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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s path》
醒来之时，视野里，漫天星辰。
记忆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回想起生命最后的画面，终于清楚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那他现在是？
他伸手，有些迟疑地摸了摸左胸膛的位置。
没有心跳。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醒了。”
一个平和淡漠的声音传来。
他抬头看过去。离他几步外的地方，站着一名白色衣裙的少女。
她提着一盏古老的油灯，灯光却是星光般的颜色，明亮柔和。
“你好，唐晓翼。”少女面容清秀无奇，一双眼睛却漂亮得过分，如周围的星辰般璀璨动人。“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你的引路人，仅为你而存在。”
……引路人？
他挑眉。
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们该走了。”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思考，我看着他，道。
油灯的光一闪一闪，仿佛有生命般的在呼吸着。淡白的光映在他脸上，又隐隐渗出蓝色来。
他有些费力地爬起来，姿势说不上雅观。但借着高度的优势他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之地的模样——
四周漂浮着点点星光，脚下是悬浮空中的小片陆地。在白衣少女脚旁连接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他望去，路的末端湮没在视线深处，看不见尽头。
路途之下是黑暗，深不见底，许是万丈深渊。
就这样，我们上路了。
路上，他问我：“喂，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堂？还是地狱？”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得申明——我的名字不是「喂」。”
“我可没有凭空喊出人形路灯名字的能力。“他的语气淡淡的。
“……”
嘟囔了一句这家伙说话果然惹人厌后，我道：“你直接说「不知道」不行么，非得讽刺人。”
少年没说话。他落后我两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的名字是Anastasia。”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我开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阿娜丝塔西夏。”
“……”身后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而后，少年凉凉的声音传来：“你的名字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老师罚你抄自己的名字一百遍的时候。”
“我也这么认为。”我笑了笑，“所以，叫我司墨就可以了。”
“丝茉奶茶？”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似是携着星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司法的司，水墨的墨。”我纠正他。
少年笑出了声，没再说什么。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这是什么鬼地方？”
“少年，你听说过黄泉路么？”我反问他。
“那我们这是准备下地狱？”少年又笑了两声，却半点笑意都无，带着冷冷的讽刺。“那你又是什么？勾魂的鬼使？地府的白无常也与时俱进用小姑娘当职了？”
“冷静点，少年。”我语气平静，丝毫不为所动。“这不是黄泉路，路的尽头不是地府，我也不是勾魂的白无常。”
“……”身后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我想，他一定在考虑要不要把我一脚踹到路下面去。
当然最终他还是没这么干。
“这条路是从生到死的距离。”我道。
身后的少年沉默着。如果不是还有脚步声，我几乎要以为身后已空无一人。
“路的尽头是天堂——而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就是地狱。但每一个人终究是要到那去的。”我说。“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我是你的引路人，职责是引领你到你将前往的地方去。”
“我将前往的地方？”少年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清冷的声线一字一字地缓缓吐出。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有种感觉——他应该是笑了。
“我将前往哪里？”他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反正都已经死了不是么。”
我沉默了很久。
手中灯盏的光芒忽闪忽闪，仿佛风中烛火，下一秒就要被吹熄。可又忽地明亮起来，带着蓬勃的生机。
路的尽头就是死亡的归宿吗？是永无烦忧的极乐天堂，又或是痛苦折磨的地狱。
去往那里之前，谁也没有答案。
“你觉得自己将前往何处？”我开口，声音平缓。仿佛是在问下午茶的红茶里要不要加点牛奶。“天堂抑或地狱。又或者说，你已笃定自己死亡？”
然后我听见他笑了一声，凉凉的。像雨夜的风。
