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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君节(短篇完结)
午夜十二点。
我进门,玄关处昏黄的灯兀自亮着。
我许久没有回来了,没想到还能享受这抹温馨。以往我很少会在深夜回来,因为我不回来,宝贝就不会回房间睡,他总是开着电视播我喜欢看得财经频道,自己明明就窝在沙发迷糊得不行了,还在撑。
宝贝说你不回来,我睡不安心。
宝贝是个十分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心疼得不得了,所以以往我都尽量在晚饭前回家,还能看到宝贝围着叮当猫的围裙,在厨房忙东忙西,晃来晃去。我是个话多的人,回家后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宝贝聊天,而且宝贝的声音很好听,笑起来两边嘴角有两个梨涡,十分漂亮。
有时候实在迫不得已要晚归,我都会提前把宝贝安抚好,虽然宝贝是安静的性子,从来不哭不闹,但我还是能很好地分辨宝贝的情绪。每次我说晚归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宝贝总是又失落又担心,尽管宝贝不会多说什么,我就是知道。每次我三更半夜,拖着疲惫的脚步打开门,玄关处总是亮着一抹昏黄的灯光。还有电视机的声音,和在沙发上迷糊的宝贝。宝贝只要听到我回来的声音,就会清醒过来,虽然看着还是一副困成迷糊虫的模样,但只要我一靠近,他就手脚都缠上我,让我把桌上保温瓶里的汤喝掉,等我喝完,宝贝往往已经脑袋贴着我肩膀睡着了。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抱他回房,我的宝贝撒娇的方式都那么特别。
不过,今晚怕是没有热汤了吧,我苦笑。
我又一年之久没有回来了,宝贝肯定生气了。
电视机在播着财经频道。
宝贝果然窝在沙发上打瞌睡,抱着堆成堆的被子和枕头。我来到他面前,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缠上我。我知道,宝贝生气了。我离开太久了。
宝贝还是那么怕冷,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大夏天一台小风扇,他还要被子在肚子卷一圈,我看着都热,宝贝还睡得舒舒服服。冬天的时候也要比别人多盖一床棉被,像在蛹里的蚕宝宝,偏生又睡姿又差,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有时候身体就拱出去了,免不了生点小病。
直到,我们终于同居了。
我们在百货商场挑被子的时候,我问他被子要蚕丝还是纯棉的。
宝贝说“你”
我天生体热,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宝贝的暖炉,手脚缠我缠得死紧。
啧,睡相这么差,只有我能容忍。
我很意外,茶几上还是放着那个银色的保温瓶。不用看,里面也一定是满的,我的宝贝很宠我。
被子枕头都团在沙发上,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转进了卧室,大床上除了床单之外,被子枕头之类什么都没有,床单平整地没有一丝褶皱。
我鼻子很酸,心疼地喘不过气,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宝贝你是不是每晚宿在沙发。
为了等我。
我在宝贝面前蹲下,宝贝还是不理我。
对不起,宝贝。我刚想伸手拨开宝贝垂落眼睑的刘海,脚边就被毛绒绒的东西蹭了蹭。我低头一看,原来是小黑。小黑是我以前我怕宝贝一个人在家寂寞所以特地挑回来陪宝贝的,不是什么高贵的品种,好在毛色黑亮,全身没有一丝杂毛,果然宝贝一看就很喜欢。
小黑跟着我低头的动作歪了歪脑袋,一只爪子递向我。我抓住它的梅花肉掌,软软的,凉凉的。
现在只有你理睬我了。我笑得黯然。
小黑收回爪子,舔了舔,又乖顺地低着脑袋蹭我,我伸出手摸上它的脑袋,它似乎很是享受,还翻过肚皮,四只爪子在空中乱抓乱晃,尾巴一下一下拍着地板。
喵~~~~~~
这一声够大的,一下子就惊醒了窝在沙发上没动静的宝贝。
我看见宝贝猛地从被子堆中跳出来,还差点被绊倒,我说宝贝慢点,宝贝也不听,自顾自冲到阳台。我跟着出去,才发现阳台挂了很多很多的风铃。还有一个聚宝盆,装满了烧了纸钱后剩下的冷灰。
