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洛殇

　　“花洛，你也不小了，姑姑我总不能留你一辈子，你也该找个人家了。”
　　“姑姑，洛儿知道，可洛儿还未满十五，还想一直陪着姑姑呢。”花洛鼓着嘴看着姑姑，姑姑总是这么爱撮合人姻缘，连亲侄女都不放过。
　　“要是哪天看上哪家公子，姑姑给你说媒。”姑姑笑着看了看花洛。

　　我花洛岂是那么容易就看上别人。

　　花洛在街市上蹦蹦跳跳着，街市上人还蛮多的，趁姑姑给人说媒正好看看这繁盛的大街。街上有画像的，有卖小泥人的，有占卜的。花洛从小待在姑姑身边，从来没机会看这些精巧奇怪的东西。

　　“姑娘，你要画像吗？”
　　“嗯。”花洛乖乖地立在老伯身旁，却忍不住想偷偷地望一眼。“姑娘，别着急，夫子画像在凉城可是名手啊。”一位公子在旁示意花洛。
　　“哦。”花洛目光落在远方，手绾珠钗。
　　夫子看了看花洛，有些微微的笑意“就这个姿态。”
　　其实，在凉城，花洛一点也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她的容貌在这里算不得倾城，却也是美艳。只是她从不在这些场合出现，无人知晓罢了。夫子一笔一笔细细画着，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子便在画纸上渐渐浮现出来。
　　“姑娘，画好了。”花洛仔细把画纸上的自己瞧了一遍，“夫子，几文钱？”“姑娘，此画可比一般的要贵哟。”
　　“那要多少？”花洛问夫子，却看到了夫子渐渐张开五指。“五十文？”“姑娘，你该不会以为老夫这画摊是摆着乞讨吧？”“那要多少？”“五十两。”“可我见别人过来画像都只要几十文啊。”
　　“姑娘，夫子我画像从来是看人做生意，姑娘你天生一副绝美容颜，我这么低价卖出去岂不有损姑娘名节？”夫子孤冷地笑着，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买不了的账，也没有账无钱可买。

　　“五十两，”一位公子把一小包银子丢在了画摊上，“这幅画像我要了。”花洛没有仔细看清楚他的样子，只记得他的剑眉，他的孤傲，他的对她柔柔的一眼。

　　“喂，你干嘛买走我的画像？”花洛对着离去的那个背影喊着。可男子却好像没听见，“喂，你站住，站住，把画给我。”好像他带走的不是她的画而是她的心一样。

　　我记住你了，孤傲的家伙！
　　哼，别让我花洛逮着你。

　　“花洛，你又跑出去玩了！”姑姑一眼一眼瞪着花洛，“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向大哥交代。”“唉呀，洛儿知道错了，可是花洛过完这个秋天就整十五了，洛儿总有一天会走出去……”花洛嘟着嘴乞求姑姑的原谅。“住口，只要你还有一日未嫁，你就不许踏出这里一步。”姑姑变得异常严厉。
　　不许，这是命令，再也不是商量。花洛从未见过姑姑这么生气，要知道，姑姑以前总是会在花洛贪玩回来后捏她的小脸，然后再加以嘱咐。
　　也许是该成年了吧，也许长大了就更身不由己了吧。
　　花洛望着庭院里倒了一天空的夜星，一颗一颗闪动着，她不禁习惯了这种节奏，眼睛开始一微一颤，她想就这样在这里睡到天亮，可是她要保持一个女子应有的气质，她要别人眼中的贤淑，所以她就该仔细藏起自己的任性。

　　“礼节，有那么重要吗？”

　　“今日陈管家可是有何事来找花娘？”
　　“花娘，您也知道我家公子一向挑剔，上次送去的名册，都被退回来了。”
　　“哦？那公子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家公子只看第一眼的感觉，说那些姑娘实在看得太厌。”
　　“花娘日后有好的娘子一定给管家看着，可实在只有这些册上的名字了。”
　　“花夫人，要知道我们陈府可是花了重金来找你说媒的，怎么，拿了钱，生意就这么黄了？”老管家渐渐起身，慢慢踱到门口，“花夫人，你是明白人。”

