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她幽幽一笑不动声色从水池边游到阿珩身边，手轻轻撩起阿珩垂在手边的长发缠绕在指尖，发出邀请：“累了就下来和我一起泡会儿吧。”

　　阿珩嗯了一声，正低头给自己解衣裳的绳子，但绳子被她打成了死结，她解了许久也解不开。

　　渡华音道：“我来帮你。”她说着伸过来一双湿润纤细的手帮阿珩解开了绳扣。

　　阿珩笑着说谢，却发现渡华音的手没有松开她的衣裳，而是轻轻将她微湿的里衣剥下她的肩，那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地在她的肩上游移着。

　　“冰肌玉骨，我见犹怜，真是美......”她道。

　　阿珩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她，惊吓道：“道道道道长......你你你在干什么？”

　　渡华音趴在池边，一手撑腮，目光轻轻从她的发梢扫到她露出裙外的纤细玉足，勾唇一笑：“我在赏美人啊。”

　　她语声轻佻，那双眼透着一丝诡谲的幽深，眉宇间是赤/裸的挑逗与戏弄。

　　这样的渡华音看起来就像个痞里痞气的流氓！

　　阿珩感觉她在用眼神剥她的衣裳！

　　此地不安全，她还是溜之大吉！

　　“道长，我突然觉得头有点晕，我先走了。”

　　阿珩讪讪笑着，然后悄悄地往旁边蹭去，伸手够到自己放在木架屏风上的干衣裳后，立刻手忙脚乱地把衣裳穿好。

　　身后传来出水的声音，阿珩悚然一惊，全身抖地厉害，手指头都在打架就快左右不分了。

　　耳后传来呼吸声和低柔的话语：“要不要我帮你穿？”

　　阿珩头皮一炸，整个人差点窜起来，抱着衣裳就要逃，渡华音已经披上干净的道袍，长发披散，闲闲站在她身后，一伸手就拦住了她的去路，将她圈在面前，笑盈盈地俯身问她：“怎么，我吓到你了？”

　　阿珩被她堵在水池边，紧张地两股战战，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错觉：渡华音在调戏她！

　　啊啊啊，可是道长是女人啊？怎么会调戏她呢？

　　但但但眼前这个邪魅不羁的华音道长到底是这么回事啊！

　　盯着她幽深的眼，阿珩咽了咽口水，气一窒，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

　　渡华音噙着一丝笑，手轻轻抚着她纤巧的下颌，神色更加高深莫测。

　　阿珩手心捏了决，暗想要不要把道长放倒了再说，就在她要出手时，渡华音突然眨了眨眼睛，阿珩可以看到那道奇怪的幽光从她的瞳中褪却，紧接着浮上来一丝茫然与疑惑。

　　“阿珩？你怎么在这里？”她一脸茫然。

　　阿珩咽了咽口水，惊魂未定，同时又一头雾水：“啊？我？那个......”

　　渡华音歪着头，表情越来越疑惑。

　　阿珩突然有种感觉：现在的渡华音跟今天带她去吃霸王餐的渡华音是两个人！

　　现在的这个道长才是之前那个冒险救她的道长。

　　渡华音低着头想了很久，蓦地，某种领悟冲上了脑海，她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池子边上，惊恐万状道：“阿珩？我我我我刚才是不是对你......对你......”

　　阿珩还没来得及适应她的转变，只僵硬地朝她点了点头。

　　渡华音整个人一震，像是走在崩溃的边缘，口中喃喃道：“天哪，一定是他，他又出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见她抱着头，狂乱地扯着头发，以头抢地，阿珩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道：“道长，你没事吧！”

　　渡华音抬起头，眸光坚定地义无反顾：“阿珩，今天的事是贫道的错，贫道一定会向你赔罪的！”

　　她说着抱着衣服逃出了澡池。

　　阿珩匆匆洗了个澡，把衣服穿上去找渡华音。

　　来到房前，阿珩敲了敲门：“道长，你在不在？”

　　里面传来一个微弱且心虚的声音：“我我我已经睡下了。”

　　阿珩有些担心，但实在怕碰到另一个‘渡华音’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外道：“道长，你没事吧？”

　　“没事......”渡华音声音越说越小，还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在哭的样子。

　　阿珩又道：“道长，刚才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渡华音没再吱声了，阿珩叹口气只得离开。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阿珩就听到门外传来三声心事重重的敲门声。

　　她揉着眼睛开了门，然后被吓了一跳。

　　“道长？”

　　渡华音跪在她房门前，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发上眉睫上都染了一层清晨的薄霜，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平举着一根长长的带刺的荆条，那荆条上还染着霜露，阿珩怀疑她是不是一大早跑山上找荆条去了。

　　“道长，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尽头房间那里，黑白童子好奇地探出了小脸。

　　渡华音跪在走廊中，腰板挺地笔直，双手将那荆条横至于掌心呈给阿珩，义正言辞地道：“阿珩，昨晚在澡池之中，贫道冒犯了你，实在罪该万死，你用这根荆条来泄愤吧，贫道绝不抱怨一句！”

　　阿珩决定晕倒。

　　黑白童子：“哇哦！”

　　常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姐姐，道长怎么冒犯你的啊？”

　　阿珩扶额，难道要她说她被渡华音调戏了么？

　　半晌，她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字眼：“道长，我们都是女孩子，昨晚应该是个误会......”