“Anastasia小姐。”他喊我的名字，话语带着嘲弄，懒洋洋的又自负至极。“你说的话就像我在曼尔街尽头那所破修道院里的老修女那听到的祷告词，无聊又无趣得让人耳朵长茧。”
“真荣幸你居然喊对了我的名字。”我笑了笑。“当时那位老修女说的话其实是提醒你修道院内很危险。”
背后少年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我转过身去看他，少年清隽的眉目在灯光中清晰可见。老实说，唐晓翼长了张好看的脸，即使他现在眯着眼眸一副阴沉模样，但他依旧有着吸引少女粉红心的资本。
“你怎么知道。”他开口，不像是在问，而是更像在命令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说和他对话真是太讨厌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转了个身，道：“我们该继续走了。”
像最开始我和他说的那句话一样，我没有给他多余的考虑时间。
“你回头看看吧。来时的路已经坠毁，停下脚步而拒绝继续前行的话，会和路一起坠落的。”
唐晓翼依言回头看了看，如司墨所言，他们走过的路一点点的、悄无声息地崩塌，路的碎片坠入下面无尽的深渊里，被黑暗湮没，消失不见。
不用问掉下去的下场会是什么，这就和掉下万丈悬崖的结局一样没有任何悬念可言。他可不想比死再死透一遍。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虽然迟疑，但少年还是迈开步子跟上少女渐行拉开的距离。
“我会去地狱。”他忽然道，声音凉凉的，但却意外的平静。“大概。”
我笑出了声。
“真是悲观的结论，少年。”
他轻哼了声，后来就没再说话。
一路无言。
我知道，沉默不代表着他的疑虑也消失。他只是没有继续追问。
又或者说，他在等合适的时机重提。
……所以说聪明人也很讨厌。
一路前行，周遭是千篇一律的景色。再美的星空看多了也会腻，路仿佛没有尽头，而我们也像是没有疲倦似的，自那次之后便没有停下过脚步。
直到某一刻，唐晓翼忽然顿住，面上浮现出愕然的神情。
他扭头望向身后，走过的路在坠毁，消失在下方的黑暗里。而他直直地盯着那处黑暗，一动不动，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也转身，对于他如此举动丝毫不觉诧异。
绕到他面前，那盏一直被我提在手里的灯举到少年与齐眉的位置，柔和的白光照入他眼底，忽闪忽闪如周旁的星光闪耀。
他回过神来，清隽的面容苍白了几分。他低眸看我，皱着眉。
我收回灯，一秒也没停歇，越过他继续前行。
“你刚才有看到什么，或者说听到什么吧。”我说。“那是灵魂对「生」的眷恋，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生命对于「生」的渴望，是一种本能的举动。
身后久久没有脚步声。
我在心里轻叹，转身去看那站在原地的少年，劝诫般地道：“走了哦。路要坠毁了。”
“引路人。”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你是在带我走向死亡吗？”
我又笑了。
“本质上来说，无论天堂地狱，路的尽头都直指死亡。我已开始就已经说明了。”
我也看着他，目光平静，笑容温和。
“走吧。别停留太久。”
我们继续上路了。
沉默也在继续。
不过，旅途很长，至少现在还是看不见路的尽头。终有一刻沉默会被打破。
“说起来，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少年保持着和我一致的步伐，在我身后问道。
“你之前沉默那么久就是想问这个？”我笑着反问。
“……”他没有回答。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好了。”我说。“一直走路也怪闷的。”
“先回答问题。”
“好，好。我知道。”
注视着前方星海的璀璨光芒，那般美丽至极的景色无论何时看，都是神秘而空洞的。
仍和我死后那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当然，你不认识我。——好吧，或许用知道这个词更助于理解。”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人。上着学，写着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题。六月学校的风扇永远像断了电，夏天热得人恨不得住进冰箱里等到树叶黄了掉光了再出来。”
“我认识——我知道你时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挺喜欢看书的。”我回忆着往昔，手中的油灯一闪一闪。
“我弟弟也喜欢看书。事实上，我们一家人都挺喜欢书的，只是喜好不同。有天我弟弟带了几本小说回来，说是同学借他的。”
“——就是那时候，我知道了「唐晓翼」这个人物的存在。”
“等等——”
少年在这个时候忽然出声，打断了我的回忆，也打断了我的叙述。
但我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那几本小说是一个冒险系列的其中几本，作者的名字……嗯，大概是叫雷叔还是雷欧什么的。”
“不过你可别把他和某冒险协会会长联系起来，虽然这不排除作者自恋的可能性，但是我知道的雷欧可是个糊涂的胖子。”
少年笑了。我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笑出声来，轻轻的，像风悄无声息地挂过心房，凉凉的。
我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忽地就沉默了下来。
这好像不是一个称得上愉快的话题。虽然这是他提出来的。
好吧。我想了想，问：
“喏，你看过《神探夏洛克》么？”
“……看过。怎么？”
“这么说吧，你与夏洛克的关系就好比曾经我与你的关系。现在我和你的状况就好比你在和夏洛克本人面对面——这样解释可以理解吗？”
