嘴，紧紧拉住娘亲的手问: “娘亲，会不会是我们的愿望，仙人听到了。他下来告诉我们，爹爹在哪里了呢？”
　　妇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四周的人群开始骚动，尖叫声，呼喊声，一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脑海。
　　顷刻间，漫天的天灯同时燃烧起来，在燃烧的残破声里，地面上的一处，一个黑色的身影，狂暴的飞上天空，与那个天灯之上的白衣男子，撞在了一起。
　　火光四射，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光芒。
　　凰鸢惊恐的闭上眼睛，脸上还留着惊诧至极的表情，可是恐惧却似乎已经预先出口。
　　“娘亲！娘亲！你在哪？”凰鸢的手，下意识的拼命摸索，找寻。可是身旁却空空的，并没有熟悉的温柔的手拉住她。
　　最后的意识里，似乎只记得，她很想再问问娘亲，天灯没有飞上去，那么，愿望还能实现吗？爹爹，还会回来吗？
　　二
　　“娘亲！娘亲！”凰鸢惊醒。轻轻拭去额角的冷汗，环顾周围，是客栈。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这样的梦境里惊醒了。
　　虽然胸口的起伏，证明了她还未平定的心绪，但古泉一般的黑眸里，已经是迅速淡漠下来的冷淡。
　　梦里那个男子清俊的面容，奇异的始终想不起来。只有那淡漠冷意的目光，还有那一头在夜风中散开的银发，清晰的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可是娘亲温柔的眉眼，总是带着清淡香气的柔软的手，还有那一身她最喜欢的绚丽的红牡丹，却是一次比一次的模糊。
　　凰鸢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里有一种绵长的空落感开始蔓延。
　　距离那一日，已经过去十四个年头了。那一年，娘亲和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睁开眼睛之后，灰飞烟灭。只有她，茫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一日，她醒过来就再也找不到娘亲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烟尘气味。到处都是尸体，断断续续的看不清完整身体的尸体。
　　凰鸢麻木的瞪着眼睛，嘴里不断的重复着 “娘亲”。可是走过一个一个的尸体，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爹，娘，你们醒醒啊!呜呜……”不远处的青衣少年，似乎是唯一还活着的人。
　　凰鸢走过去，看着他。少年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布满了烧过之后散落在风里的碎片，已经看不清面容。凰鸢看着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明白了什么，跌坐在地上，开始拼命的嚎啕大哭。哭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哭的什么都要记得了，哭的就像没有来这里放过天灯，娘亲还拉着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的笑一样。
　　许久之后，一个黑衣男子走到他们身边。
　　“别哭了，跟我走吧。”男子的面容，只是中年，声音却透着一种暮年的苍老。
　　凰鸢在这种声音里，莫名的就停止了哭泣。
　　男人将他们带到一处十分隐秘的别院，四周杳无人烟。
　　男人教给他们武功，并让他们叫他义父。
　　少年名叫韩玉，他的爹娘也同样在那一夜死去。那一年凰鸢五岁，韩玉十岁。
　　从此后的十四年，凰鸢和韩玉从未离开过别院，而义父每个月只有五天待在这里。义父会带来食物和日用品，凰鸢和韩玉如同兄妹一般的生活。十四年的岁月，转瞬即逝。
　　两个月前，凰鸢终于满了十九岁，而韩玉，已经二十四岁了。
　　“知道是谁害死了你们的父母吗？”义父这样说。
　　凰鸢清楚的看到，那一刻韩玉的眼睛里，在惯常的平静背后，开始缓缓涌现出的冷芒。
