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熊小姐想图南

　　“你说，我也可以图南吗？”缪福笙转过身来，指着书本上鲲鹏的画儿，笑的傻呵呵的问常嘉荣。
　　上一门成绩刚出炉，热乎乎的。常嘉荣给烘的心情甚好，难得做了回暖男。他抬头瞥了一眼缪福笙，手指灵活地转着笔杆，认真给出了肯定回答，续又埋头书写一道物理题。
　　缪福笙轻轻笑道：“学霸就是不一样啊。”那软软的尾音像块黄嫩嫩的布丁撞到他心尖上，又柔又韧的弹了一下，弄得他心神一晃。
　　不用想也知道，缪福笙这货一定又盯着他傻笑了。笔尖在纸上一划拉，一行漂亮流畅的物理公式出现在卷子上。
　　傻熊有傻福。笨熊你知道吗，你已经在朝南的路上了。

　　一.北方有只熊，偏科很厉害。
　　常嘉荣所知道的缪福笙，人如其名，宝气的很。她养的又圆又白，冬天套上纯白的羽绒服，活脱脱一只鱼丸子在教室里滚来滚去。她还总爱傻缺的笑，嘴向右边一咧露出闪亮亮的大白牙，脸上肥多多的肉把眼睛挤成细细的月牙儿，里面盛满了细碎的星辰，闪闪发光。也不知是不是肉多精神好，，课后就她一人蹦跶的最欢，像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不，是蠢蠢欲动的北极熊。高一不分科，但常嘉荣所在的班级将来是理科重点班。班上人都为能继续留在重点班而忙得焦头烂额，只有缪福笙闲的没事干，整天椅子一转过来立马对着后座叽叽喳喳。她能用二十八秒的时间总结完中国的思想史，从百家争鸣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一字不重，唾沫飞溅。
　　这货怎么这么能扯呢！不幸沦为后座的常嘉荣默默抹掉口水，脑内亮出七个大字：少女的心你不懂。

　　“身为一名忙碌的高中生，要学习老庄的处事之道，心宽体胖。”安静下来的北极熊小姐如同老僧入定般啜上一口热腾腾的白开水，对着常嘉荣慢慢呼出一片雾气，自言自语道。
　　江北的冬天冷起来有些单调乏味，教室两边窗户上布满白雾。缪福笙边给冻裂的双手哈着气，边乐呵呵朝窗户上摁手指印儿，玩得不亦乐乎。
　　常嘉荣心算着氯化钠的质量，漫不经心来上一句：“作业呢？”
　　“写完了啊！”对面的矮肥圆张开双臂扑棱几下，得意洋洋。
　　“听说这次物理考试有三个人不及格……”常嘉荣故意拖长口音，仿佛能听见前座冻红的耳朵兀的竖起来的声音，心底轻笑了一下。
　　“怎……怎样？”缪福笙眼睛瞪的同一元人民币一样大，脸颊激动的起了红晕。颤音从声带一直抖上心尖。
　　常嘉荣不怀好意道：“你说呢？”
　　“肯定不好咯。我理科顺其自然发展。”缪福笙垂下眼帘，瘪瘪嘴，拍拍袖口一本正经对他说：“我其实是一个感性的人，不在乎物理。”
　　你知道爱因斯坦其实是位多情的人么……常嘉荣瞥了她一眼，暗想：反正缪福笙学文，至多忍上一个半学期，分班考后前面就没有这等闲人士了。
　　咩哈哈到那时就是他理科生大一统的天下了……

