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阿珩盯着徐尽欢脸上那抹笑，立刻就肯定了：“哦哦哦，就是你在澡池里调戏......”

　　她猛地闭嘴再说不下去，又是羞又是气愤，暗自庆幸还好昨晚没有被徐尽欢占了便宜。

　　徐尽欢露齿一笑：“有机会再一起洗啊？”

　　“你！”阿珩气坏了。

　　徐尽欢转过眼看着一旁有些失魂落魄的渡华音，又看向冥殿，语带深意道：“我被此人困了二十多年，如今幸好遇见黄泉主救我逃出生天，徐尽欢在此多谢了。”

　　渡华音神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辩解。

　　冥殿如何看不出徐尽欢的路数，他将骨扇一展，眼底泛起幽冷的光：“你以为这一趟本君是救你？你一介冤魂厉鬼却在人间游荡本就是我冥界失职，如今既然叫你现了形，本君即刻审你！”

　　常缅走上前来，手中现出一本生死簿翻阅着，似乎在查找徐尽欢生前的生平记载。

　　谁知常缅漆黑的小脸越来越凝重，片刻，他转身对冥殿道：“回殿下，找不到徐尽欢的生平。”

　　冥殿有些诧异，不过也无谓，只冷冷质问他：“你从实招来，生前作了什么恶？”

　　“没作什么恶，不过……屠了一个村而已。”

　　徐尽欢笑吟吟的，满不在乎地‘从实招来’，还用手比出个数字：“额，好像是一百五十八口人吧。”

　　阿珩只觉全身恶寒，原来此人竟是个杀人恶魔。

　　冥殿眼底杀气尽显：“不必押回冥界，今日本君便判你灰飞烟灭！”

　　他话音刚落，徐尽欢身前立刻燃起丈高的鬼火将他关在其中。

　　他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微笑着等着审判，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然而，忽听“铮”的一声浩瀚琴音破空而来，恍有无数金戈铁马之声冲破这红尘阴戾之气，两只七彩凤凰清鸣着在狭窄的幽冥鬼蜮里舞出万道金光。

　　渡华音怀抱九霄鸾凤站在这金光之中，挡在徐尽欢和幽冥鬼火之间，深蓝道袍在仙鬼两种力量冲撞下烈烈飞扬。

　　徐尽欢怔怔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七根琴弦奏出一片杀伐之气，鬼火在九霄鸾凤的瑞气之外咆哮嘶吼。

　　渡华音一扫之前的谨小慎微，脸上全无半点惧色，凛然不可侵犯：

　　“贫道今日借九霄鸾凤的神谕护下徐尽欢，少君殿下判不得他！”

　　冥殿眸光一凛，沉声喝道：“放肆！”

　　“请殿下恕罪！渡华音不得不放肆！二十年前，贫道便发过誓此生要渡徐尽欢脱离苦海，弃恶从善！”

　　她眸光坚定，字字铿锵：“如违此誓，万劫不复！”

　　“你可知你护着的是本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的恶鬼！此鬼如今霸占你的修道仙躯，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彻底将你夺舍犯下滔天之罪么？”

　　“贫道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渡华音眸烈如火，字字如铁！

　　冥殿定定看了她须臾，骨扇一撤，鬼火顿消。

　　九霄鸾凤收势不及，仙力猝然反噬，巨大的后力朝渡华音斩去，铮铮琴音如铁蹄奔腾大地，叫人心神剧荡！

　　渡华音修为低弱避开不及，阿珩吓得忙出手用法界将渡华音护住。

　　渡华音在阿珩的搀扶下踉跄着站起身，蓦地俯下身去吐出一口血来。

　　而此时，九霄鸾凤才堪堪平静下来，

　　阿珩低呼：“道长，你没事吧？”

　　渡华音朝她勉力笑了笑：“多......多谢相救......”

　　她颤抖着身躯朝冥殿走去，躬身哑声道：“少君殿下，请你……请你放过他。”

　　冥殿看着这固执的小道士，劝诫道：“你要知道带着他在身边，你的修行之路会坎坷数倍，一旦出任何差错，你可能此生都入不得道，你不后悔么？”

　　“多谢殿下训诫，”渡华音擦去唇边的血迹，淡淡笑道，“修行本就不会一帆风顺，贫道既然决定要渡他，便不会为了任何事反悔。”

　　徐尽欢站在角落里，整个人被暗色笼罩，他默默注视着脸色惨白的渡华音，也不知此刻的他脸上是何神情。

　　******

　　渡华音因为修为过浅，被九霄鸾凤仙气波及，导致五脏受损，阿珩陪着她在房中疗伤。

　　好在渡华音是九霄鸾凤自己认的主人，察觉主人受伤，那把仙琴有意识替她治疗，两只七彩凤凰拖着迤逦的尾羽在她身上徘徊飞舞，琴弦还在一旁奏出十分沉静柔和的曲子安抚着她。

　　阿珩看着有些羡慕，同样是神器，九霄鸾凤可比青芒温柔多了。

　　又感慨：想不到平常看起来又傻又胆小的道长会为了那个徐尽欢如此拼命！

　　“喂！她怎么样了啊？”

　　身后传来一声十分没有礼貌的问候，阿珩回头看去，只见徐尽欢飘在屋子的梁上，晃荡着一条腿，嬉皮笑脸的样子。

　　阿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怎么样，道长她好得很！”