　　义父告诉他们，那一年大开杀戒的人，名叫白夜。是个不老不死，拥有永生之力的怪物。
　　“若他一直不老不死，我们如何能够杀他报仇呢？”凰鸢问。
　　“白夜的永生之力，不可灭，不可除，但却可以转移。”
　　义父拿出一个锦盒，交给凰鸢。
　　凰鸢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根冰蓝色的针，闪烁着刺骨的冰芒。
　　“这是碎魂针，是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得到的。将他刺入白夜的眉心，以我传授你们的洗灵之术，便可夺得永生之力。同时，白夜之命……呵呵。”
　　“世人愚昧，竟然认为这永生之力为仙人所有。并且为了得到所谓的延年益寿，每年都有许多人聚集江南。他们组成自己的队伍，前往合欢岭，寻找荒岩塔，以求得仙人的庇佑。下个月就是今年他们出发的日子了，你们明日便可出发，前往江南。”
　　凰鸢和韩玉点头，第二日便出发离开了别院。
　　三
　　江南金品茶楼二楼，凰鸢无聊的撑头坐着。
　　茶楼一层的说书先生正在唱：“江南以南，合欢岭尽头，有荒岩灵塔，为仙人住所。凡人一生短暂，若想要获得永生，便可登上荒岩顶层，求仙人得永生。”
　　“真是可笑，什么仙人，不过是个怪物罢了。”韩玉冷言道。
　　“也不能这么说，听说很多年前，真的有人得到仙人的指点，延年益寿了呢。”旁边桌子一个年轻的女子对着韩玉说道。
　　凰鸢和韩玉看过去，那张桌上，说话的女子一身白色裙裳，面容清丽无双，笑容里透着一股子的古灵精怪。而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也正微微侧头看过来，凰鸢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狠狠的惊艳了一番。
　　原本日日对着韩玉那张俊美的脸已经习以为常，自从出来之后却竟然再没见过比他好看的男子。这回见到这白衣公子，才知道世上竟然真有这般姿容胜雪，气质温雅，不似凡尘的男子。
　　韩玉一转头就看到凰鸢一副赤裸裸的“怎么可以这么好看”的表情，面色不好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扑哧！公子，你看我就说吧，哪有女人不被你的这副相貌迷倒的。”白裙女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月牙儿似的。
　　凰鸢自小就只跟韩玉说过话，哪里听过这些调侃之意，也因此并不像一般女子似的有什么害羞的神色，还是直溜溜的盯着白衣公子看。还不忘点头，赞同道：“的确好看，秀色可餐啊。”
　　白裙女子听完，彻底乐开了。拿手指着凰鸢，对着白衣公子笑道：“完了完了，她说你秀色可餐呢！可得小心，这姑娘巴不得吃了你的样子。哈哈哈……”
　　“够了，妙音！”白衣公子淡漠的看了一眼白裙女子，那女子顿时一阵颤抖，赶紧吐吐舌头，收起了笑容。
　　“脾气不好啊。”凰鸢歪着头说道。
　　原本凰鸢说的极小声的，但那位白衣公子却偏偏立刻就听到了。他转头看向凰鸢，微微皱眉。凰鸢如今正是十九年华，穿着米黄色的衣裙，面容虽不是倾国之色，但却自有一股子的清凉纯粹之意。尤其是那一双极为清丽的眼眸，竟然隐藏着古泉一般的深邃，倒是叫白衣公子多看了几眼。
　　凰鸢对于白衣公子的目光是毫不在意，而韩玉倒是有些不自在，对着白衣公子道:“你们也是来求那永生之力的吗？”
　　白衣公子似乎略微犹豫，随即点头。“不错。”
　　“那么，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我们对于江南此地，并不熟悉，不如同行”韩玉道。
　　“白夜。”清清淡淡的声音，透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凉意。
　　凰鸢和韩玉，嘴角的笑意，不经意的淡了一点。
　　四
　　江南以南，合欢岭外，韩玉看向四周，果然是人山人海。
　　“这么人，都想要永生啊！”凰鸢咋舌。
　　“人，不都是贪婪的吗？希望能永久的享用生命。”白夜淡淡的说。
　　“进了合欢岭，我们就不能一起走了哦。”妙音边走边说。
　　“为什么？”凰鸢问。
　　“在合欢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只能两个人一组。如果不是两人同行的队伍，就会迷失道路。”
