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

作者:洛秋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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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6


      吴羡和郁天熠的婚期正式提上议程。

      对郁家早有调查的吴家上下观点一致,认为虽然郁家的经济大权仍掌握在郁天熠的父母手中,但郁天熠独立有主见的性格很令人看好。

      结婚,又不是截胡。更何况吴家不缺钱。

      签好婚前协议,有钱人的婚姻流程比街巷里的人家好走得多。领完证的吴羡仿佛沉浸在一场理智又迷醉的梦里。

      婚礼定在元旦。吴羡参加过不少婚礼,见证过数场婚前婚后的鸡飞狗跳,没想到临到自己却是庆幸多过焦躁:郁天熠把繁杂的事务全揽了过去,她只需要做一个悠闲赴宴的准新娘——闺蜜们给她准备了不少“最后的单身聚会”,她晃晃悠悠赶场,再名媛的女人本质也是五百只鸭子,工作时尚家常八卦越扯越远,光伴娘礼服就讨论了七八百回。

      吴羡没料到在赶赴最后一场的路上,接到了葛枫的消息。她承认自己确实藏了故意,直接将葛枫约到了跟闺蜜约好的餐厅。

      这是一家档次不低的西餐厅。葛枫裹了件羽绒服,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松松垮垮地就进来了。她没想到吴羡身边还有这么多人,讶异的闺蜜团给她腾了个位子,她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

      “枫枫别紧张,都是我的朋友。”

      葛枫的眼神小心地掠过张张华丽精致的面孔掠过,也不知究竟记清了几张。吴羡最后介绍这个一脸学生气的不速之客:“这是郁天熠的外甥女,葛枫,在南江工程大学读二年级。”

      闺蜜们客气又亲和地笑。在座的都是国内985起步,南江工程大学这样的三流学校,甚少在她们的谈资里出现。

      葛枫脱掉羽绒服,认认真真喝完一杯咖啡,吴羡问她:“枫枫,你有事跟我说?”

      葛枫抬头。她只靠着沙发一角,半个屁股几乎悬空。她放下杯子:“小舅妈,我是,有事求你。”

      吴羡脸上立即适时地浮现担忧。她果断牵起葛枫:“枫枫我们出来一下。”闺蜜团被扔在远处,吴羡将葛枫拉到安静的角落,用哄孩子般的语调问:“怎么了?”

      “你能不跟小舅舅讲吗?我知道这很为难。”葛枫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根本不给吴羡插话的机会,“是我爸。但小舅舅对他有成见,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肯帮我。”

      她继续急速地说:“我爸是个木匠,一直跟着固定的装修队打游击。前阵子装修队长说要成立公司,年底按出资额拿分红,我爸什么都不懂,自己掏了三十万不说,还怂恿其他人跟着投……上周警察上门才知道,那个装修队长的儿子在外面欠了几百万,大家的钱都被骗去填坑了。”

      吴羡听得心惊胆战:“警察干涉,钱要回来了吗?”

      葛枫摇头:“老子抓起来了,但儿子跑国外了,哪里还追得到。我爸那边现在成天有人上门闹事,整个家都垮了……小舅妈你放心,我不是跟你借钱……”

      吴羡只能作出正全心倾听的模样。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被方才的故作姿态反噬了,本想当着友人的面给葛枫难堪,万万没想到翻盘来得这么快。

      吴羡很心疼地说:“只要我能帮到的,你尽管开口。”

      葛枫踌躇:“小舅妈,要是为难,你大可以拒绝,不用勉强……”

      吴羡重复了几百个“没事”,心里快怄死了。葛枫别扭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能帮我爸……介绍点活吗……”

      多大事。吴羡松了口气。

      她当即给亲爸去了电话,两分钟后:“我爸那边有长期合作的装修公司,正好缺个稳定的木匠师傅。待会儿我把商务经理的号码发你,你父亲要是不嫌弃,直接联系这个人就好。”

      葛枫喜笑颜开,在她脸上嘬了一下:“爱死你了小舅妈!”

      ————

      经此一事,吴羡和葛枫的关系诡异地紧密了不少。虽然微信聊天记录止于葛成泽入职后的第二天,但相互的点赞留言却热火朝天。两人的唯一共同好友在频繁收到朋友圈提醒后,倒是琢磨了好一阵:“你俩什么时候这么气味相投了?”

      吴羡刚刚换好婚纱,看着镜子里化妆师整理碎发:“你当我是你?我跟枫枫又没有代沟。”

      郁天熠失笑。他走过去扶住她的肩:“那么我的小新娘,可以出发了吗?”

