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宅门手记

作者:云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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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顾双回到归仁堂东跨院。

      红日当帘,苏姨娘不耐烦看账本,先歇下了,秀珠和翠莲都在南屋换窗纱,剪了一地碎料子。顾双跟着一起做,发现的确容易眼花,低头一刻钟就必须看看窗外才能继续做下去。

      冬季天黑得早,日薄西山时九小姐才被秀珠接回来,哭哭啼啼的,说是背不出书被女先生罚了,苏姨娘原本也替女儿委屈,又听秀珠说七少爷的楹联做得好,被老太爷、老太太留下用膳,今夜就在松鹤堂歇宿。

      苏姨娘的脸色忽然沉下来,也没心思安慰女儿,交给秀珠去安抚,自己皱着眉在灯下重新看起账本。

      因为这么一段插曲,晚饭的气氛相当沉闷,三个丫鬟坐在脚踏上用饭,谁也不敢抬眼,连叽叽喳喳的九小姐也变成锯了嘴的葫芦。

      十三扇窗子,换好了八扇,院外传来上夜的婆子敲梆子的铎铎声,秀珠抬起酸痛的脖子。

      “已经二更天了吗?”

      她们正在东屋给九小姐剪窗纱,九小姐闻声也从书本间抬起头,甩了甩腕子——女先生罚她抄《闺训千字文》,她连一半都没写完。

      秀珠笑道:“小姐也该休息了。”

      九小姐点点头,看着秀珠收拾剪刀纱料,翠莲和新来的丫鬟从端了温热的水倒进铜盆,忽然幽幽问了句:“秀珠姐,你说哥哥为什么和娘不亲近。”

      像是印证了顾双此前的猜想,七少爷的不苟言笑不光是针对下人,在自己的生母面前也是一样冷淡。

      连他的亲妹妹都有怨言呢。

      秀珠笑着道:“小姐多心了。”

      九小姐嘀嘀咕咕地说着“才没有”,还是被哄着睡下,抄书的事明日再求女先生通融了。

      顾双和翠莲也回到南屋的小房间,这还是她们二人第一次独自相处。白天光顾着四处奔走,行李还放在光板床上,顾双借着灯火铺好床铺,又把来不及整理的衣服放进床尾的榆木柜子里。

      忙活完这些,翠莲已经更衣睡下了,皱着眉翻身背朝灯火,冷冷道:“动作快点,这还是我和雪莲一起花钱买的灯油,别浪费了。”

      顾双一笑,翠莲处处闹别扭,原来还是记挂着以前的伙伴,她点头答应一声,来不及烧热水了,就用冷水洗了脸,解开发髻,吹灯睡下。

      床在窗下,虽拉上了帘子,依然有月光透过疏落的经纬洒落,顾双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希望将来条件好转,给自己开个小灶,也不用蜷在脚踏上吃饭了。

      ···

      月明星稀,这是除夕前的最后一个十五之夜,白日里繁华喧闹的三山街静谧无人。

      马蹄声伴着鸾铃震响自远处传来,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兵丁竖起耳朵,提着灯笼前来盘查,将近年关,更要谨防宵小作乱。

      然而还未近前,兵丁们就纷纷让开,领头的伍长更是上前作揖。

      马车前的侍从是个穿黑靴的锦衣卫小校,手里的桐油灯笼上写着朱红的徐字。

      能由锦衣卫亲自护送的,只能是尚书、阁臣之流的朝廷大员,而其中姓徐的,只有当今次辅徐润方一人。

      伍长满面春风地迎上去,行礼道:“这位兄台,深更半夜的,您这是护送上官去哪儿啊?”

      锦衣卫小校虽只是未入流的小官,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腰杆子十分硬挺,拉着脸道:“既然知道是上官出行,哪有你这狗东西多话的道理?”

