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蒂之梦

　　2016-8-19凌晨7点开始
　　翻身坐起的时候，她还久久沉浸在那场平行现实的故事里。叙述这个梦的时候，似乎总找不到最好的词儿来描述。
　　是的，麦蒂喜欢吃海鲜，尤其是那种壳多肉少，要求高超牙舌功的品种。她不喜欢用手直接拿壳，怕沾染了腥气。也不喜戴手套，似乎真正的老饕不该允许介质搜刮走美味的第一层鲜气。也许，还有些类似笑不露齿的传统礼仪。总之，吃虾蟹的时候，除了木质的筷子，麦蒂通常不用别的工具，任凭那套撕拨吮咬的食工练得炉火纯青。
　　当眼前的白瓷盘里堆积了满眼的橙色蟹脚虾壳，麦蒂满意地抿了抿两片柔软的食门，当作最后咂摸回顾的当餐结束语。
　　就在那最后的九秒里，麦蒂看见从那一堆刚经历过“嘴门关”还带着温润气的残破肢节和红须鳞片里，慢慢爬出了一只完整的红蟹。没错，熟透了被吃过了却再生的可移动的活蟹。没了天灵盖的小家伙身躯不大，却用双钳高举着一位身着亮红色的辣椒公主。公主直直立着，双手紧握置于胸前，如瀑布般的红色长裙掩住了双脚，看不清的表情不明觉厉。拨拉开一堆同伴的尸骨后，另一只红蟹举着只蒜泥大虾也紧随其后。开了膛的腹沟里两旁矗立着汁水丰盈的蒜泥，统一身着酱色的战袍。关键是，这不知何时逃跑的蒜香大虾居然还一开一合，如心脏般跃动着表示它是活的虾将军。
　　麦蒂的眼眸一下被眼前的这幕抓住了，两只红蟹一前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下餐桌，噗呲噗呲似乎寻找着方向。它们要去哪儿？会跑出门外吗？麦蒂几乎本能地起身用左手把门关上。而就在这几乎一秒不到的空隙，红蟹竟然不见了。麦蒂四处打量，却发现地面上出现了稀稀疏疏的蚂蚁，向着同一方向行进，中间还夹着些逆行的移动速度超快的同类。二十秒后，四面八方，突然以黑云压顶的姿态，蚂蚁数量陡增，如蛛网状的向同一方向集中。队伍乍看如云团，细看却密密排着极富逻辑的行列，四条桌腿，一席餐布，若干垂坠下的蕾丝边，都是黑色攒动的蚂蚁头。而它们共同的终点，竟然是餐桌底部的木质横梁。掀开桌布流苏，在若干密集微动的黑点覆盖下，竟然匍匐着刚才突然消失的红蟹。
　　当目光相对，两只红蟹突然站起身来，一下抖落掉若干包裹在身上的蚂蚁，啪地一声同步落地。地面上顿时散落着一些摔得七零八落的黑点，如3米跳台的跳水运动员入池的水花，又小又浅，呈环状泛开涟漪。
　　几乎是同步的默无声息，红蟹试图再次以秒杀的节奏逃离麦蒂的视线，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因为，接下来麦蒂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跟随着两只由残肢碎片拼凑没了上盖还托举着公主和将军的红蟹，一同穿越约200米由餐厨人员匆忙脚步占领的过道。此刻的长廊，挑空的顶上开满了琉璃般璀璨的窗，一字列队排成整齐的弧形，在上D下D的微笑里透过树叶斑驳的缝隙，漏出一把柔软的金黄，如琴键般映照在身着白色制服的厨爷们身上。他们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聚焦于各自手中精致的餐盘，脚踩黑色电动踏板，几乎是贴壁双向疾驰于50公分的狭长区域里。
　　谁能料想？接踵摩肩的缝隙里，此起彼伏的打荷声中，油盐酱醋铺垫的踏板下，还有两只急冲冲奔跑的红蟹，分别托举着没有表情的红椒公主，敞着肚皮的蒜泥虾将军。除了麦蒂，那第一眼发现红蟹的惊讶、激动、好奇，如一口饮尽玻璃杯中97年的茅台，扯开眼皮耷拉的虚幻、朦胧和晕眩，竟还滋生出鸡血般的兴奋，直勾勾锁定目标，以观感穿梭的速度、矫捷灵活的身姿如流动的水绕过一块块移动的“人头礁石”，脚底生风。
　　是的，在这场人蟹追逐的赛跑中，红蟹似乎有移步幻影之功，妥妥避免了每次粉身碎骨的踩踏。而麦蒂也没有输，一股要揭晓秘密的冲动牢牢撑住了心脏，释放出莫名兴奋的力量。红蟹始终胶着在麦蒂的眼底，整个行程都没有跟丢。然而，途中突然右转从铁栅栏中跃然而出的这一刻，彻底改写了麦蒂的节奏。栅栏上了把生锈的锁，2米高的伟岸里还长着整排的锋利黑尖牙，握住两颗栅栏牙的时候，麦蒂感到一阵焦灼的滚烫，来自手里，更来自心里。两只红蟹，四个生物，一个未知的迷，竟然就这样眼睁睁被隔在栅栏之外，以半秒的速度逃出眼帘。
　　“开门！谁有钥匙开门？爸，快来开门！”麦蒂呼喊着，用手使劲摇晃着，用力踢着栅栏。磨刀的、传菜的、吆喝的、聊天的，除了人声，这声呼喊根本穿不透都市院落喧嚣的外套。无人可助，门如磐石般坚固，麦蒂沮丧得再次抓紧了两根咣当作响的烧灼滚烫，头挨着缝隙闭着眼缓缓坐下。
　　“要开门？”一串钥匙碰撞的窸窣声在耳边响起，睁眼一看竟是父亲。吱嘎一下，麦蒂来不及表达激动和谢意，推开门撒腿就跑。
　　门外，就有它们。
　　门外，就是真相。
　　呼哧呼哧的喘息里，麦蒂来到了门外。而门外，不是街道，没有车水马龙、汽笛长鸣。是天台，有人遛着狗，有人下着棋，绿色瓜棚满眼的天台，安静得听得到蝉鸣。而两个穿着白色汗衫的男人，就着一张方桌，品着酒，聊着天，摇着蒲扇，夹着夫妻肺片，嚼着花生米。中间端坐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兀自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埋头吃饭。
　　桌前躺了两只小猫，慵懒地伸着长爪躺在绿色的瓜叶蒲团上。细软的绒毛在天台微风的拨弄下根根分明，带着娇嗔妩媚的笑。桌下，一只矫健硕大的猫，黑白相间，正用爪子压着什么，低着头啃得正欢。那雪白的尖牙，在麦蒂的眼里，竟然闪出了施华洛世奇的光亮。而光亮下面，是一滩橙色的红，七零八落的蟹腿，已入猫嘴只剩尾部的虾。
　　一场追逐，止于猫嘴。它们死了，即便能在拼凑里重生，即便能在挤压中奔跑，即便能借助屏障摆脱逃亡，依然没能在美好安静、绿意满眼、暖风惬意的天台下回到自己的纪元王国。在最接近幸福，最有可能成功回归的那一刻，在两只幼猫天真无邪的玩耍里，在成猫大好心情的的肉掌下，它们再次被肢解，以更细碎甚至流质的形式会面于胃囊里。
　　终究，还是死了。
　　回去关上栅门的时候，父亲还在原地。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麦蒂想，它们竟然就这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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