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佛，说爱我

　　他坐在云端了。他卧在我身边了。他眉眼低垂，明眸善睐，目光中流动着温柔的包容和慈悲。
　　他的指上缠绕着一朵小花，小花攀援着，寻一个安稳的归处。他的掌心宽阔，抚过我内心深处所有罅隙，他吻过我身上所有伤口，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将我抖落在阳光里，曝在大雨中。他在我身上堆起一抔抔雪，埋葬我，将我丢在狂风里。
　　狂风里，他握紧我的手。
　　“冷吗？”他问我。
　　我松开他的手搂紧自己，摇摇头。
　　他怜悯地看着我。
　　风更大了，他站在我身边，一动也不动。
　　所有苦难我都一个人度过，所有难过我都一个人咽下，所有疼痛我都一个人忍耐。
　　我一个人对抗，一个人战斗，一个人厮杀。
　　他从来不会帮我，不会安慰我，不会逗我笑，也不会生气。他只会静静地看着我，就像看着山间的翻云，林中的密叶，刚坚的岩石，和亮泽的湖水。我在他眼里是□□的澄澈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朦胧与晦暗。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他看着我，就像看着整个世界，万物都是我的影子，我是它们的母体。我生于它们之中，我又将它们哺乳。
　　我问他，你能看到永恒吗？
　　他笑而不语。
　　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和他的回忆很快就会流逝掉。
　　日子是重复的，风景是一样的，世间他都领我看过，不怕没有过去。
　　所以他爱我吗？
　　如果没有回忆，我们之间瞬息间都在变幻，他过去的每一刻都没有我，他爱我吗？
　　他对我说，是先有了爱，才有了爱人。
　　“大逆不道。”我愣了愣，然后笑他。
　　但我喜欢这样。先有了爱，才有了爱人。所以，他会在他的永恒里永远爱我。
　　他在深夜将我唤醒，让我听山谷里的雨声。此时此刻，他正好钓上一条鱼。鱼跃出水面的水声很明亮很清晰，他将它放生。鱼又扑通一声钻回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山里很安静，我枕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好像鱼群在海上飞跃。
　　我从不知道我的美。我又对除我之外一无所知。
　　我肆无忌惮地闹，随心所欲，时而出现在这里，时而出现在那里，从一个地方逃亡，然后做漫长的流浪与迁徙。
　　“猴子一样。”他忍不住笑着说。他注视着我，从不怕我消失。我怎么逃，反正都在他的掌心里。那时候他在云端看我，看我幼稚地跑着跳着，一颗顽心，一腔孤勇，一股子义无反顾，一股子倔强与蛮横。等我累了，或是在哪里歇息了，他又卧回我身边。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他悠哉悠哉地躺在我身边，欣赏着月亮。
　　气得不行，但又怪不起来。
　　“喔。”鼓嘴。
　　无可奈何。陪他一起看月亮。
　　五千零一次月色，反正都是一样的。
　　他不恼，凡是出于我本心，他都觉得是美的。
　　我的魂魄他守着，我的梦境他给的。也是种自由。
　　我抚摸着他的五根手指，想留下印记。
　　我将他指肚一一亲吻过，嘴唇磨着他宽阔的掌心。
　　他依旧静静地看着我，只是眼里忽然有了某种光，第一次，这种光水一般晃动了。
　　几千年来的平静泛起波澜。
　　他将我压在身下，像一座山。
　　“这么不老实，先囚个五百年吧。”
　　他拿捏云翳的五指，他放生大鱼的五指，他探寻我伤口的五指，他同我紧握的五指，他按揉我秘密的五指。
　　他才不会派人救我。所有的事都我一个人做。就算有九九八十一难，也都是我一个人扛。五百年后只能自救。然后呢？然后又是新的轮回。
　　五百年燃烧的昙花一现，和五千年孤独的厮守其实是一样的，它们是一体的。
　　“你现在知道什么是永恒了吗？”闭上眼睛交付于他的那一刻，听到他在耳边的呢喃。
　　现在，我们都是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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