      眼神在镜中交汇,吴羡一颤。

      婚礼选在市中心的花园酒店。郁天熠原本打算在自家名下的海边酒店办,但吴羡不喜欢大排场,他便力排众议,将宾客名单里的商业伙伴划了大半。

      漫天花瓣轻舞,饶是没什么浪漫情怀的吴羡,一颗少女心都被哄得怦怦跳。伴娘闺蜜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唯有冷静的新娘矜持又大方地伸出素手,让新郎郑重圈上私人定制的闪亮承诺。

      婚礼是办给外人看的,吴羡更期待接下来只属于两人的蜜月旅行。他们有长达一年的计划要走,首先去澳大利亚、新西兰,再过半年到非洲看动物大迁徙,然后再跨越半球到达北极……想到这里,她穿着贴身的小礼服,冲着不熟识的男方宾客笑得更勉强了。

      自助餐饮设在花园中,郁天熠负责寒暄,吴羡见缝插针地环顾。不看不打紧,不过一眼她就不自觉地锁定了一个举着酒杯熟稔交际的身影。

      吴羡有些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坚持到夜幕散场后一并发图,偏在接亲前手贱发了张自拍,还在评论区跟葛枫有一搭没一搭地逗趣。郁天熠也是,出场前聊点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提到这个人的女儿?

      吴羡又忍不住看向石琉,她居然穿了件粉色的旗袍,粉嫩的少女色包裹着玲珑的身段,毫不违和,衬得皮肤比平日里更逆龄地娇嫩。

      吴羡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自己的婚礼不专心经营就算了,干嘛还要费神关注不相干的人呢。无论是石琉还是葛枫,最多算高级一些的门客,她们从前承了郁家的恩泽,而今后这类怜悯和照顾,都将通过她——郁家新一任主母的手施舍出来。

      葛枫父亲的工作,不就是一个绝妙的开端吗?

      吴羡豁然开朗。

      ————

      一番觥筹交错,石琉收起疲累的微笑,树丛后凝视着焦点中的新人。不多久葛枫出现在身后:“别看了。”

      石琉吓一跳。她掩饰地放下酒杯:“佳偶天成,大家都在看,又有什么要紧?”

      “呵呵。”葛枫的嘲讽毫不掩饰,“眼里的嫉恨都快溢出来了。你也知道用‘佳偶天成’,你也知道什么是‘门当户对’?我以为这些年,你要溺死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了。”

      石琉方寸大乱。她慌忙张望:“你在说什么!”

      葛枫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吴羡晒出的那张贴面合照时,她便开始沉不住气。过去她多次设想过,这场摊牌大概率会发生在她们居住的公寓里、在又一场莫名其妙的争执后,反正不是在小提琴、小天使以及甜粉色的浪漫中,她会冲着母亲低吼:“你的心思全世界都知道,连爸爸那边都是我使劲瞒着。刚刚我还听到郁天熠公司两个女的说话,你知道人家是怎么嗤笑你的吗?!”

      酒杯几乎被捏碎,石琉面上浮出如出一辙的讥笑:“行,葛枫,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这些年,你吃我的,穿我的,现在轮到你瞧不起我了?”

      “吃你的,穿你的?”葛枫夸张地上下打量母亲一身的名牌,“我看是吃郁天熠的,穿郁天熠的,带着我一块儿被包养了吧!”

      一杯酒泼面而来。葛枫狼狈地抹了把脸,石琉脸上不见怒容:“去,找个地方自己清理干净。”

      葛枫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算了。”石琉叫住她,“我陪你去。”

      葛枫乖乖地跟在母亲后面。洗手间里只有母女两人,石琉替女儿清理干净。小礼裙是不能穿了,葛枫换回来时的针织衫牛仔裤,听着母亲语重心长:

      “葛枫,方才的那些话,我不会放心上。不过你长大了,说话要知分寸。有些事只能放在心里,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都不能撕破这层纸,懂吗?你应该懂的。”

      她真的承认了。葛枫呆呆看着母亲。心酸肆意汹涌,侵蚀掉她辛苦维护了那么久的保护膜,羞耻感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妈。”她听见自己哽咽,“我是真的不想听别人说,你是……”

      “那又怎样呢。”石琉故作优雅地举起那盏酒杯,葛枫惊讶它居然不合时宜地跟随在这里,“她们笑我贱,不妨算一算,她们一年的加班费,够不够我随的这场份子。”

      “随份子?”葛枫笑出了声。谁会收她的份子。郁家和吴家都不缺钱,且不说份子肯定一一退回,光现场宾客的伴手礼都值四位数。

      石琉带葛枫回归热闹的人群。恰逢新人敬酒,吴羡惊讶于葛枫的装束:“枫枫那件小礼裙那么好看,怎么换了?我家堂弟还求着我帮忙介绍,想讨个合影呢。”

      葛枫看向她身后,当真有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冲这边张望。

      “不小心弄脏了。没事嘛,今天你最美,我们都是负责衬托的。妈,你说是吧?”

      石琉刮她的鼻子:“瞧你说的,小舅妈这身衣服,就算套你身上也穿不出味道来。”

      众人适时配合夸赞。葛枫跟吴羡碰杯时,悄悄往前走了两步:“我爸最近挺好,真是太谢谢你了。”

      旁人只见这两人低语了一阵,突然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明所以的郁天熠下意识看向石琉,从她的脸上捕捉到几丝慌乱。

      郁天熠的酒杯捏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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