　　“你是谁？”花洛冲上前去指着陈管家的鼻子“生意做不做，从来都是我家说了算，是你家公子眼光太高，这生意，我们还不做了。”花洛一怒，一把把陈管家手中的册子摔在了地上。

　　“这位是？”陈管家转身问花娘。“这是小女。”花娘。
　　“也就是说，花娘还是做的了这个主的？”“这……”花娘一时间无从回答。“过几日，我会再来，花夫人，可要好好考虑一下。”

　　“姑姑，为什么我们要低声下气地看他眼色？”花洛质问姑姑，她不明白以往的客人从来都是求着姑姑做媒，而如今却要看别人脸色说话。
　　“洛儿，你马上收拾东西，明天姑姑安排人把你送出凉城。”“为什么，姑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花洛不明白，为什么要走。

　　若她明白，就不会莽撞地跑出来了吧。
　　陈家是凉城有名的商户，整个凉城一大半的商人都要靠巴结陈老爷、陈夫人来取得这里的一席之地。
　　陈家一向阴险，若是哪家商铺不买账，就会纠集一堆乞丐去商铺闹事，城里被砸铺子的几乎每天都有。
　　记得几年前，有一家商铺告到衙府，望用官府的力量打压陈府的势力，可最后却被陈府通过买通县衙和铺子里一个伙计，栽赃陷害商铺掌柜，以私贩官盐为名处以斩首之刑。
　　百姓只记得那家商铺的掌柜姓花，但很少人知道其实就是花洛的父亲。

　　后来，花娘带着花洛重新开始，过起了寻常百姓的生活。她以为可以躲一辈子，可如今还是被找到。

　　“此生，我定要你们用命来偿。”

　　“洛儿，马车我已经雇好了，夜里你把东西收拾好，明日早我们启程。”姑姑紧紧握着花洛的手，她不希望这个孩子被提早牵扯进这个黑暗的现实。“可爹的仇怎么报？”花洛大声质问着，是，陈家是有钱有势，难道一辈子就要躲着么？“他们设计害我父亲，如今还要咄咄逼人？”花洛冷笑着，话语里透着几分凄凉。“我不管那些过去的，我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就好。”姑姑哭着泪眼看着花洛。“从小到大，我看着你长大，我不想你出事。”花洛过去一把抱住了姑姑：“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夜真的好静，沉在梦里的星河璀璨，望不尽的凉城。花洛坐在屋顶纵观这熟悉到骨子里的一切，屏息回想，只可惜我非长留人，难留于此城。

　　“花洛，花洛，该启程了。”花娘不断叩打着花洛的房门，可却迟迟未有人回应。
　　糟了！花娘猛地一推开门，桌案上留下一封书信。
　　“姑姑，我知道你对洛儿好，不想让洛儿受到伤害，可我若忘记杀父之仇，即使活着，我也不会开心。不要找我，这辈子我从来都是最听姑姑你的话，可这一次，就让我自己做这一个选择，好吗？
　　——洛儿”

　　“叫你们管家出来！”
　　“你是何人？”陈府的家丁打量着花洛。“我是你们未来的少夫人。”

　　“哟，花小姐，来府上可是有何事？”管家甚是不解，这约期未到，人倒先来了。“陈管家，这么快就忘了考虑的事了。”“你那么确定我家公子看得上小姐？”管家一脸笑意，似笑却非笑。“我从未见过这女子主动提亲的。”“确不确定，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少爷，有一位花小姐想见你一面。”
　　“都说了，不见不见，不论何人。”
　　“可这花小姐是小人去花媒婆那儿相的，要不要见一下。”
　　“那就用银子打发她走，不见。”

　　“陈公子，花洛就这么不值得公子见一面？”花洛直视着，带着一丝挑胁的气息。

　　是你！！！

　　“姑娘，可否记得这幅画像？”陈末染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花洛，他知不知道他拒绝那么多女子，只为她一人？