　　二.北方有只熊，体重一百六。
　　缪福笙的理想很伟大，她想当个哲学家，向庄子学习，偶尔说一句话影响人类几千年什么的。常嘉荣死死盯着十大名校流口水，去哪一所他都愿意。两人的思维方式不在同一条道上，所幸两人脑洞都大，扯着扯着就会争辩起来。
　　上一秒缪福笙感叹常嘉荣太实在，下一秒转而批判他的守旧思想，绕不出应试教育的圈子。常嘉荣不悦，赠她二字：神棍。
　　缪福笙辩解道：“神棍乃大师者，内秀也。”常嘉荣回道：“神棍者，傻缺且闷骚也。”
　　缪福笙词穷，窝心转回去写作业。常嘉荣摇头：这样的口才，学文如何是好……
　　两人无意中谈及胖这一话题，常嘉荣恐伤及缪福笙的纯纯少女心。还来不及转移话题，她说：胖子不硌手，抱起来暖和啊。
　　常嘉荣愣住，睨了她一眼，手中转动的笔慢悠悠停了下来。
　　不被压死就是万幸了，还等着被闷死啊……
　　吐槽归吐槽，常嘉荣还是得承认，胖子笑起来，那微弯的眼眸，盈满了朔月时的星。虽说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瞳孔是不能发光的，可是准理科生常嘉荣神差鬼使得只想文艺一下，并沾沾自喜在日记本里写下这样的诗句：
　　啊！你那弯弯的眉眼，同那弯弯的睫毛，熠熠生辉。
　　常嘉荣不讨厌胖子，他开始觉得，胖子傻呵呵的，每天愉悦一下他的心情也不是不可以，妨碍不了他上名校的梦。

　　那天常嘉荣在桌边捡到一本化学笔记本，翻开一看，缪福笙龙飞凤舞的字占满了书页。好像在他印象中，女孩子的字都是工工整整，方方圆圆。常嘉荣翻来翻去，嘴角抽了抽，这是摩斯密码吗？
　　他忍不住戳戳前座的后背，问：“你字写这样？”
　　明显前面那个扭来扭去的胖子一滞，回头答应，自豪道：“这可是草书。”
　　草个屁书啊搞半天您老用毛笔抄笔记的啊……常嘉荣内心咆哮，表面冷静的拿笔重重点在草书上，“我看不懂。”
　　“我……我也看不懂。”缪福笙看了半天，双眼成了斗鸡眼。她耳根微微烧灼，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您老不能认真写么。”常嘉荣笑得很无奈，笔一下一下悠悠转着。
　　“我……我会尽力的。”缪福笙低下头，羞愧得满面通红。谁让她总在化学课上打瞌睡，眼睛一闭就开始鬼画符。
　　兴趣什么的，真是强求不来。

　　三.北方有只熊，一心想图南。
　　高一不分班，往往学文的同学比较痛苦。第一学期期中成绩公开，果不其然缪福笙就垫了底。老师宣布按名次选座位时，常嘉荣听见她龇牙咧嘴的叹气声。像是一只北极熊感叹冬眠后的春天怎么会这么冷。
　　笔尖一顿，常嘉荣还是勾了第一排。珍爱生命，远离缪福笙。
　　没位子可选的缪福笙默默在最后一排坐下，心里扒算着她的言论该讲给谁听。
　　等过了周末一来，常嘉荣一拍脑袋大呼上当。
　　他……他怎么坐到最后一排了！
　　前面怎么还是缪福笙！
　　而向前进了一排，光荣沦为倒数第二排的缪福笙带着欠扁的笑容解释道：“座位开始前后换了。”
　　常嘉荣脑内名为理智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班主任是你的主意吗？你过来我保证只和你谈谈……

　　考试后当然是家长会啦，几家欢喜几家愁。其实就是印证了“我在台下看成绩，忐忑而悲伤；你在台上望着我，无奈且深情。”
　　缪福笙捏着不及格的理化生试卷，垮着脸苦兮兮地说：“爹妈看到我的名次一定会打死我的……”
　　常嘉荣不予置否，写完教辅最后一个字，翻书找答案。
　　“从小我爹妈就不了解我，我是一个多么内秀的人。”缪福笙一笔一划往《致家长的一封信》上默写《逍遥游》，抱怨道。
　　“我知道。”常嘉荣默默看着她：你这样做一定会被打死的……
　　整篇古文写完信纸还空个大半，缪福笙添上一只鸟，美滋滋递给常嘉荣。
　　“这是……鲲鹏？”常嘉荣试探道。
　　“嗯。”
　　灵魂画师啊。常嘉荣给惊得无言以对。
　　后来听缪福笙说，她爹开家长会回来，一手攥着分数条儿，一手捏着信，心哇凉哇凉的。别人家孩子写检讨书，暖暖的，好贴心，到他这儿就一纸古文，一句也没看懂，白拿了初中文凭。
　　常嘉荣笑的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问她：“后来呢？”
　　“后来我爸很生气，买了两只鸡腿，”缪福笙觉得不好意思，笑道：“和我妈分了，连骨头也丢给门口的流浪狗。他气我那分数，愣是一周没给我吃肉。”
　　实际上没多大影响吧。常嘉荣手上抚平乱糟糟的草稿纸，心里想着缪福笙圆滚滚的身材。

