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罢满帘风

　　自林子里钻出，已是半月後的事情了。经过大半日的奔波，他二人抄小路进了洛阳，寻了家客栈落脚。
　　这次，莫言要了一间房，毕竟洛阳风声紧，他们扮作兄妹，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是夜。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倒挂在梁上。
　　远处，一行人愈走愈近。
　　“许少，派去伏击的第一批人马失手了，之後几批都未曾打探到南无尘的任何消息。我们怀疑，他已潜入洛阳，特请您小心行事。”
　　“无妨，区区一个杀手，能奈我何？本少爷明日要去郊外狩猎，你们挑几个马术好的人跟著就行了。”中间那个男子摇摇晃晃道。
　　“可是许少，那小子……”先前那个黑衣人皱眉道。
　　“别可是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洛阳是本少爷的地盘，谅那小子也没胆来，你们都别跟著了。”他一脸不屑，带著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哼，纨絝子弟，命是你的，谁爱管谁管。”黑衣人嘀咕道。他带著一群人扭头就走，逐渐融入黑暗中。
　　梁上。
　　蒙面人微眯起眼，无声地笑了。
　　翌日，顾艾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莫言一袭白衣站在窗前，她愣愣地凝视著他的侧脸，真美。她的动作惊动了莫言，但他没有转头。
　　“今早许世仁要去郊外狩猎，身边没有高手，这是绝好的机会，必须一击即杀。”他道。
　　“你不带我去吗？”她不情愿。
　　“不行，危险。”淡淡的口气，却不容人抗拒。说著，抬脚就走。
　　顾艾一听有危险，立马急了。忙扯住他，口不择言：“不行，你是我们顾家的仇人，你到哪儿我都得赖著你！”话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说什么不好，非得牵出这个敏感的话题。她忐忑地看向莫言，只见他脚步一滞，随即冷冷道：“那就一起吧！”没人看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疼痛。
　　莫言早早到了郊外勘查地形，估摸著他们会走哪条路。他蹲下来，先是挖了几个浅浅的、只容一只马蹄的小坑，错落有致，并用缠树藤绷住，虚虚地挽出套，固定在左右树身上。接著，又挖了几个大坑，在坑底插上几根尖树桩，锋利异常。然後搭了几根木条，缠上藤蔓，盖上木板，用浮土掩住，再将藤蔓远远抛出，隐在林子里。
　　在他忙活的时候，顾艾拴了桃影镖在藤上，顺手将袖口里的瓶瓶罐罐倒了些在坑里。
　　一切准备停当，只待猎物进洞。
　　远远传来了嬉笑怒駡，他们果然朝这儿来了。
　　莫言放出事先捉到的野兔、山鸡，将许少身边的人引开，并将他自己引了过来。
　　那纨絝少爷只顾追赶猎物，哪料得飞奔的马儿突然一顿，几条藤蔓缠上了马前蹄。那马也算聪明，後撤一步，又是“噗”的一声，藤蔓附上了马後足。那许世仁一惊一乍中被甩出了马背，说时迟那时快，数枚暗镖“唰唰”钉进他的眉心，他只来得及一声惨呼，那不可一世的恶少便这样被人暗杀了。
　　附近的随从听见动静都赶了过来，为首一人跃起，却见中镖的许少向他横飞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接，顿时被那巨大的惯性冲得直退，恰好与後面扑上来的随从相撞，落入莫言精确计算的大坑里，一时间，惨呼连起。
　　竟无一人生还。
　　可叹高手齐聚许府，却无一人跟从。只凭他的刚愎自用，只因他的趾高气扬。
　　二人自暗处走出，莫言转身看著顾艾，得意地笑了，如同一个孩子。她却看得心寒。当年，他也是如此地思维缜密，如此狠厉而乾脆地在一夜之间灭掉顾家上下几百口人的吗？刻骨的仇恨卷土重来，她却没有及时下手。她舍不得。
　　顾艾看著他，苦笑著。
　　突然，一柄青铜剑从旁斜刺出，剑身未至，剑芒已至莫言咽喉，出剑之快，叹为观止。
　　“阿魑，如何是你？”顾艾惊叫，转而急急看向莫言，恰逢他亦在看她，丝毫不理会近在咫尺的危险。
　　只一双幽眸望向她，黑亮如漆，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吃惊，惟有温柔与失望写满眼帘，碎了一地。
　　她心里一怔，想也未曾来得及想，施展出平生最快的轻功，奋力一跃……
　　她倒在了莫言怀里。
　　一口血，喷了他满脸。
　　她娇小的身躯蜷在他怀里，软绵绵的，胸前一大滩刺眼的血渍，宛若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肆意绽放。鲜血不停地从她口中涌出，莫言心痛地紧握她的手，放到胸口，使劲捶著。
　　“丫头……”他哽咽。
　　“咳咳，能听到你再唤我丫头，真的……很开心呢。”她已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每说一次，就有更多的鲜血涌出，浸透了她的衣衫。
　　“别说了，别说了……”他心疼地阻止她。
　　“不，要说，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她坚持著，“若有来生……丫头定与君……共白头……”
　　“嗯，嗯……”他哑著嗓子，连连点头。
　　“我……我……”她又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终究再无力讲完她最後一句话。
　　她的手，颓然滑落。
　　瞳孔，仍大睁著。
　　死不瞑目。
　　“我也是。”他似是明白她想说什么，低声喃语，伸手，替她盍上了双目。
　　“小艾……”一直怔在原地的阿魑反应过来，想从他怀里将她抢过来。
　　莫言蓦地抬头，一掌劈出，将阿魑狠狠撞在树干上，毫不留情。
　　他起身，怀抱顾艾，长啸远去……
　　山洞里。
　　莫言抱著顾艾回到原来那个山洞，呆呆坐了一夜。
　　一夜无言。
　　一夜白头。
　　四更。
　　一袭白衣立於山巅，衣袂飞扬，长发飞扬。
　　白衣胜雪，白发如丧。

　　今夕梦，织朦胧。
　　古柳逢，美人空。
　　莫言，莫言。
　　爱恨，莫言。

　　“结束了。”苏央说道。
　　长久的沉默。
　　“好了，我先回去了，什么时候交货？”苏央背着他问。
　　“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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