      伍长年纪大了,早已习惯了碰壁,但他手下的弟兄们有些按耐不住,火光下,一张张面孔都带着敌意。

      伍长道:“这也是奉上头命令,必须逐个盘问清楚,街面上干净了,上官也宽心呐。”

      锦衣卫小校眉头一皱,正要拔刀,却听车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刘栩,和这位军爷说说又何妨,我们是去大功坊的。”

      名叫刘栩的锦衣卫小校不甘心地啐了伍长一口,道:“听清楚了?我们去大功坊,你还要怎样?”

      伍长忙不迭地退下,脸上的笑容从没消失过,做了个请的手势:“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也是为了差事没办法,还请上官见谅。”

      刘栩催马离开,街上又恢复了寂静。

      兵丁们走过来,忿忿不平地道:“大哥你没事吧?”

      伍长哈哈笑道:“还能掉层皮不成?”

      又有人抱怨:“车里那位大人还挺好说话的,就是那狗屁锦衣卫,二五八万似的,什么东西!”

      伍长摆摆手,道:“也怪不得他,他们是要去大功坊啊。”

      “大功坊又如何?那里是勋贵府邸云集的地方,徐阁老和这些大人互有来往也不是什么怪事。”

      伍长摇着头思索道:“你们没听说吗,之前巡夜的老袁说那边的昌国公府出了件事……”

      昌国公顾家,那正是徐阁老夫人的娘家。

      ···

      月夜闻琴,本是极风雅的事。

      可是抚琴的人心意烦乱,琴音也如石上流水,起伏不定,终于在一阵铿锵的拂弦声后归于宁静。

      松鹤堂跨院的暖阁中,邵家七少爷离开琴桌,在窗下负手而立。

      寒风从敞开的轩窗中涌入,吹乱他披散的乌发,绀青的衫子在风中瑟瑟,狭长的眼眸望进无边月夜,神思落在灯火彼端。

      身后,小厮鹤童正蹲在地上拨弄炭火,松鹤堂的地龙烧得虽旺,可七少爷素来身子孱弱,还是点上炭火更保险些。

      “少爷,您快关上窗子吧,小的在这儿累死累活,就是想让炭火旺一点,您一开窗把这点子热气都放跑了。”鹤童仰着头叫苦。

      七少爷合上窗子,坐回琴桌前。

      鹤童说着闲话打发无聊:“今日这炭火送的真及时,不然还要回去取一趟,听六少爷说是一个新姐姐送来的?”

      七少爷一手支腮,轻轻嗯了一声,依约想起午后出现在惜抱轩的女孩子。

      “新姐姐叫什么?”鹤童又问。

      “忘了。”七少爷道。

      忘了?鹤童抬起头,擦了擦满头汗水,那边的七少爷却毫无反应,白若冰雪的脸上,眉间透出些许焦虑之色。

      少爷真是宛若谪仙人,怪不得内宅那些丫头们总是有事没事往少爷跟前凑。

      少爷当然不会看上这些庸脂俗粉,连他鹤童都不中意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少爷。

      不过话说回来,少爷眼中似乎从未容下过什么人……

      “想什么呢?”

      七少爷的声音打断了鹤童的思绪,他笑着反问:“少爷又在想什么,一整晚都心事重重的。”

      七少爷叹了口气:“连你都能看得出吗?”

      “嗯,少爷虽然不爱直说,可相处久了还是能感觉到的。”

      七少爷没有追究字面下的意思,忽然笑了,道:“我在想你那位‘新姐姐’。”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鹤童更是手一滑,铁钎当啷一声砸落在地。

      “少爷……小的真该见见那位新姐姐了……”

      分明是话里有话,七少爷却不急着辩白,而是眯起眼继续思索起惜抱轩里的点点滴滴。

      他还记得她提着篮子进门时傻里傻气的样子,可面对四哥的玩笑,她又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局促,可称得上得体大方了。

      这样的人,会不会是三太太故意安插到苏姨娘身边的?