　　四.北方有只熊，脂肪烧没了。
　　很快高一过去了一半，正如缪福笙作为一名文人骚客无数次在他耳边宣扬道法自然，常嘉荣也无数次隐晦的提醒她对待理科的态度。
　　缪福笙趴在桌上诡辩道：“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此理也。”
　　“……会考呢？”
　　“鱼与熊掌焉能兼得！”
　　这回常嘉荣想了半天，摸摸缪福笙毛茸茸的脑袋，没有接下去。
　　他知道她在努力。那长长睫毛下方不是阴影，是日日夜夜熬出来的黑眼圈。
　　他知道就够了。

　　天气回暖时，学校开课，常嘉荣盯着黑板，总觉得不对劲。
　　前面一团圆滚滚，好像苗条了不少，没那么挡视线了。常嘉荣推推眼镜，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前座消瘦的肩，这货从没觉得她有这么苗条啊。
　　待到缪福笙一转身，常嘉荣暗道不妙，他揣摩着对方的神情，轻声问道：“缪胖胖？”
　　“不，你错了，我叫缪斯斯。”缪福笙脸上软软的肉如昨日流水逝去不返，黑眼圈浓浓地挂在眼眶上，像是只养尊处优的北极熊沦为忍饥挨饿的大熊猫。唯有那傻乎乎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直愣愣的望着他。
　　这下常嘉荣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暗暗常吁口气，转了两下笔，装作随意问她：“春节是怎么过的啊？”
　　暗意是你丫的怎么不胖了。
　　缪福笙把脑袋埋在肘弯里，半晌闷闷道：“我爸胆固醇高，春节在医院里过的……”
　　那天不再圆滚滚的北极熊小姐眼眶微红，哀伤的目光像是毛毛虫爬到常嘉荣的心坎上，刺得他又痒又痛。她一字一句用力的说，像是对他证明，又像是对自己证明她的决心：
　　“我要学医，我决定学理了。”

　　钱钟书先生说过，打消已起的念头，好比怀孕的女子打胎一样的痛苦。
　　对于从小坚持一个念头直至十六岁的缪福笙，掐断学文的念想，比减肥还让她痛不欲生。
　　面对着整个春节都靠在病床上呵呵傻笑的老胖子，缪福笙给他削着苹果，暗自擦掉眼泪鼻涕。手中攥着一张张药方说明书，用她那少得可怜的理科知识看的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主治大夫嫌她小，只是高冷的抛给她一句话：这种症状，说了你是不懂的。
　　她被当做局外人了。
　　她忍，可忍不了啊！万一下次，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手足无措，只能茫然揪心的等待。这种痛苦，比她割舍梦想还疼，疼的无处□□，无处安放，只能搁置在心底慢慢腐烂。
　　缪福笙终是没骨气的朝着理科投诚了。学医，不得不学理。
　　她把周庄藏在了心底，她抱着几十本理科教辅，放弃顺其自然的想法，泣泪泣血的从头开始补起。
　　从前那个整日废话连篇的大神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兴尽悲来的小学渣。笔下挥洒的不再是青春的色彩与梦，而是梦魇的图符，一笔一划在刀刃上行走，令她胆战心惊。她做梦都在做题，有时惊醒，冷汗涔涔，捏捏枕边的玩偶，脸上摆出一个傻乎乎的招牌笑容，再回到梦里做题。
　　胖子老爹看着她叹气，埋太她：熊孩子干啥呢？你文科前十，理科四百八十□□理的就五百五十个人，你不是自找苦头吗？她固执地摇头，笑得无奈而怅然。
　　春节是个养膘的好时机。缪福笙却在这个冬天，燃尽她多余的脂肪，也磨尽她心中的棱角与骄躁，变得宁静而致远。
　　再冷的石头，坐上三年也会暖的吧。天性乐观的北极熊小姐一点一点收拾心情，重新出发。