　　可即使爱，当这种爱背负了仇恨，还会甘愿伴她生死，与子成说吗？

　　“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嫁我？”陈末染仔细地理着眼前人的鬓发。“是。”花洛看着陈末染的眼睛，直到他瞳孔的一丝丝诧异渐渐消散。
　　“七月七，你愿意陪我走走吗？”
　　“愿意。”
　　陈末染伏在案上，一笔一笔细细描摹着花洛的样子，他画不到那么好，却只为她看到自己用心在爱她。

　　七月七的灯火初燃，夜空绚烂成一片暗色的虹，花洛跟在陈末染的后面，漠然看着这一片华丽。
　　“你不喜欢吗？”看到花洛冷若冰霜的脸，陈末染不禁悄声暗问。“喜欢啊，只是太专注而已，忘记了笑。”花洛微微勾起唇角，回应着。
　　她从未出过家，只有俩次，一次遇见他，一次嫁给他。
　　她其实不爱，想说，抱歉。

　　“洛儿，我为你补一字如何？”陈末染看着远近升腾的烟火，璀璨，一时兴起。“只要公子乐意就好。”花洛微微倾身，放低自己。
　　他送她一字“裳”，“花洛裳”他盯着她姣好的面孔，一脸爱惜。“干嘛？”花洛小声问道。“你是我见过最倾心的人。”他说的语速缓慢，极其认真。花洛的心轻轻一颤，冷笑，我怎么配。地位，家族，我都不可能。

　　俩人在焰火台前望了很久，要走的时候，末染悄悄牵过花洛的手，向远方走去。
　　花洛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却归于一阵轻声的冷笑，陈末染，你真傻。

　　大喜的那一天，花洛把妆容画的格外冷艳，她在镜子中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自己，花洛，你真要这样吗。
　　走的时候，花洛亲手为自己盖上了盖头，要是自己只是个寻常女子多好，那样多好。

　　所有人祝福着这对佳人，说要他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陈末染笑得很天真，一直与来客打着招呼，直到拜堂。
　　“一拜天地。”
　　你知道么，我不爱你，真的不爱，只是想要一个天理。但我祝福你来生别再遇见我，我们只当错过。
　　“二拜高堂。”
　　我没有父母，姑姑也并未来，我骗她说心甘情愿，骗她说我对你一见钟情，骗她我会保护自己，我是一个骗子，骗她也骗你。
　　“夫妻对拜。”
　　我第一次细细看来你的眼睛，你目光轻柔，看着我，如一缕轻风拂过。我顺下双眸，三叩首。

　　那夜，你醉了。
　　我溜出门外，悄悄锁了你父亲所在的房门，几瓶烈酒，一把火，烧了你最亲爱的家人。
　　为了不被人发觉，我又锁了所有客房的门。可我没有想到火势太大，蔓延到了整个陈府。我知道其他人是无辜的，但我也想，真好，死了还要这么多人陪葬。

　　我悄悄关上房门，看着醉酒的你躺在那里，就在那里。我轻声说了对不起，你醉得只吐了三言俩语，便要离去。
　　我挽起红袖，长指抚过你的脸，忽然想起那天你遇见我，买走了我的画。忽然想起那天你放了河灯，带我看过焰火升起。忽然想起你后来拥抱了我，在我耳际留下一句，我爱你。
　　如今的我，你不会爱了吧，陈末染。

　　花洛俯下身，吻了吻他，就像他吻花洛一样，却不经意听到他悄声呢喃她的名字。

　　火势渐渐蔓延到了这里，她听得到人的嘶喊声，也看得到火光笼罩了这一切。她轻轻抱着陈末染，安然躺下。
　　她记得他曾说过，要陪她走完一辈子。河灯上的画，不作数的，她笑着说。可他笑意盈盈对她起誓。

　　往事，究竟揪起了她的心。
　　那就这样，好吗，我们一起死，也算走完一辈子吧。

　　她抱着他，火光，渐渐吞没了。

　　“洛儿，我为你补一字如何？”
　　“‘裳’字如何？”
　　酒意醉，红颜泪。
　　花落伤，花洛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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