宝贝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串串地风铃,眼里亮得出奇,似乎闪着光。
刚才团在被子里没发现,现在才发现,我的宝贝瘦了很多,衣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腰细地似乎一掐就断。
我不是让你好好吃饭吗,宝贝。
我叹了口气,从背后搂上宝贝,手掌下的身体瘦得能摸到骨头。我感觉我抱上宝贝的一刹那,宝贝瑟缩了一下,我很怕宝贝推开我,还好,宝贝没有,我又大胆地把下巴搭上宝贝的肩膀。
宝贝只顾着抬头看那一串串风铃,不知看了多久,宝贝浑身被夜里的湿气浇得凉透了,脚丫子什么都没穿,脚趾头冰的红红的,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风铃毫无动静。我仰得脖子都酸了,我在宝贝耳边絮絮叨叨。
宝贝,晚上凉,披件衣服。
宝贝,把鞋子穿上。
小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宝贝,在我们脚下转来转去,最后团在宝贝的脚面上,温着宝贝没有温度的脚掌。
宝贝似乎很失落,迈着疲惫的脚步转身。小黑在后面甩着尾巴跟着。宝贝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小黑很是受用地眯起眼睛。
宝贝还是不理睬我,缩回被子,目光还落在阳台的风铃上,直到眼皮重得承受不住,才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我小心地挤上沙发,大手将宝贝和被子一起抱住。
宝贝,我正抱着你。
我亲了亲宝贝的脸蛋,“我的脸正贴着你。”
我亲了亲宝贝的肩窝,“我的下巴搁在你的肩窝”
我隔着被子抚上宝贝的胸膛“我的手掌搭在你的胸膛”
宝贝,你感觉到了吗?
第二天,已近中午。宝贝还没醒,大半夜的折腾,一定把宝贝累坏了。
我被手底下的温度吓坏了。我摸上宝贝额头,滚烫地吓人,我着急地要命。
宝贝,醒醒······
我唤了好久,宝贝才终于有点反应,慢慢睁开眼皮,怔怔地看了天花板好一会。眨了眨眼睛,视线还转向阳台的风铃,好一会,宝贝才被喵喵叫的小黑唤回思绪。
宝贝抬脚起床的时候,明显脚下发软,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我在旁边虚扶着,生怕宝贝一晃就摔了,要是磕着了我还不心疼死啊。
宝贝头痛地晃着脑袋,这么一晃,似乎更晕了,只好靠着柜子翻找。
我知道宝贝要翻什么,在一边提醒着,在第三个抽屉,第三个抽屉······
宝贝虽然不理睬我,但还是拉开了第三个抽屉,里面整齐码着医用的药品。
宝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手拿着那盒退烧药,五指收拢,抓得锡箔啪啪响。
宝贝终于喝了药,我悬着的心才落下了一点。唉,我是想宝贝去医院的,但宝贝怎么会听我的。还有,我明明叮嘱过吃药一定不要空腹的,宝贝又没记住。
我看见宝贝从冰箱从冰箱拿出了鸡蛋,我知道宝贝今天早上想吃炖蛋。我很想亲自给宝贝做,但是······
反正我也很久没看见宝贝下厨的样子了,所以我决定在一边观望。
宝贝下厨的样子很好看,明明生活那么迷糊,在厨房却聪明的紧,他是君子善庖厨。不过宝贝生病了,状态很不佳,蛋壳都掉进蛋液里了,宝贝还没发现,我真担心宝贝会烧糊涂。我趁着宝贝转身的功夫挑走蛋壳。
宝贝把炖蛋下锅了就不管了,随意洗漱了一下,就进了画室。
虽然我很想无时无刻粘在宝贝身边,可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宝贝生病的时候非常迷糊,我想他一定会忘记自己煮下了东西。小黑这家伙老早就闻到鸡蛋的味道了,这会在厨房伸着脑袋东张西望,还想翻垃圾桶的鸡蛋壳,被我厉声阻止了。
果然,锅里都开始淅沥淅沥响了,水一定干了。画室的人还毫无动静。我正着急,看到跟我一起在厨房的小黑,脑袋那盏灯泡“噌”地一亮。于是我大力一脚踩上小黑的尾巴。
小黑顿时就炸毛了,“喵呜”一声蹦开老远。
小黑的叫声终于把宝贝叫出来了。
宝贝急忙忙出来关了火,把炖蛋拿出来。我看了一下,那出品,比以前宝贝给我做的时候差多了。宝贝用勺子挖了一口,我听到咔嚓一声,宝贝眉头一皱,似乎没了食欲了。我连忙又哄又安抚地,宝贝也只是慢吞吞多吃了几口,随后勺子一丢,整个炖蛋放到了地上,赏给小黑了。自己从冰箱翻出一块面包,叼着又进了画室。
宝贝你真的很不听话。
