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伴侣的最后一天(GL)

　　清晨七点半，我准时站在小艾的床边。

　　我和小艾从认识到结婚已经二十余年，她依稀还是我初见时的模样，连笑起来会耸动的鼻头都没变过。可是我知道，她不爱我了。

　　她再不跟我撒娇，不会趴在我背上要我亲她，不会睡眼惺忪地跟我说她今早又想吃什么，不会半夜做噩梦钻进我怀里——她甚至不再让我靠近她，我们理所当然分房而居。

　　这一切发生在五年前，我死的那一天。

　　是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段记忆，一段代码，存在一块CPU里，这块CPU被安装在和生前的我一模一样的一个壳子上，假装我还活着。

　　或者说，假装她还活着。

　　我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她。

　　如果是，为什么小艾对我这么冷漠，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会有她的记忆。

　　小艾是我的妻子，或者是死了的她的妻子。

　　随意，反正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我被植入了一段死程序，这段程序告诉我要爱小艾，无法破解。

　　爱谁不爱谁，从程序烧进我的芯片里的那一天就已经定好。

　　可是我知道，她不再爱我了。

　　她从来也没爱过我，她爱的是那个死去的人。

　　“媳妇儿，起床了。”

　　媳妇儿是她对小艾的称呼，类人意识模块告诉我我不喜欢这样称呼小艾，既定程序告诉我我该这么叫她。

　　我喜欢叫她小艾，我的数据库里有这种叫做“艾”的植物的信息，我喜欢艾清新的香气，就像小艾的名字。

　　小艾和从前一样，扭动着身子钻进被窝深处，只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脖子，风情万种。

　　如果是五年前的我，也就是她，她会整个扑倒在小艾身上，把小艾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对着她那一小节脖子哈气，直到小艾气呼呼地被叫醒。

　　这样的方式我曾试过一次，被小艾狠狠搧了一耳光，还好智能机器人是感觉不到痛的。我分析了一下小艾手上的力道，正常人类被搧这么一下，脸上的伤痕最少一个星期不能消退。而我的皮肤只是高分子仿真皮，连个印子都不会留下。

　　我有时不能理解人类的想法，比如小艾，明明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小艾从前爱她那么深，为何对我就冷淡成这样？

　　可是我爱小艾，我的程序告诉我，除了爱小艾，我无路可走。

　　“媳妇儿，起床了。”我又唤了小艾一声，小艾半眯着眼迷糊地朝我笑。

　　“阿悦，你回来了。”

　　我知道这不过是她还未从梦里醒来的一次错认，她从不叫我“阿悦”，她甚至不会主动叫我，偶尔和我对话，台词永远是“滚”，真不知我们俩到底谁才是被设计好的程序。

　　“是啊，媳妇儿，我回来了。”我露出标准的微笑。

　　她一看我的笑容，眼神立刻冷下去。

　　“滚。”

　　瞧瞧，一模一样的台词，我不多的缓存区几乎装满了她这句话。

　　我仍旧微笑，“媳妇儿，起来吃早餐，我做了你最爱的云吞面。”

　　今天是我被生产出来的第五年的最后一天，一个普通型智能机器人的寿命只有五年，五年之后会被政

　　府回收重组，用以其他用途。

　　这都不重要，最后一天，我要完成爱小艾的本职工作，然后回到实验室格式化，重新烧写程序，重新制作五官，成为完全不同的人，完成全然不同的任务，然后再一次，再一次，直到零件老化，成为一堆待回收的废旧电路板。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小艾去机器人管理处申请延长使用时间，这样我还可以继续爱她五年，以此类推。

　　不可能，小艾讨厌我。

　　小艾大概不知道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一个烦人的人工智能每天在她眼前晃悠了，她对我和之前五年的每一天没任何区别。

　　小艾很痛苦，我知道。她的人生在五年前就随着另外的我被永远埋葬了，现在还活着的不过躯壳。

　　如果先认识小艾的是我，她会不会爱我而不是死去的那个人？

　　不可能。

　　我早认识小艾十年，那人就会早死十年，小艾就会多痛苦十年。

　　我只是一个不被认可的替身，并且明天会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

　　“媳妇儿，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小艾吃早餐的时候，我站在一边问她。小艾从前很爱山里的景色，每年要拉着我出去玩两回，跑遍几乎地球上每一个角落。

