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夏

　　“罗凡”，回教室的路上人来人往，“你跟和和姐，”她抬起头，“怎么了？”
　　罗凡说没有，“别多想。”
　　“这段时间她不开心，总在努力装开心，三模又考成这样”，毕瑆兴垂下脑袋，“我知道外人不好干涉，但前阵子明明还很好。”
　　你俩怎么了。
　　指尖按了按鼻梁，他说，“你带她出去转转，跟她说说话也好，三模根本就没什么区分度。”
　　毕瑆兴回得牛头不对马嘴，她有点撒气，“你怎么这样，和和姐还坐在那儿，那女孩明明故意的，你还借她。”
　　罗凡眉头皱起，转过头去，他怎么解释？说自己刚刚冲动幼稚故意想气她？半晌，他低着声音回复，“反正没我的事。”
　　这话毕瑆兴听着都不太舒服，她看向他，“什么意思？”
　　“不应该问谷一迦么，怎么都扯不到我身上。”

　　回到座位，温和已经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翻书。他越过她往前走，堵了两个月的闷气一下子说出来，并没有什么舒缓的作用，却是越来越闷。
　　打铃后陆城慢悠悠踱回来，坐在几人中间无比尴尬。组里少了他的吵闹声，低气压越发压得人喘不过气。毕瑆兴掏出手机，思前想后还是给谷一迦发了信息。
　　——学长，在么？
　　——在
　　她没想到谷一迦那么快就回复，下意识瞟了眼右侧，往边上挪了挪。
　　——那个，你最近有跟和和姐联系么
　　过了一小会，他回复过来。
　　——怎么了？
　　毕瑆兴莫名的不开心，抬头看向罗凡，他在讲台上看课件，抿着唇，面无表情。毕瑆兴心是偏的，她心疼她罗大爷。
　　——她最近不太对，不知道怎么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和和姐都要高考了还惹她不开心。罗大爷那么好，要是没你，这世界多好。）
　　毕瑆兴其实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跟她闹别扭了，冷静一想，学长也不是这么幼稚的人，都这个时候了。
　　学长回复说：我也不太清楚，麻烦你带她去散散心。
　　什么叫麻烦你...小姑娘扁扁嘴，还是说好。
　　所以是压力太大了么，她摘下书包掏了掏，掏出几颗瑞士莲。
　　“和和姐”
　　温和转过头，小姑娘笑眯眯，双手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球，“这个好吃。”
　　她摇摇头，“不了，刚吃饱。”
　　小姑娘鼓腮帮子，尔后又舒展开来，她将掌心的巧克力全倒到她书上，“回去吃”。温和揉了揉太阳穴，她有些累，没再应付，“谢谢”。
　　嘴唇动了动，毕瑆兴见状不好再打扰，转回身去。

　　五月的天有点热，容易躁动。上了两节课，她去洗手间将校服换成圆领t恤，放学想去跑步。手放在门把手上正要拉开，隔间外传来交谈声。
　　“你说，温和是不是喜欢罗凡？”
　　“可能吧，经常看到她和他待在一块。”
　　“他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吧，我感觉罗凡那人不好追。”
　　“啧，你就嫉妒吧。”
　　“说什么呢，你不也是，你咋不说他俩两情相悦。”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人，假清高。”
　　“...”