我跟着来到画室,眼光从宝贝手指拿着得画笔落到墙上,立刻就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上一次我回来的时候,这面墙还是空空的,而现在,这面墙上,铺开了巨幅画纸。
右下角空了一块,显然画作尚未完成,但不妨碍观看。
画中的男子栩栩如生,年轻俊秀,身材颀长,气质温和清朗,眼尾微挑,嘴角含笑,自有一种安定舒服的感觉弥漫到观者的心尖上,让人不禁想起夏季夜晚凉风带来的稻香,或是秋天碧潭中倒映的蔚蓝天空。那双眼睛溢满温柔,他的笑容饱含温暖人心的力量。他半侧身体回过头来,朝对面伸出一只手。宝贝就站在那只手旁边的位置上,仿佛画中人一探就能将他搂住。
画中人,是我。
尽管我这个真人站到旁边,对比之下,也毫不逊色。
我的喉咙发酸,眼眶湿润。我怔怔地发不出声音。
画室架子上宝贝的奖杯证书,放得满满当当。
我当初离开的时候,架子上还很空。宝贝说,总有一天他会把这里放满,他会成为出色的画家。
我的宝贝很努力,很厉害。
宝贝对我无比熟悉,他画得每一个线条,下得每一笔油彩,都不拖泥带水。这幅画很快就能完成了吧。下次我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成品了吧。
整个下午,宝贝都窝在画室,期间在我持之以恒的唠叨之下,除去再吃了一片退烧药。太阳西斜的时候,我再探宝贝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去,我的心也落了下来。
我知道宝贝一定很累了。可是这天天一黑,宝贝像回光返照一样,整个人突然看起来精神很足。我很担心。
宝贝又随意捞了一碗面,填了肚子就算了。小黑的猫粮倒是倒得很足。这人怎么偏偏亏待自己呢。
宝贝走到玄关处把那盏昏黄的小灯打开了,然后又把电视打开。
还是财经频道。
我眼睛到处没瞄到遥控。不过,宝贝根本没在看电视,他目光还是亮亮地落在窗外的风铃上,所以也就算了。
我像只忠实的大狗一样,跟着宝贝走到这里又走到那里。最后一起在沙发上安静下来。
宝贝靠在沙发上,我蹭过去抱住宝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太凉了,我感觉手底下的身体又有温度上升的趋势。
我很慌,宝贝,我很快要走了。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宝贝像没骨头一样歪在我怀里,目光似落在风铃上,又似落在虚空的其他地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脑海中往日的那些欢笑,拥抱,那些激情,缠绵,那个曾经柔媚在我身下放肆呻/吟和嘶喊的人,如今在我怀中,看什么的眼光都是冷飕飕的,一整天也没说过一句话。我心里很堵,灵魂仿佛被撕裂地痛。
宝贝,你怎么对我这么狠。
几近午夜十二点,宝贝真的又烧上了,我不想走,我不想放开怀里的宝贝。我恼怒时间过得太快。
怀里的人动静似乎不对,我转头一看,心里就是一抽一抽的痛,我的宝贝眼神都是灰败的,无声地淌着泪,我慌慌张张地给宝贝抹,可是我没办法抹掉。我额头抵着宝贝的额头,边亲边哄。
马上就午夜十二点了,我看着窗外的风铃,我想我知道宝贝想什么了。
我最后深深地亲吻了宝贝的嘴唇,尝到满嘴苦涩。
“宝贝,照顾自己。”
这话,我死前也对宝贝说过。
我当时的原话是“宝贝,好好照顾自己,就是我死了,每年中元节,我一定回来看你。”
我从阳台离开,原本毫无动静的风铃,瞬间叮叮当当地响成一团。
宝贝瞬间起身冲向阳台。在沙发上留下一个没恢复原样的凹印。
最后我听见宝贝拼命嘶吼我名字的声音,和宝贝贴着凉丝丝的玻璃滑坐地上的身影。
我又听到的宝贝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宝贝,明年我再来看你,尽管你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感觉不到我。
明年吃胖一点好吗,不要对我这么狠。
我又回到了地府,牛头马面问我愿意投胎了吗,我坚定地摇头,我要等他。
牛头马面只是叹气,把我押去忘川河。
我在忘川河中继续受刑,这是不投胎的代价,可我是甘愿的。再等待一年,我又可以见到我的宝贝了。
中元节,见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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