　　凰鸢点头，与韩玉对视一眼。
　　“那我要和白夜一起。”凰鸢说道。
　　“什么？”妙音惊讶的看着她。
　　白夜也颇有些意外，但看着凰鸢古泉般的眼眸，莫名的就点了点头。
　　妙音见到白夜竟然答应了，更加诧异，但却并没有说什么。
　　“那我们走吧。”凰鸢对着白夜一笑。
　　合欢岭，实在是一个万分奇特的地方。四周都是血红色的奇异的植物，带着一种肃杀之气和不祥之感。
　　周围的人群，根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散的，当凰鸢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白夜和她两个人。
　　“这里真不是一个好地方。”凰鸢不禁说道。
　　白夜倒是淡定的很，仍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喂，你觉不觉得，这里好寂寞的感觉。”凰鸢问白夜。
　　“习惯了就好。”
　　凰鸢并没有诧异，她很清楚，白夜的确是习惯了这里，他在这里，应该是待了千年万年了吧。
　　忽然想到，义父说过的话。
　　没有人爱过他，他也不曾爱过任何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样东西，不管度过了多少岁月，都是无往而不利的利器。你要告诉他，你爱他，你要让他爱上你。哪怕一点点的爱，都是最伤人的武器。
　　“爱吗？”凰鸢自语，侧头看白夜，清秀的侧脸，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的好看。凰鸢觉得心里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即使是在合欢岭这样的鬼地方，这种感觉，仍然清晰的让她觉得很高兴。
　　“白夜，你有爱的人吗？”凰鸢忽然问他。
　　白夜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爱？”
　　他摇头：“没有人爱过我，我也没有爱过任何人。”漫长的时光里，只有他和妙音两人作伴。妙音本是一只黄鹂，后来修炼成灵，便也得到长久的寿命。但尽管如此，他仍旧是孤独的。
　　“听过很多人说，爱是很美的事情，很甜的东西。不如，你爱我吧。”凰鸢笑着说。
　　白夜听了，不禁失笑。
　　“哪有这么容易的，就爱谁的。”
　　凰鸢却不管，只是看着他的笑，继续说：“第一回看到你笑呢，笑起来真好看的不得了。”她看着他的笑容，就像看着一个珍宝。
　　白夜不说话，只能一直看着她，脸上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他第一次遇到这么特别的女子，直接说他好看，直接让他爱她。她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特别，让他无法招架。
　　“我就爱看你笑，要不，你以后多笑笑吧。”凰鸢喜滋滋的说道。
　　五
　　“已经三天了，是不是走不出去了？”凰鸢郁闷的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合欢岭的唯一色调似乎就是鲜红，连这棵树的枝叶，也尽是红色。
　　白夜目光略微闪烁，随即说：“这也是正常的，往年有人在合欢岭迷失了一年之久，都是有的。”
　　“什么？那可太可怕了。”凰鸢皱眉。
　　“你真的那么想要永生吗？”白夜眼神复杂的看着凰鸢。
　　“其实也说不上多想要，要真是在我看来的话，能好好的过好在这个世界上一世，比永生重要的多。”
　　白夜点头，嘴角是如水的温柔：“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便是永生。因为它的代价太昂贵，必当忍受千世万世逃不开的折磨。”
　　凰鸢转头看他，忽然说：“娶我吧，忽然想成亲了呢。”
　　白夜的脸熏红一片，随即又有些落寞的说：“如果，你看到真实的我，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散开束发，黑发在夜风中飞扬，逐渐的，变成了银白色，如同月光的银灰一样美妙。
　　“居然是银发!”凰鸢惊叹。
　　“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奇怪？”
