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草

　　军训结束，被高温和高强度训练摧残了整整十八天的G大新生们终于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周末。
　　周五下午，告别教官的离情别绪一扫而光，新生宿舍一派欢声笑语。
　　叶茗是X市本地人，G大所在的大学城距离她家只有两个小时车程，叶文良大半个月没见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了，想得心痒痒，从下午就一直打电话催她赶快回家。

　　“知道了爸，我今天把脏衣服洗洗，明天一大早就回去。”叶茗用脖子夹着手机，用力揉搓军训期间攒下来的脏衣服。
　　“洗什么洗？不要洗不要洗，今天都带回来，全部给你妈妈洗！”叶文良一听宝贝女儿在大学里还要亲自洗衣服，皱着眉连连摆手，“哎呦宝贝疙瘩，快别洗了，爸爸要心疼死啦！”
　　叶茗笑了笑：“没事爸，我都多大了——”
　　正要继续说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俞小柔不满的嗔责：“老叶，瞧你说的什么话？女儿都要被你惯坏了！茗茗现在是大姑娘了，洗衣做饭这点本领当然是要学会的，不会将来怎么嫁人呀？”
　　“你瞧你才是胡说八道！”叶文良捂住听筒，吹着鼻子反驳俞小柔，“茗茗才多大一点小姑娘？你总提什么嫁人嫁人，要嫁你自己去嫁好了，我们茗茗才不要嫁人。”
　　“老糊涂又说胡话！我一把年纪了嫁什么人？你说，嫁什么人？”俞小柔不甘示弱，这次声音近了些，叶茗几乎都能想到她双手叉腰从厨房风风火火跑到客厅指责爸爸的样子，“茗茗才多大？你说多大啦？十八啦！再有两年都是法定结婚年龄啦！你宝贝闺女我就不宝贝啦，你这个鬼样子，以后哪家男孩子敢娶咱家茗茗啊？优秀男孩子都要被你吓跑了啊！”
　　“能被我一把老骨头吓跑还算什么优秀的男孩子？我给茗茗挑男朋友还有九九八十一大关呢！”叶文良哼哧两声，突然拍了一把大腿，“呸！我又糊涂了！茗茗还小，谈什么男朋友！”
　　“……”

　　父母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吵着，叶茗笑着用小臂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
　　这就是她的家，一个虽然时有争吵，却满是温馨的小家。
　　父亲叶文良是当地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母亲俞小柔在淘宝开了一家卖茶叶的网店，叶茗是家中独女，她的家庭虽不富裕，从小到大父母却总是竭尽所能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养着。
　　生在这样的家庭，叶茗一直都觉得有的幸福是与金钱富贵无关的，只要一家人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叶文良和俞小柔争了半天也没个什么结果，叶茗已经把盆里的衣服洗了一遍，正准备接水再透一遍，韩眉推开阳台的门走了过来。
　　“你要洗手么？”叶茗指了指被自己的盆占着的盥洗池。
　　韩眉微笑着摇了摇头，问：“你爸又喊你回家了？”
　　叶茗用湿漉漉的手移开手机，用力点了点头：“是啊，我爸让我把脏衣服带回去，我妈让我洗完再回去，你听他俩吵的，跟小孩似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眼里的笑却是掩饰不住。
　　韩眉看了一眼叶茗手里叽叽喳喳的手机，唇角勾了勾，说：“小茗，我真羡慕你。”

　　叶茗笑了笑，问：“对了，你周末要出去找同学玩么？”
　　宿舍四个就只有她是本地人，江筱和黄优优一早就和同在X市的同学约好了出去玩，早早就撒欢没了人影，韩眉平日就好静，窝在宿舍看了一下午书。
　　好学虽好，但劳逸结合还是很重要的。
　　“不了。”韩眉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我从小地方考来的，在X市没几个同学。”
　　“那你跟我去我家玩两天？”叶茗笑着向她发出邀请，“我家离得不远，两个小时就到了，那边新开了一个什么喷泉主题公园，我爸妈还说带我去转转呢，咱一块吧！”
　　“不用不用，那怎么好意思。”韩眉摆了摆手，脸上生出一抹尴尬，低着头说，“我……周末想看看书，预习一下下周要上的课，我底子比较差，考上G大也是沾了地区的光。”
　　“才不是嘞！”叶茗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肩，“眉眉，你不用太紧张，这才刚开学，课程不会那么难的，再说你这么努力，肯定能跟上的！”
　　韩眉抿了抿唇，迎上叶茗淡淡地笑了一下：“但愿吧。”