      自从懂事起,他就明白,自己不能太依恋生母,否则将会招来嫡母的猜忌,将灾祸带给毫无城府的生母和妹妹,但有些事,难免关心则乱。

      他就是一支孤军。

      “算了,熄灯歇息吧。”

      鹤童把炭笼放下,道了声“好嘞”,不多时窗子里暗了下来,鹤童合上门,搓着冻得发僵耳朵回值房去了。

      年关将近,人们也忙里偷闲,值房里热闹非凡,划拳行酒令的,打牌赌钱的,借着几盏半明不暗的灯火,不大的屋子里人影幢幢。

      除了鹤童这样没成家的小厮,还有些成了家却不愿回去的,春云的丈夫来喜正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支着腿坐在条凳上,因为醉酒,一张老实的面孔上显出几分狂态,嘴里嚼着槟榔,时不时往地上吐出一口鲜红的汁水,一双大手轻车熟路地抹着马吊牌。

      鹤童搓着手凑过来看牌,同桌的人正打趣来喜。

      “来大哥,听说你娘身子骨不舒服,你怎么不回去啊?”

      来喜又吐了口槟榔,骂了声娘,道:“回去做什么,看母夜叉的脸色?”

      “哎,你怎么能这么说嫂子呢,当年谁不知道,崔家的大姑娘最是聪明利落,长得也精神,你这分明是占了便宜卖乖。”

      来喜冷哼一声,重重打出一对牌。

      “的确是聪明利落,家里的钱全攥在自己手里,婆婆一时难受了,还要求她拿钥匙取钱,我憋不憋屈?”

      四周的人发出心照不宣的窃笑声,有人故意引开话题,说崔家有个外甥女进了三爷的归仁堂当差,问来喜知不知道这事。

      来喜本就心烦,又输了一局,一边点着钱串子,一边顺嘴胡说:“知道,崔家想得美,专盯着管事下手呢,你们谁家爹娘腰杆子硬的,或是兄弟得势的,都提防着些,别步了我的后尘,三媒六聘娶进来一个阎王,只剩下伏低做小的份。”

      鹤童一听,心说这不就是七少爷心里想着的那位新姐姐吗?既然是七少爷在意的,怎能容这些人流里流气地胡乱编排,当即咳嗽一声,道:“来大哥对家里的嫂子有怨气,也别把气撒在别人身上,她现在可是有主子的人,知道的说你口不择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三房有什么意见呢。”

      来喜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自以为跟着少爷就风光了,敢教训人了,还不知那姨娘养的能有什么前程呢,万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啊。”

      同桌的其他人必然要当和事老,都没心思接着玩了,来喜把自己的私房藏进条凳下黏着的一只蛇皮口袋里,借着几分酒气继续跟鹤童叫板。

      鹤童到底年轻脸皮薄,不想再纠缠,索性拍桌道:“你不服,咱们就告到主子们面前,看看谁有理?背地里对内宅的姑娘们说三道四,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来喜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不过是酒壮怂人胆,一时间气鼓鼓地不敢接茬。和事老们再三相劝,他就是下不来这个台阶,鹤童也抱臂骂了几句,转身说要回去睡觉。

      “我去睡了,和翘着脚就能吆五喝六的来大爷不一样,咱们明儿个还要跟着少爷跑东跑西呢!”

      在场的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正当此时,门又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

      是个半大丫头站在门外,有人捅了捅来喜,道:“你妹子。”

      来喜揉了揉发涩的眼,果然是妹子来小娥披着一件大袄站在门口,他顿时醒酒了,冲过去把妹子拉到门外,不叫房里那些醉醺醺的男人看好戏。

      他两手捂着妹妹冰凉的脸颊,急道:“你怎么来了,你嫂子又吓唬你了?”

      来小娥的鼻尖冻得红红的,抿着嘴摇了摇头,道:“不是。”

      来喜心跳如擂鼓。

      “娘还好吧?”

      来小娥甩开他的手,抓着他的袖子就要走,边走边道:“快回去吧,少爷、奶奶都等着呢。”

      来喜道:“到底怎么了?”

      来小娥道:“大老爷来了封信,说是在苏州淹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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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啦,明天依旧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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