　　“银色的头发，根本没有家人，也不喜欢与人相处。”白夜的面容有些悲伤。漫长的岁月，已经让他学会了孤独，因为他，终究与别人，都是不一样的。即便是相处，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伪装换来的虚度年华罢了。
　　凰鸢想了想说：“说到家人的话，我也没有啊，五岁开始就是一个人了。至于不喜欢与人相处什么的，很自然啊，我觉得人本来就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嘛。不过银发嘛，这么漂亮的头发，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了。”说着，凰鸢很羡慕的伸手去摸白夜的头发，满脸都是赞叹。
　　白夜认真的看了凰鸢很久，然后一个轻轻的笑容，在他的嘴角，如同莲花般绽放。凰鸢的目光刚从头发上移开，就被这个笑容怔的一愣一愣的。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白夜看着凰鸢盯着自己的脸看的傻样，忍不住伸出手，将她一把揽进怀里。
　　“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啊。”凰鸢闭上眼睛，脑袋在他银色头发上蹭了蹭。谁能想到呢？那个传说中的，江南以南，合欢岭尽头，荒岩灵塔的仙人，竟然会是此刻抱着她撒娇的柔软少年。
　　凰鸢的手，不自觉的摸上腰间，拿出锦盒，打开。片刻，又合上。望着合欢岭上空，漫天的星辰，凰鸢觉得，心里缓缓流淌出了一种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忧伤。
　　娘亲，如果你在就好了，就能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六
　　在合欢岭的第七日，带来的食物吃的差不多了，凰鸢忽然发现，周围的景物不再是单一的红色了。再往前走，远处一座银白色的塔身，在月辉里矗立。
　　“那个，就是荒岩塔。”凰鸢怔住。她悄悄地看一眼白夜，这七日的相处，忽然在她的心里产生不要这么快找到，或者一直找不到荒岩塔的想法。可是，白夜，还是让他们找到了。
　　“走吧。”白夜侧头对她微笑。
　　凰鸢有些犹豫，但看着白夜嘴角那样如若清风般的笑容，只得跟着他朝着荒岩塔走去。
　　近看荒岩塔，塔身尽是银白色，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还未走入塔身，一道苍老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等你很久了。”
　　凰鸢看过去，一身黑衣，正是义父，莫宇。凰鸢咬住嘴唇，双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她看向白夜，他却是一脸的平静。
　　“这么多年，还是不死心？”白夜淡淡的说道。
　　莫宇不可置否，双手合十，掌心之间竟然徐徐缓缓的升起一道冰蓝色的雾气。
　　白夜微微皱眉：“竟然是蓝魄瘴，这些年，你倒是做了不少事啊。”
　　莫宇诡异的一笑，然后拔出剑来就是对着自己的手臂一刀。血光渗透喷洒入那道冰蓝色的雾气之中，雾气的颜色立刻变成了血红色，并且不再是徐徐缓缓的模样，而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的，扑向了白夜。
　　血色的雾气，化作一道屏障，死死的困住白夜周身。
　　“鸢儿！我已经控制住他，就是现在!”莫宇嘶吼。看得出，要控制住这道雾瘴，他已经耗尽全力。
　　凰鸢挣扎的看向白夜。
　　“鸢儿，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就忘了我们的大仇了吗？”身后不知何时到来的韩玉眼睛血红的怒道。而他旁边的妙音，一副吃惊的模样。
　　“我，我没有！”凰鸢一咬牙，冲进雾瘴里，抱住白夜。白夜惊讶的看着忽然冲过来的凰鸢，还没反应过来，凰鸢的手覆上他的眉间，一阵天崩地裂的刺痛，蔓延开来。
　　白夜的面色惨白的近乎透明，他忍着灵魂深处逐渐渗透开来的剧烈疼痛，不可置信的看着凰鸢。她的手里，碎魂针散发着冷冷的光芒。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轻声问：“是，为了永生吗？”