　　虽然叶茗再三邀请，韩眉还是婉拒了她的好意，叶茗也就不好再坚持。
　　好几分钟后叶文良才想起来还和宝贝女儿通着电话，大半个月没见女儿，俞小柔心也软了，两个人都喊她早早回来，等她一块吃晚饭。
　　“我还有几件衣服没洗，估计还得晚会儿。”
　　“还没洗完啊！”叶文良说，“那你回来不就三个小时以后啦！大下午的，一个人多不安全呀！”
　　“……”
　　叶茗耐心地解释她会尽快洗完衣服坐最快的车回去，韩眉走到她跟前端起她跟前的盆，笑了笑，说：“小茗，你快先回去吧，我待会儿也要洗衣服，顺便给你也洗了。”
　　“啊？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韩眉说，“我们是要住在一起四年的室友，本来就该像家人一样互相帮助啊。”

　　这话听得叶茗心头一软，想到前些日子黄优优和韩眉争吵时她却维持中立，一点没帮上忙，鼻尖顿时酸酸的。
　　手机那头父母还在催促，叶茗索性也不再矫情，上前在韩眉脸上捏了一把：“眉眉你真好！我来了给你带好吃的！”
　　“好！”韩眉揉了揉脸颊，笑了。
　　挂断电话，收拾好东西，叶茗在韩眉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风风火火出了宿舍。

　　宿舍门“砰”一声关上，卷着秋季最后一点热气，这个宿舍最后一点温热也被带走了。
　　望着池子里桃红色的洗衣盆，韩眉摸了摸脸颊，嘴角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
　　为什么？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光鲜，都可以那么无忧无虑地活在阳光下，而她不行？

　　正想着，宿舍门又被“砰”一声撞开，韩眉浑身一个哆嗦，猛地抬起头。
　　夕阳即将消失的尽头，叶茗双手叉着腰，喘着粗气开口：“眉，眉眉。”
　　“怎么了？”韩眉走了过去，“忘带什么东西了么？”
　　叶茗摆了摆头:“是忘了说一句话。”她抬起头，迎上韩眉的眼睛，会心一笑，“你如果不戴眼镜，一定很美。”
　　韩眉浑身一怔。
　　那一瞬，连呼吸似乎也忘记了。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韩眉却看见趴在门框上的姑娘，浑身上下都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泽，而她弯着的眉眼，比高悬的一轮新月，还要美。

　　她是真得好看。
　　无关任何世俗的染指。

　　————

　　周腾回家才待了一个小时就生出了想回学校的冲动，原因自然而然是因为那个从小到大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妹妹，周惜辰。
　　明明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高中生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回家除了吃喝拉撒睡竟然没别的事可做。
　　只剩下——烦他，烦他，烦他。

　　“哥！别打游戏了！过来陪我看电视剧！张若昀好帅啊啊啊！”
　　“哥！你在玩什么游戏啊？”
　　“哥！你竟然在玩王者荣耀！我们班好多男生也在玩诶！你打到什么段位了！”
　　“让我玩一把玩一把！别那么小气嘛！就一把！”
　　……

　　周腾实在无奈，退出游戏，不情不愿地瞥了周惜辰一眼：“周惜辰，你班没男生追你？”
　　“有啊！”周惜辰扑闪着大眼睛，“怎么啦？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没有你中意的？”
　　“还没有……他们我都看不上，太乖了，跟小学生似的。”
　　“……”
　　“哥！你是不是恋爱了！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八卦！”周惜辰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准备跳到周腾身上。
　　周腾一个起身闪开，摔了周惜辰一个大马趴，他笑着走到书桌前坐下：“我没恋爱，就是希望你赶紧嫁出去，让我过几天安分日子。”
　　“死周腾！”周惜辰红着脸飞了一个抱枕过去。
　　周腾扬手接过，无奈地摆了摆头，开始低头摆弄建筑模型。