“我可还没蠢到连人话都听不懂的地步。”他嗤笑了一声。“你说的是曾经。那现在呢？”
“现在，我是你的引路人。”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少年难得沉默，半晌后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又似是冷笑。
我转过身去，便见那少年垂着眼眸，清隽的面容消瘦苍白，看起来竟有种颓然失落的气质。我眨眨眼，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当一本书里的角色也没什么不好的嘛，少年。”我试图安慰他。“怎么说你也是人气角色，粉丝数量还是很可观的。”
要知道，觊觎你的小姑娘可是很多的。
为了你哭了一遍又一遍的，把作者祖宗十八辈问候了遍的，扬言要给编辑部寄刀片的也是有的。
……虽然你还是死了。
“切。”少年又是一声冷哼。
他抬起眼眸，直直的看着我，晦暗不明的神色像雷雨天气时翻滚不休的乌云，压抑沉闷得教人喘不过气来。
我仍是笑着，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我们该继续走了。”我说。
路无声息的坠毁已越来越近，几乎就要抵达脚下。
“你说过的吧，你是我的引路人。”少年看着我的眼睛，声音凉凉的。“那么「引路人」——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已笃定自己死亡」，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沉默着。
油灯散发出的星光忽然猛地跳动了一下，像那被风吹拂的烛火一般，萌发着不安。
“少年。”我缓缓开口，依旧是平静的口吻。“你觉得，「死亡」是什么？”
他望着我——或者说这一刻他并不是在望着我，而是透过我望向记忆的某个点。
“死亡是一切的结束。”他回答。
我笑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死亡是生命的消逝。”我认真地说。“它不是结束，而是逃避。”
生命不是永恒，死亡亦同理。
“死亡只是另一场旅途的开始。路此刻就在你脚下，你将去往的地方，就是旅途的终点。”
——你觉得自己将前往何处？
——旅途终点的答案，又在何方？
说话间，少女缓缓地走近了他。他比她高出半个头，因为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唐晓翼下意识地低眸，移动目光。
少女伸手，指了指他左边的胸膛，然后，笑出了声。
像某日微风拂过百合，花瓣轻颤，震落了露珠。
——“灵魂，是没有心跳的。”
浮于空中的小路一点点崩塌，坠毁，碎片落入深渊的黑暗里。
那坠毁一路蔓延，虽然比我们前行的速度慢上很多，但因我们的止步不前，终于还是到了我们脚下。
“你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吗。”我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破碎，平静地问。
语气笃定得像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少年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笑了笑，然后提起手里的油灯——
星光仍是忽闪忽闪的，像是有生命地呼吸着般，在我提起的瞬间，忽地便熄了去。
油灯的熄灭像启动了什么机关，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璀璨的星海渐渐没入虚无的黑暗。
伴随着路的坠毁，所有的东西都崩塌了似的。
碎片坠入深渊，湮没在黑暗里。
唐晓翼只是觉得恍惚了一下，视野便忽地明亮起来。
他转动视角，眨了眨眼睛。
此刻，他身处的地方是人来人往的走廊。晃过视线的白大褂无一不提醒着他，这是某家医院的走廊。
再一转身，他看见了她。
白衣少女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提着一盏古老油灯。只是那灯火已被熄灭。
“我们的旅途看来要暂时中止了。”她笑了笑。“你「生」的旅途还要继续。”
她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他顺着看去。病房的门开着，不远的距离，他隐隐能看清病床上躺着的少年脸庞的轮廓。
唐晓翼怔在原地。
周遭又冒出柔和的白光来——有点像她那盏油灯的灯光。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艰难的转身，少女仍站在几步外，她的声音却遥远得像是从天际传来。
而事实上，他的确是在离她越来越远。
——就像是生与死的距离。
“后会有期。”她说。“我会在老地方等你的。”
我仅因你而存在。为你的灵魂引路，走出这漫漫生死之途。
时间过了很久，又好像眨眼即逝。
那一天，名为唐晓翼的少年在昏迷了六个多月后终于醒来，被誉为生命的又一场奇迹。
醒来的少年环顾四周，并没有在几步外的地方看见某个身影。
一切都那么真实，又虚假得可怕。
而到了最后，唐晓翼已记不清那一路走来的记忆究竟他的灵魂真实的经历，还是他在生死徘徊期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模糊，残缺，无边的黑暗。
记忆里唯一清晰的是她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和笑，始终平和温醇。
路的开始，路途的起点。白衣少女执灯而立。
“你好，唐晓翼。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你灵魂的引路人。仅为你而存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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