　　他几乎下一瞬就平静下来，淡漠的眼神看着她。他的全身都沾染了鲜血，连眼睛都是血红的。尽管如此，他仍旧施展了某种秘术，然后在凰鸢的周围，一道白色的屏障隔绝了血红色的雾气的入侵。
　　做完这一切，他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竟然开始逊色的枯萎，变成灰色，变成棕色，最后变成，和寻常人一样的黑色。就像是一场雪崩似的，席卷看开来。当他的头发全部都变成黑色的时候，他看向凰鸢的目光，变得有些哀伤起来。
　　这一刻，凰鸢忽然宁愿从未来过荒岩，或者，从未见过他。
　　“对不起。。。。。。”她慌乱的摇头。不是这样的，现在，至少现在，不是当初那样的想法了。
　　他却轻轻的笑，笑的那样好看，仿佛绝世之中最灿烂清澈的花朵。凰鸢一下子怔住，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楞楞的看着他。
　　然而，心却痛苦的被那种笑撕扯着。她忽然明白，他不会给她解释的机会了。
　　“罢了，我给你永生，便是。”他停下笑容，静静地说。
　　一瞬间，漫天而下的鲜红色的血，散落的好像是谁奢侈撒下的天鹅绒一般。凰鸢昏过去的最后一刻，视线里，白夜的身体，缓缓坠落。凰鸢觉得，自己的心，从此也跟着沉寂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世界的上空还是猩红的色彩，残留在遥远的边际，好像不舍的离开的一道执念。
　　凰鸢麻木的站起身，发现自己还在荒岩的顶层，可是却再也没有白夜的身影。“你还是做到了，哈哈哈。。。。。。”身后，苍老的声音传来。
　　凰鸢眼神复杂的看过去。
　　“义父，你就那么想要永生吗？”凰鸢问。
　　暗羽满脸狂喜地说道：“那是自然，永生啊。人这一生太过短暂，能够永远不灭的存在，才是真正的极致啊。鸢儿，你放心，待我获取永生之力之后，自然也会帮助你延长寿命。”
　　凰鸢怀着苍凉的目光摇头：“不用了，义父。我并不需要长久的寿命。”
　　再看一眼荒岩塔，合欢岭，凰鸢满眼都是疲惫。
　　七
　　又一年的祈福，漫天的天灯。三年的时光，不过眨眼即逝。
　　凰鸢站在合欢岭的湖畔。
　　河流淌过，恍若那一刻白夜的微笑，点点星光于这微笑之间点缀。秋风吹过，枫树沙哑的歌唱，凰鸢闭上眼睛，有泪落下。
　　这世界即便是再庞大，再恢宏，结局都是一样的，凰鸢知道，她会一辈子无法忘记那个嘴角噙着淡淡笑容的男子的侧脸了。
　　可是，她的一生，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白夜在千年万年里的孤寂，永生永世，没有解脱的孤寂。
　　三年前的某一日，她学着做菜，却不小心弄伤了自己。还没等她处理伤口，那伤口竟然自动愈合了。那时候她才忽然明白，白夜在最后的时候竟然是将永生之力给了她！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曾经的别院，尽管是义父养大了她，但凰鸢隐隐觉得，若是义父知道永生之力在她身上，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她。
　　“白夜，其实，是你赢了。这就是你，最残忍的惩罚吧。”
　　在杳无音讯的时光尽头，凰鸢的叹息声，绵延，无际。
　　她会一直活着，在时光的流转里，永不老去的活着。但，永失所爱。
　　凰鸢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合欢岭的夜晚，白夜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便是永生。因为它的代价太昂贵，必当忍受千世万世逃不开的折磨。
　　凰鸢闭上眼睛，不再有泪。
　　口中轻轻的呢喃：“白夜，我爱你。我会用永生的岁月爱你，哪怕你不再爱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身后女子的声音响起。
　　凰鸢惊诧的回头，果然是妙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凰鸢心里疏疏落落的疼。
　　妙音看着她越大凉薄的目光，轻叹一口气，说道：“哎，你们，真是一个样的。”
　　“你们？”凰鸢疑惑的抬头。
　　“还能是谁，白夜咯。”妙音翻了个白眼。
　　“白夜！”凰鸢古泉般沉静的眼眸里，瞬间迸射出华彩。莹莹的泪光，流水似的落了下来。