　　静了没几秒，小魔王又噔噔噔跑了过来。
　　“哥！你在干嘛啊？”
　　“哇！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周惜辰！把你爪子拿开！滚你屋子去！”
　　“哼！别这么小气嘛！不就是个破模型嘛！”
　　“给我！”
　　“不给！有本事来抢啊小气鬼！略略略！——”
　　没过几秒，房间里传来咣当几声，模型砸在木质地板上顿时成了碎片，听得人心猛地揪了起来。
　　白之慧正在客厅看电视，听到二楼传来的动静，扬声问了一句：“怎么了腾腾？好好的怎么又和妹妹闹起来了？”
　　“啊！呜呜——”一声嚎啕大哭后，周惜辰光着脚冲出周腾房间，边下楼梯边喊，“妈！——我哥欺负我！——”
　　“怎么了辰辰？”白之慧放下怀里的小柯基，起身走到周惜辰跟前，满脸心疼地替她抹泪，“瞧瞧，都哭成泪人了。”

　　“周腾打我！还掐我！”周惜辰一边抹眼角的泪花，一边把胳膊上的红展示给白之慧看，“妈！周腾他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啊！”
　　白之慧心疼地啧啧两声，扭头对着周腾房间大喊：“腾腾，下来，看妹妹哭成什么样儿了？”
　　听到动静，在厨房做晚饭的刘妈也跑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问怎么了。
　　小柯基脱离了主人的怀抱，跟着发出了几声汪叫，原本安静的别墅瞬间变得鸡犬不宁。

　　周腾把模型碎片丢进垃圾箱，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
　　他真是后悔，大学里那么好，他怎么就想不开回家了呢？
　　如是想着，拉开柜子随便挑了几件衣服往包里一塞，把画板和背包随意往肩上一挂，匆忙就往楼下走。

　　“你去哪儿！”周惜辰一把抓住周腾，把自己的胳膊展示给他看，“你把我弄伤了！道歉！”
　　周腾嗤了一声，没理她，甩开她的手就往大门口去。
　　“腾腾你去哪儿啊？马上爸爸回来该吃饭了。”白之慧看向周腾，笑得如沐春风，“这么久没见爸爸了，他说他都想我们了。”
　　看到妈妈，周腾的心又软了，笑着拉过白之慧的手，说：“妈，我出去有点事，你们不用等我，爸回来了先吃。”
　　“那怎么行！”周惜辰在一旁煽风点火，“哪有家庭聚餐人不全的，你刚军训完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比爸爸还忙？”
　　“你。”周腾看向周惜辰，伸出食指点了点她，“闭嘴。”
　　那个模型从最初的设计到最后成型，他整整两个月心血，转眼就成了碎片，他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周惜辰虽然平时一哭二闹三上吊，对这个冷血麻木的哥哥多少还是有些怵，吐了吐舌头，讪讪闭了嘴。
　　白之慧继续说：“腾腾啊，有什么事明天去不行么？晚上就待在家里吧？”
　　女主人发话，刘妈和小柯基都开始喋喋不休。

　　周腾实在心烦，拉过白之慧的手，随口扯谎说：“你别担心我了，我出去写生，等会就回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么晚了去哪儿写生啊？”白之慧问。
　　“就是！天都快黑了！哪儿能看得见！”周惜辰吹了吹鼻子，“妈，你别信他，他肯定是想偷偷回学校，先斩后奏！”
　　“……”

　　周腾剜了周惜辰一眼，突然想起回家路上收到的传单，回头对白之慧笑了笑：“妈，东区那边不是新开了一个什么喷泉主题的公园么，好像挺美的。刚好老师留作业让写生，我准备去那儿画一副夜景素描，画完就回来。”
　　“那吃了饭再去吧？”
　　“不了，去了还得找角度找位置，麻烦。我趁天还没黑赶紧过去，随便吃点就行了。”
　　“那……”白之慧想了想，回到沙发上抱起短腿小柯基，塞到周腾怀里，“那你顺便帮妈妈遛遛狗吧！最近天热，妈妈也懒，果冻都好久没出门了。”
　　“……”
　　最后周腾实在经不住七大姑八大姨的嘴，悻悻抱过果冻。
　　“腾腾，果冻晚上不在家里睡不着，你晚上可一定要把果冻带回来啊。”临出门，白之慧又补了一句。
　　“知道了。”周腾随口应了一句，拉上了门。

　　“嘿嘿，妈你可真机智，带着果冻我就不信他晚上不回来了！”
　　“唉，儿大不中留啊。”白之慧叹了口气，回头在周惜辰脑门上敲了一下，“还不是你，从小到大就知道欺负哥哥，看你哥哥现在连家都不想待了。”
　　周惜辰往白之慧怀里蹭了蹭，努努嘴：“哼！妈——你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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