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龙

　　屈凉怒喝一声，提剑迎上！

　　韩构的嘴角微微挑起，似是意料之中，似是期待已久。庚金剑鞘脱离大半，一荡即回，屈凉提剑而前竟像是迎身扑上剑锋。寒光照水，两人面容倒映在剑刃上，被切割成数道边缘锋利的碎片，彼此俱潜藏着恨意。长剑同恨意交织之处，几乎迸溅出火花。

　　长棍从天而降。

　　郑仲人未至，长棍却已竖劈而下挡开庚金，脚步轻点纵身向前，回肘撞开屈凉。将二人分开后，他长棍点地立于正中，眉头微耸。

　　郑仲长棍一荡，点在韩构身前，“收好你的剑。”

　　砂石铺就的校场，被他一棍点出道白痕。他略带怀疑地看向韩构，在分辨对方毫不留情的出手，究竟是被逼出了杀性一时难以收止，还是本就怀有杀意。

　　韩构无视了郑仲探寻的目光，悠然收剑，似有深意地看了屈凉一眼，登上高台复又站在屈楚才身后。早前趁机站了他位置的刘大福，在他上台前便缩手退开了一步。

　　屈楚才的咳声已歇了，语气平静道：“如何？”

　　韩构道：“尚可。”

　　屈楚才便不再问，仿佛对方先前不曾对少年动过杀念，而他也不曾急唤郑仲解救。

　　台下屈凉被一肘击中胸膛，捂住心口连退数步，弯腰急喘。他心中警声大作。韩构想要杀了他？为什么？！是他做错了什么，还是得了那人的指令？

　　屈凉直勾勾地盯着台上数人的身影，郑仲当他败于韩构之手，心中不忿，按住屈凉的右肩，阻止他继续缠斗，道，“行了。再练上几年，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

　　屈凉攥紧了手掌，忍住不去看那瘦削的背影。屈楚才与韩构侧首交谈了数句，拂袖下了高台。绯衣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好似能闻到一股清远的皂角幽香，瞬间压灭了他心中的燥火，随之涌起的是莫名的抑郁。

　　屈楚才身后紧跟着韩构，再落后一步的是刘大福。前两人都淡然走过，没侧目看过他一眼，只有刘大福捧着滚圆的肚子，缓步走到屈凉身边时，伸手比了比，“都长这么高了，真快啊。”

　　这话若是由屈楚才来说，屈凉心中只会欣喜，换了刘大福来说，便有些没头没尾。除了目睹屈楚才两次怒斥对方，他和刘大福的交集也仅限于索要纸笔字帖，根本算不上交情深厚。

　　屈凉正要扼住那只拍上脑门的手，刘大福若有所觉，肥厚的手掌一握一缩，竟灵巧地收回了袖中。

　　刘大福用看向得意后辈的慈善目光将屈凉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顿步了些时候，同屈韩二人隔开十数步，细喘一口气，托住突出的肚腩，摇了摇头，似是叹息。

　　屈凉就在此时听到了一声类似喟叹的声音，从刘大福口中飘出，落到他的耳侧。

　　“小心。”

　　……

　　镇抚司众要人离开后，少年们依旧练着日常所习的功夫。

　　“你今日怎么了？”唐容靠在兵器架上，脑后垫着八十斤大戟，脸侧就是把狼牙棒。他揉着酸胀的胳膊道，“听说那位一时兴起来校场，让韩大人找个人试试身手，你怎么没头没脑凑上去？”

　　唐容歪过脑袋，打量道，“你也不是一心钻营，巴着机会就往上爬的人呀？”

　　他笑得天真无邪，要不是左脸红肿，半张脸胀得有一张脸那么大，可谓仪表堂堂，风流烂漫。

　　屈凉的手指擦拭着刀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漫不经心道，“你怎知我不是？”

　　唐容咋呼道，“难道你故意等在台下，指望着比过韩大人，好入了屈大人的眼？”

　　“……”

　　“说来屈大人的模样，我像是在哪儿见过的。不笑时有些怕人，笑了应该很好看……”唐容皱眉苦思，发觉同伴许久都没有搭话，“不是吧？真被我说中了？”

　　唐容从兵器架上惊起，差点没把脸颊戳在狼牙棒上。他手指着屈凉低垂的眼睫，颤声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在冯家家塾，我和屈大人搭过话。你姓屈，在家塾读书，屈大人去了家塾，莫不是去看你？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屈凉掀起眼帘，“你说呢？”

　　“怪不得！我说哪个小情儿能有通天手段，能日日往镇抚司塞东西。想来都是屈大人送来的罢！”唐容抚掌道，“好你个屈凉，连我都瞒着！你是屈大人的侄儿还是后辈？没听说屈大人……”

　　屈凉一掌拍在兵器架上，刀剑枪戟撞在一块儿，好是热闹。当着屈楚才的面，败于韩构之手，他的心情本就一片阴霾，更别提韩构痛下杀手的动作，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此时他就像个塞满了硝石硫磺的炮仗，但凡丁点明火，都能点燃。

　　唐容扶住倾侧的大戟，被八十斤的重量压得折了腰，双手使劲上撑，把大戟缓缓扶回原位。屈凉等他松手后，便挑起一柄唐刀，偏头示意唐容去拿件趁手兵器。

　　“来练练。”

　　两人结对操练已久，当下各自解下随身长剑，屈凉手握唐刀，唐容横持长.枪，互相颔首。

　　唐容一枪逼向屈凉足尖，枪缨飘飞如同艳朵。屈凉架刀回迎，身形游走。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唐容手中长枪若是不露破绽，手持唐刀的屈凉很难有近身机会。但唐容于刀兵一道无甚兴趣，若非如此，也不会被韩构打得横躺了半个月。方才屈凉与韩构交手，即便不敌，也能勉力支撑数十招不受重伤。

　　屈凉一刀劈中长.枪，刀刃沿着枪杆下滑，压住枪锋。他矮身欺近时，与唐容离得极近，听得对方柔声问，“没事吧？”

　　屈凉手腕一抖，松了唐刀，插回兵器架。

　　唐容厌厌地把长.枪放回去，无奈道，“你使刀剑，我怎么打得过？”

　　镇抚司中虽则各样刀兵的教习都有，但刀剑毕竟是修习之人最多，也用得最顺手的兵器。与之相比，教他们枪法的教习是个惯于马背作战的骁骑兵，所教枪法在步战时便有些伸展不开。

　　屈凉指了指唐刀，又用脚尖挑起随身长剑，递给唐容，“这样如何？”

　　他将刀剑让与唐容，自己却随手从架上取了枝卜字戟，挽了个起手式。

　　唐容的脾气是众少年中出了名的好，遇人无事先笑三分，声音软糯，面颊微润，活脱脱个安乐翁。但泥人也是有火气的，况且是被多年兄弟这般讥讽。他一脚踢开兵器架，任十八般兵器倒了满地。

　　唐容解开衣袍，从腰侧解下一只九节鞭，凌空一挥。节与节之间鸣声相撞，屈凉眼神一暗。

　　唐容挽着长鞭，倒柄指了指屈凉的鼻尖，“不如何！今日不打得你满地求饶叫哥哥，我便到了那西浮桥也不碰小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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