　　“哼！我还当她可以死了呢！唉，她死了我就自由了。”

　　徐尽欢很是失望地摇摇头。

　　阿珩气得就要去打他：“我先打死你！”

　　徐尽欢就喜欢看她跳脚的样子，他耸耸肩，挤眉弄眼地贱笑：“我本来就死了，你过来打我啊。”

　　阿珩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跟冥殿告状：“冥殿，你快把这家伙弄走吧！”

　　冥殿揉着额角，他何尝不恼火，可惜渡华音拼死护着他，他也没辙。

　　人家毕竟是未来的仙佛阁之主，他得提前留点面子给人家。

　　默了默，他小扇一打，悠悠地看着徐尽欢道：“你可别得意忘形，你现在活不活死不死，上天无门，下地我冥界也不收。如今被这小道长用九霄鸾凤拴在身边，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她半步了嘿嘿嘿......”

　　阿珩：“嘿嘿嘿......”

　　常缅常怀：“嘿嘿嘿......”

　　徐尽欢眸光一沉，黑着脸转过头去了。

　　这时，九霄鸾凤收敛了神光，渡华音悠悠转醒，谁知她一醒，便惊慌唤道：“徐尽欢！”

　　她从床上爬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下地找人，见她急地团团转，徐尽欢阴沉着脸，不得已地回了一句：“我在这里。”

　　看到他还在，渡华音松了口气，赤着脚仰头问他：“你还好么？”

　　“我好不好与你无关，你别聒噪了，我要睡了。”

　　徐尽欢神情愈发不耐，飘回梁上，闭上眼睛。

　　渡华音像是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嫌弃与淡漠，立刻放低了声音，赔着小心道：“你生气了吗？”

　　阿珩目瞪口呆，搞不懂渡华音为什么要在徐尽欢面前低三下四的。

　　没好气地把她拉了过来：“道长，你别理这家伙了，你看看他，半点不念你的好。”

　　渡华音傻乎乎地帮徐尽欢辩解：“你们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尽欢他心肠很好的。”

　　冥殿额头青筋直跳，小扇扇地频繁，似乎要借扇子删去心头的火，这这这这个渡华音，简直是怒其不争！

　　这九霄鸾凤选的什么人呐，真是！

　　实在看不惯徐尽欢小人得意的样子，冥殿道：“你们慢慢聊吧，我先走了，再待下去，我得被气死！”

　　说着脚步飞快地走了出去，黑白童子也气呼呼地跟了出去。

　　阿珩看着渡华音穿鞋，忍不住劝道：“道长，你别管那个徐尽欢了，他就是个无赖鬼，你渡不了他的。”

　　渡华音却固执地摇头：“阿珩，你不了解他，我当初会救他就是被他的善念所感动，他真的是个好人。”

　　阿珩无语至极：“这种厉鬼有什么善心可言？”

　　渡华音笑了起来，朝阿珩招招手：“阿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阿珩附耳过去，便听渡华音讲了二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

　　二十年前是渡华音入道的第十个年头。

　　当年渡华音在凡间游历，偶然经过一座烟雾渺渺的山村正想去讨口干粮吃，走近了才发现这山村里的烟并不是炊烟，而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火灾。

　　她来到的时候，村子里到处是被大火焚毁的房屋村舍，还有满地焦尸。

　　渡华音惊恐之下却在一处水井旁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她走过去一看，只见一具男尸死死盖在水井的井盖上，哭声便是从水井下方传来。

　　她想将那男尸翻开，可是那尸体的四肢覆在井上，指骨都化进了土地里，如铁钉一般。

　　她找了把铲子才将那人尸骨铲开，打开井盖，井口里吊着只木桶，里面装着两个二三岁的小娃娃。

　　那两个孩子早已被吓傻了，言语不通。

　　她将两个孩子从水井里救出来之后，两个孩子却趴在那具男尸身上，不惧尸体被焚毁的可怖模样，哭着叫：“哥哥......哥哥......”

　　而此时，她惊讶地看到一个幽虚的身影像一片将散不散的雾站在水井边，悲伤地看着这两个孩子。

　　阿珩听到这里，轻声道：“那个人是徐尽欢么？”

　　渡华音点点头，当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徐尽欢的魂魄还在此地徘徊，后来她将两个孩子带走安置，徐尽欢就一直安静地跟在她身边。

　　有时候他会因为前世的恨而戾气纵横，杀气惊天；有时候他会因为前世的记忆痛苦地哀嚎，而能听见这一切的只有她一个，所以她开始念经书给他听，以期能安抚他灵魂深处的痛苦。

　　再后来，她便决定将徐尽欢带在身边，渡化他。

　　阿珩抹抹眼角的泪，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那徐尽欢是个讨厌的大坏蛋，可是她还是感动地哭了，她忍不住问：“那个村子的人是他杀的么？”

　　“他自己是这样说的，但我总觉得还有别的隐情，不论真相怎么样，”渡华音轻轻浅浅地一笑，目光清澈而坚定，“他拼死保护了那两个孩子，我知道他一定是非常善良的人，这样的人我一定要渡他。”【1】

　　......

　　那两个家伙在房里嘀嘀咕咕了大半天，徐尽欢不耐烦地在梁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看到阿珩走出来，他心想终于清净了，谁知阿珩走出房间时，居然抬头朝他打了个招呼说：“尽欢大哥，我先走了。”

　　徐尽欢一个筋斗从梁上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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