　　妙音见她这幅模样，也是无奈的摇摇头。
　　“既然这么在乎他，你又为何那样伤他？”
　　“因为，他害死了我的娘亲和韩玉的爹娘啊。”凰鸢说。
　　妙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凰鸢，说道：“你们这些凡人，就是笨的不得了。我问你，你可知道你那个所谓的义父给你的碎魂针，是如何得来的吗？”
　　凰鸢茫然的摇头:“义父只说过，花费了大代价，却并未曾具体告知我究竟如何得来的。”
　　妙音不屑的撇撇嘴，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那碎魂针可是必须吸食了人的魂魄才能做成的，而且，一定要吸食成千上万的魂魄，才有足够的力量，伤害到白夜。”
　　“吸食，魂魄？”凰鸢愣住，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些什么事情，似乎被忽略了太久。
　　“告诉你吧，你那个义父，也就是莫宇。很多年前，曾经接近白夜，并成为朋友。白夜那时候真的很信任莫宇，拿他当了知己，毫无隐瞒自己不生不死的永生之力。可是莫宇呢？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永生而来。他偷偷的修炼碎魂针，企图夺走永生之力。白夜发现之后，非常失望，但却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希望能够阻止他继续伤害无辜人的性命。
　　你的娘亲死去的那一夜，莫宇早就潜伏在人群中准备害人，白夜不过是找到了他，准备阻止他而已。”
　　“这些，白夜根本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是他这么多年的寿命里，最让他伤心的劫难了。”妙音说。
　　“白夜？你的意思是，白夜，还没有死？”凰鸢不可置信的看着妙音。
　　八
　　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座宅院，凰鸢忐忑的走进去。庭院里站着的白衣男子的背影，只看了一眼，她便泪流满面。
　　“白夜……”她喊他，像是隔了几个轮回的思念，将她淹没在此时此刻。
　　那个背影，明显的停滞了片刻。白夜转过身来，却是十分淡漠的表情。
　　“你，就按么不想看到我？”凰鸢低着头，刚刚好不容易知道白夜没死时候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千年万年的岁月里，我就信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莫宇。可惜，不过都是为了永生之力而来，不曾有过真心。现在我已经没有了永生，你还不放过我？”白夜的眼底，尽是凉意，寒入骨髓的凉意。
　　凰鸢抿住嘴，身子却是不自觉的上前，手里紧紧攥住白夜的衣角。
　　“我没有想要永生，那时候我只是以为……”凰鸢还没有说完，白夜就打断她。
　　“不用跟我说这些了，都不关我的事了。以后我不过就几十载的时间，只想好好的度过安稳一世罢了。”
　　“我陪你啊，我一直陪你，几十载！”凰鸢仰着头看他，眼底都是倔强的泪光。
　　“呵呵，陪我几十载？于你而言，生命还很漫长，就不必了。”白夜冷笑。
　　凰鸢看着白夜，一字一句的说：“我已经将永生给了妙音，我只要跟你一生一世就好。”
　　来找白夜之前，她求了妙音。虽然她知道妙音本就不是人类，拥有长久的生命对她而言或许根本不重要。但她还是请求了妙音用碎魂针夺了她的永生之力。碎魂针刺入眉心的时候，那种撕裂灵魂的疼痛，让她落泪。她知道，那一日，白夜也是这样的痛的。
　　“白夜，没有你的话，一生一世都已经是巨大的痛苦了，我哪里还受的住什么永生。”凰鸢哭着说。
　　白夜看着她，她甘愿为了他，也去承受一遍那碎魂针的痛楚。甘愿陪着他一世，也不愿要那多少世人追求着的永生。
　　看了她许久，终于还是抱住了她。
　　凰鸢闭着眼睛，白夜的吻如同此时此刻夜风之中夹杂的月光一般温柔，细细密密的落下。
　　这一生，终于没有错过。那么，永生不永生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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