　　等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打开门，慢慢走回班。
　　上课铃声响起，教室里恢复安静，只有书本翻动和风扇转动的声音交错。她不住眨眼，咬紧下唇，想把眼里的酸涩压下去。
　　可能是天太热了，溶化的速度比凝结的速度要快的多，眼泪它还是掉下来。
　　女生将脸埋进手臂里，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毕小瑆摸摸后脑勺，她趴上前，拿笔轻轻敲了下前面人的肩膀。
　　罗凡转过头来，脸却向着外侧，“嗯？”
　　小姑娘本还想跟他说，话到嘴边变成，“吃巧克力”。罗凡笑了，忽然说，“瑆瑆，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才这么高。”
　　他抬起手，在过道比了比。
　　蓦然间鼻子发酸，小姑娘也笑，轻声道，“你倒是一直没长。”
　　罗凡扬起眉，他长得好看，扬起眉总是肆意风流的模样，“够帅了”。
　　她没有贫他，只是弯着唇笑，鼻子越发酸。
　　“我给你找找”，她弯腰找巧克力球，“啊，只剩下蓝色和黑色的了。”
　　罗凡伸出手，小姑娘将圆圆的巧克力放在他的掌心里。
　　从始至终，他只是半侧着，面向过道侧，没往这边看一眼。毕瑆兴托腮发愁，眼珠转向右侧，她依旧埋着脸，肩膀不时颤动。
　　窗外打铃了，纷纷起身收拾书包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温和站起身，长发垂下盖住半张脸。她低头快步走出去，直走，右拐，在后阳台的拐角处蹲下来。
　　她将脸埋进手臂里，起初还咬着唇抽噎着，渐渐地哭出声来。
　　毕瑆兴在教室里发了会呆，前面的男生依旧靠在椅背上看书。她老成地叹气，起身往外走。
　　这边很安静，偶尔有一两个人过来，鞋子从眼底穿过。过一会，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双浅蓝色布鞋在面前停住。顿了顿，泪眼朦胧间，她抬起头，崩溃大哭。
　　毕瑆兴跪坐下来，将她抱住。

　　天际泛出红光，盛夏的晚霞不属于低落的黄昏，如此明亮的天空，应当作明亮的告别。

　　五点四十，罗凡起身收拾书包，经过她们的座位，书包都还在。他抬起眼往外走，路过楼梯口，目光瞥向左侧拐角，阳台尽头，毕小瑆坐在地上抱着个人。
　　周围安安静静的，他望着她们，眼里也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毕瑆兴抬起头，罗大爷。
　　“还好么？”他轻声问。
　　指尖收紧，她将脸埋进女孩肩窝里，压抑地抽泣着。
　　罗凡静静看着她，又看向毕瑆兴，后者对他摇了摇头。半晌，男生靠墙在她对面坐下，找出纸巾递给毕瑆兴。
　　女孩的抽泣声慢慢慢慢消弱，而后是漫长的沉默。
　　罗凡抬手掩住大半张脸，阖上眼。
　　也许她是压力太大了，也许是最近过的不顺心，也许是...他蹙起眉，鼻尖也有些酸酸的，怎么可能。
　　正发着呆，袖子被扯了下，毕瑆兴朝他比口型，“先回去吧，我问问她。”
　　她依旧抱着毕瑆兴，埋在她怀里不说话。罗凡点头，站起身往外走，高高的背影很是落寞。毕瑆兴有几分恍惚，她想起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时候，那会才高一，她去隔壁找阿熙，罗大爷刚好从眼前经过，扬着大大的笑容，眉眼间尽是风流，瞬间闪瞎了她的钛合金眼。