　　五.北方有只熊，重新再出发！
　　常嘉荣觉得缪福笙脑子瓦特了。那天北极熊小姐眼睛湿漉漉的，抿着嘴倔强的望着他。他心里突然疼了一下，慌张起来。
　　这货认真了诶……常嘉荣记起缪福笙上学期期末考试生物只考了25分，觉得头痛：“理科前一百名才能留在这个班，脑抽了你啊，快滚回去学文。”
　　“不，我不是为了分班学理。哪怕我掉下去，将来我也要当个医生。”缪福笙瞪圆了眼睛，梗着脖子坚持。
　　“你掉下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只会耍嘴皮子的二流子，要么是无证营业的江湖郎中。”常嘉荣有些恼火，他提高音量，想把缪福笙激回文科道上。他不想看见这样的她，他觉得她不开心。
　　北极熊小姐被刺激的炸了毛，她父亲都没这样说过她，常嘉荣算什么，也敢这么数落她。她站起来，吐纳几口气以平息心情，高高在上俯视着常嘉荣，轻慢地说：“咱们走--着--瞧。”
　　那一刻，常嘉荣精敏地捕捉到缪福笙眼中转瞬即逝的光芒。他低下头，心中有种道不明的情绪，喜忧参半。
　　我觉得你一直坐在我前面也挺好的……前提是你要一直在这里啊。

　　最近班上的气氛陡然紧张。因为班上唯一一个提倡对待学习无为而治的同学开始勤奋刷题了！仔细一看，呦嗬！教辅竟然是《理科全套大礼包》！
　　这货不是学文的吗？众人心中亮起一级警号灯。
　　莫非，莫非她想一统江湖，终结文理割据的局面！众人议论纷纷，班级学习氛围像打了鸡血一样蹭蹭蹭上涨了五十个百分点，看的隔壁班班主任咬牙切齿撕碎了好几条绣花小手绢。
　　常嘉荣不对此发表个人看法。他稳稳地转着笔，翻阅缪福笙血流成河的理科错题集，感慨万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愧是北极熊，皮真厚啊！
　　高一分班前的最后一场年级同考，缪福笙理科上升了一百四十六名。离常嘉荣的名次还很遥远。填分班表格的时候，缪福笙愣了好久，握笔的手微颤，最终还是在理科上打了勾。

　　“站在北极点上，随意向哪儿走都是朝南……”隔壁文科重点班在上地理，老师的大嗓门干扰了缪福笙的解题思路。她颇为神往的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半天憋不出来一条思路，抓抓揉的乱蓬蓬的头发，索性放弃最后一题，把试卷放到一边。
　　左顾右盼，老师不在。四周心怀梦想的少年们埋头于试卷中，不可自拔。她偷偷摸摸掏出语文书翻起来，渐渐地看进去了。
　　翻到古文那章，缪福生停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书本上只翅遮天的鲲鹏：半年不见了，老庄。
　　微微弯起嘴角，转过身去，问向后座的男生：“你说，我也可以图南吗？”
　　男生正游刃有余地答着最后一题。他愣了一下，抬头瞥了缪福笙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嗯，你会的。”
　　缪福笙想起半年前自己在班上的自我介绍，那时她说：“我是缪福笙，我要当哲学家。”后座的男生忍不住打趣道：“神棍。”
　　那笑容和现在一样，轻松而美好，如同她的青春，阳光的绽放着。她不禁笑道：“学霸就是不一样啊。”
　　皮鞋“嗒嗒嗒”踏进教室。还来不及转身，右耳兀地被人拎了起来。耳边传来班主任怒极反笑的声音：“缪福笙你皮又痒了吧，分班考蹦到一百名就嘚瑟。出去我跟你谈谈……
　　她哀嚎着被拖出教室的刹那，男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明亮的眼眸流光溢彩，仿佛在告诉她：“医生给病人讲道理的时候，往往比神棍更具有说服力。”
　　所以加油吧！北极熊小姐。

　　北极熊小姐图南，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因为站在北极点上，坚持任何一个方向，向哪儿走最终都会到达南极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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