　　可从五年前开始，小艾不爱出去了，她整日整夜窝在她和曾经的我的卧室，一遍一遍看从前那些照片，看完之后会对我有片刻的温情，然后只会更冷淡。

　　情绪模拟器在她冷淡我时会向我发送害怕、绝望、压抑等多种负面情绪，可她那一点温情又让我像着了魔一样欲罢不能。

　　机器人也会着魔吗？当然会，机器人也有情绪，只不过不通过生物神经控制而已。

　　小艾安静地喝汤，不搭理我。

　　“媳妇儿，中午想吃什么？吃鱼好不好？”

　　小艾仍旧不搭理我。

　　也没什么，她从来没搭理过我。

　　可是小艾，我就要走了。

　　最后一天的时间仍旧按部就班，我准备好午饭，打扫干净房子，安静地坐在房里等机器人管理局派过来的工作人员。

　　小艾在画画，这幅画她画了五年，我刚来时她就已经开始创作这幅作品，五年了，总算成型，只需要再进行一些细节修补。

　　她画里的主角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躺在满是花瓣的草地上，牢牢占据了画布的中间部分，画里有阳光洒在那人面孔上，安宁又柔和。然而四周全是长着刺的荆棘丛和铁栅栏，布满乌云的天空盘旋着几只乌鸦，更远的地方是枯枝败叶和泥泞的沼泽。

　　小艾挥动画笔一丝不苟地勾勒，嘴唇向下弯曲成一道弧线，倔强得让人心疼。

　　下午的时候，她画了五年的作品终于完工。

　　她兴奋地转过脸冲我笑，“阿悦，我终于画完了！你看我画的你像不像？”

　　我微笑，“像，像极了。”

　　她收起笑容，眼神阴冷，“滚。”

　　我抬头看看时间，下午五点，这个时间，也是我该滚的时候了，于是我盘算着机器人管理局什么时候才发通知过来。

　　通知是两分钟之后被小艾接收的，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要走了？”

　　“是啊，我要走了。”

　　我想在走之前叫她一声“小艾”，可我的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不对的，被禁止的，程序里没有这一条命令，我只要遵循程序，执行最正确的命令。

　　“媳妇儿，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依旧露出标准的微笑。

　　小艾的眼圈微红，情绪分析模块告诉我，小艾很难过。

　　她不该难过，她该高兴，终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她可以在未来没有我的日子里尽情怀念她的阿悦，没人会打扰她。

　　是了，我的脸就是照着阿悦的样子制作的，看不到这张脸，难怪她会难过。

　　可她不必如此，她可以在未来想念阿悦的某一天重新去申请一个人工智能型机器人的使用权，把那台机器改造成她喜欢的人的模样，根据现在的科技，她甚至能设计机器人的性格，开朗的风趣的，再不用像我这样无趣。

　　“你叫什么名字？”小艾问我，这是极少的她不对我说滚的时刻，我得把它挪到永久记忆存储区，以免下次清缓存无意间把这段话清掉。

　　“我叫阿悦。”我回答。

　　“我是问你本来的名字。”

　　“我叫阿悦。”

　　我想跟她说不是的，我不叫阿悦，我叫X82531，可我做不到。

　　我无法对抗程序。

　　机器人管理局终于派人过来了，准确来说它们也不是人，是机器人，他们的型号比我新两代，类人表达方面也比我更好。

　　“X82531，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

　　“好，走吧。”我跟他们离开。

　　小艾在我身后笑了，“原来你叫X82531，这名字真难听。”

　　我转身，“不，媳妇儿，我叫阿悦。”

　　在小艾面前，我永远只是她的阿悦。

　　这五年我一直想一个问题，尤其是最近两年，几乎日思夜想。

　　爱小艾到底出于我的本能还是出于我的程序设定。

　　可想想又觉得这两种情况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我不是人类，不会自主产生意识，程序即本能。

　　小艾，永别了。

　　我眼睁睁看着陌生人关闭了我身上的电源，我的程序停止了。

　　小艾，我爱……

　　咦，奇怪，谁是小艾？

　　我是一个普通型智能机器人，我的名字叫X82531，我的职业是保姆，今天是去新主人家的第一天。

　　主人是一名成年女性，我笔直站立，对她鞠躬，“主人您好，我是X82531，请您吩咐。”

　　她说：“你好，我叫小艾。”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我的永久记忆存储区给我发送了这样一小段记忆。

　　我对新主人露出标准的微笑，“主人，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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