　　“和和姐，咱们交换秘密，好不好？”她抚着她的发，像妈妈一样。
　　温和的嗓音哭哑了，听得她心疼，“好”。
　　“高二校十大，中午还去你家蹭饭，记得么？”
　　“嗯”
　　“其实，当时可难过了”，她的声音很柔软，有怀念。“那时生闷气，有个女孩喜欢他，长得很好看。”毕瑆兴笑了下，“我还记得她穿了件很梦幻的粉色雪纺衫，唱的是桐花，声音温柔，就好像是唱给他听。”
　　“我站在边上，看看自己，突然就，自卑了。后来，姜兴宇来接岗，我就去买了好多吃的，嗯，还买了好几瓶水。当时怕他们发现是特意的，连自己的份也买了。”
　　温和抱着她，轻应了声。
　　“好傻，那么多水可重了，折回去却发现他被几个女生围住，然后，接了其中一个女孩手里的可乐，蓝色易拉罐。”
　　接下来的事她也知道了，毕小瑆拎着一大袋东西回来，莫名其妙买了好多水，然后安安静静地，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很难过，堵气把手机关了。晚上回到家才开机，六个信息四个未接来电。”
　　“罗大爷和小一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他给我发了三个信息，从早到晚，最后只是说，让我和学长学姐一起回家，不要一个人。”
　　小姑娘的声音带上哭腔，她也很难过。
　　“当时我们什么都没有，纯粹单相思。憋了一天的眼泪，看到最后那句话就哭了。”眼泪滑落脸颊，她赶紧抹掉，“一直想在他心中留下最好的印象，却还是矫情了，可他依旧那么好。”
　　温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抬起头，脸上发丝凌乱，眼圈红红，格外狼狈。
　　“别看我，丑。”她盖住眼。
　　毕瑆兴笑，手背抹抹眼，给她递纸巾，“没人看见，不怕。”
　　她弯嘴，将头靠在她肩上，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天渐渐暗了下来，应该很晚了。
　　“我啊，以前，喜欢过一迦。”
　　“他分班前也有个同桌，关系很好。那个女孩也很温柔，我那时，大大咧咧的。后来，觉得他左右为难，我也难受，累了，就想断了，当然没断成，最后折腾的还是自己。”
　　“不管以前有没有爱情，同桌之间的情分，怎么都舍不得抹去。”
　　“再后来，我来了这儿，就”
　　毕瑆兴笑起来，她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罗凡”，她顿了顿，“可他好像不喜欢我了。”
　　她讲得平淡无奇，声音很轻，大哭过后只剩下强烈的虚脱感。
　　“和和姐”，毕瑆兴侧过脸，蹭蹭她的，引得她发笑，“所有人都以为你们在一块了。”
　　“是么”，她轻声应。
　　“他只是，以为你和学长在一起了。”
　　温和抬起头，“怎么会？”
　　“可能上天看他太聪明，想给他使个绊。”
　　她垂下眼睫，咬住唇，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只是突然想哭才哭的。”她坐直身子，开始耍赖，毕小瑆弯起眼，“我告诉他？”
　　她默了会，摇头。
　　“为何？”
　　为何呢？可能是因为我比你们大了一届，你们将会经历的未来一年里，将会发生的某些事，我都知道了。身边的那些人，说好的一对对想要天长地久的，说好了的都不会是天长地久。
　　“可能”，她轻声道，话语中的虚脱感让人心疼，“我们都不够成熟。”
　　这段时间她也想明白了好多，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如果真那么好命在经历过世事的打磨后依然能在下一个对的时间再遇上这个对的人，就圆满了。
　　如若不能，留个美好的念想，总比一起接受撕裂的结局要好得多。她对未来依然抱有美好幻想，她想和他走下去，想等，等到他们都足够成熟。

　　毕瑆兴回到家，翻出手机才发现罗凡十几分钟前发了信息过来。
　　——回家了？
　　她抿抿嘴，心内也是空空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刚到，你呢，回去了吧。

　　此时连夕阳都不复存在，男生靠坐在篮球场的观众席上出神，校园里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他的脸若隐若现半隐在夜色里。
　　——回了。
　　他想了想，又问到。
　　——她还好么。
　　罗凡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嗯嗯，没事了。
　　他看着手机屏幕出神，焦躁地把了把头发，却又无力靠坐下来。一身狼狈隐在黑暗中，无人瞧见。
　　屏幕又亮了起来，是妈妈的电话。
　　他接起，“妈”，说话声带上了些鼻音，把自己和妈妈都惊到了。
　　他半张着嘴，不知作何解释。
　　那边安静了会，随即齐玥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似的，“凡凡怎么还不回来呀，今天张姐从老家带了不少大虾过来，妈妈刚刚蒸了，味道不错哦。”
　　他说好，“我有点事，过会就回去。”
　　“嗯嗯，不着急，你不回来，你爸一个都不许吃。”
　　他笑了笑，“嗯”。
　　挂断电话，收件箱里躺着封短信。

　　——罗大爷，你还是那个超级无敌帅超级男神的罗大爷啊，是毕瑆兴同学心目中的第一男神嘿嘿！阿熙都只能排第二！（呃，你别告诉他。）欸，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过得这样快，舍不得你们，真的，特别特别舍不得。我很珍惜大家，我知道你也很珍惜大家。过一天就少一天了，真希望我们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特别开心的那种。我可喜欢罗大爷了，也可喜欢和和姐了，你对我那么好，对她比对我还好，不过我还是决定原谅你嘿嘿。你别不开心，你相信我，如果有什么令你觉得不开心的一定是误会，都是误会的。唔，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你那么聪明肯定是听懂了，我就当你听懂了。好了我吃饭去咯，你也去吃饭吧，拜拜。
　　他支着膝盖，半晌，笑了笑站起身。

　　珍爱是可以被等待的罢，等到她还有他都足够长大，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负责，才能够稳妥地面对爱情。也许只有跨过距离，才能学会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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