　　渡华音低着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阿珩问她：“道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要不说出来，兴许我可以帮你。”

　　渡华音这前前后后派若两人的样子实在叫人匪夷所思啊。

　　闻言，渡华音抿着唇，神情有些苍白，然而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半分辩解，仍旧平举荆条，凝重道：“多谢仙子大度，但错就是错了，贫道万死难辞其咎。”

　　“道长，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你不用这样的。”阿珩想要扶起她。

　　渡华音一副要长跪不起的样子。

　　正当阿珩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到尽头处的房间里传来冥殿的声音：“阿珩，我看，这位华音道长是代人请罪。”

　　常缅常怀从房中走出，手提灯笼，静立在门口，朝渡华音做了个手势：“道长，我们殿下有请。”

　　渡华音只觉一阵阴风从走廊四周窜起，全身如堕入黄泉之下阴司殿内，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惨白，竟起身而逃。

　　但她还没走几步，走廊另一端已被常怀堵住。

　　常怀提着灯笼望着她，面无表情地重复：“道长，我们殿下有请。”

　　阿珩知道渡华音被吓到了，忙过去道：“道长你别怕，我陪你一起去见冥殿。”

　　渡华音全身发着抖没说话，跟在她身后往那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如普通凡间客栈一般摆设，圆桌前一名样貌俊美的青年正披衣而坐，他笑容和善，手执一把白玉骨扇轻轻扇着。

　　那一黑一白两名童子神情严肃地一左一右立在两边。

　　和想象中会见到地狱恶鬼不一样，眼前这青年一脸和蔼可亲的笑意，文质彬彬的，倒像是个凡间的书生。

　　渡华音稍稍松了口气，就听见阿珩在一旁小声提醒她：“道长，这位是冥界十七殿狱司少君殿下。”

　　渡华音忙倒身便拜：“贫......贫道渡华音参见少君殿下！”

　　冥殿用扇子示意她：“起身吧，不必拘礼。”

　　渡华音手脚发软地从地上爬起来。

　　冥殿问她：“你是个道士？”

　　渡华音吓得浑身一抖，刚爬起来又“噗通”一声跪下了，伏地道：“是，贫道三十年前在凡间入道。”

　　“才三十年啊，难怪看着修为不高。”冥殿若有所悟。

　　目光又移到她背上背着的法器上，好奇道：“你背上背的是个什么物件？”

　　这件法器仙气腾腾的，看着就是个宝贝。

　　渡华音忙将背上的琴解下来，小心褪下锦袋，呈给他：“回少君殿下，是九霄鸾凤。”

　　“什么？九霄鸾凤？咳咳咳……”

　　这把瑞气千条的仙琴一拿出来就叫冥殿神魂巨震，大惊之下不意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叫他咳地上气不接下气，失色道：“仙佛阁的宝物怎么会在你一个凡人手里？”

　　阿珩走到冥殿旁边替他倒了杯水，跟他解释：“冥殿，这把琴的确是九霄鸾凤，我初来沧海境时和月酌一起见过这位道长，月酌说华音道长是九霄鸾凤亲认的主人，是仙佛阁下一任阁主。”

　　冥殿喝了口水缓过劲儿来，惊地张大了嘴巴：“连月酌神座也这么说？”

　　阿珩笃定地点点头。

　　冥殿将目光重又落在那把琴上，再看看一脸茫然的渡华音，万分感慨：“想不到经过了这么多年，九霄鸾凤还会重新认主。”

　　渡华音惶恐地低下头去，其实她一直觉得九霄鸾凤眼光不太好，居然看上她？谁会选一个像她这样资质愚笨的人做主人呢？

　　冥殿又问：“方才我听见你向阿珩请罪，你昨晚对阿珩做了什么？”

　　阿珩脸一红急忙摇手：“没什么啦，冥殿你不要问啦。”

　　冥殿没理会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渡华音。

　　“贫道......冒犯了阿珩。”渡华音还是老实交代了。

　　阿珩扶额转过脸去。

　　冥殿笑了起来：“你确定是‘你’冒犯了阿珩？”

　　他特意将这个你字咬得很重。

　　渡华音眸光闪动，最终还是承认：“是。”

　　“但......在我看来未必是你。”

　　冥殿笑意深沉，他将骨扇在桌上沉沉地敲了三下，每一下都如夏夜闷雷重重砸在渡华音心上，惊得她脸色越来越白。

　　阿珩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渡华音浑身都是冷汗，额上的汗水已经将面前的地面砸湿了。

　　她想上前说什么但冥殿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动。

　　冥殿冷道：“道长，看来你是有心要护着他了。”

　　渡华音浑身一颤，指尖悄悄地揪紧道袍，艰难地从口中吐出字眼：“贫道没......没有护着谁......”

　　“哼，那本君就亲自让他现形吧！”

　　冥殿脸上笑意一收，身形一晃已消失在原地。

　　渡华音只觉身前厉风晃过，她紧张地抬起头来，就见冥殿已闪身到她身前，骨扇祭起一簇幽冥鬼火，直点她的眉心。

　　阴风四起，鬼火张牙舞爪地笼罩渡华音全身，她双瞳猛睁，瞳孔深处涌出一片狞恶鬼气，恍若有一只恶鬼借着她的眼窥探人间，肆意释放自己的邪念。

　　冥殿冷冷道了四个字：“漏网之鱼。”

　　渡华音原本的神情倏地一变，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轻佻邪气，唇角勾起一个放肆的弧度，毫无畏惧地直视他。

　　常缅常怀上前一步，高声冷喝：“何方厉鬼，见冥王还不现身？”

　　将骨扇一收，鬼火凄厉嚎叫着退回，只见一缕魂魄飘飘悠悠地被从渡华音身上提出来，他像是久困在牢笼之中的野兽，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先是放松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又惬意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才和渡华音的身体完全分离。

　　阿珩在一旁看着那个人出现，惊呼出声。

　　此幽魂乃是一名男子，容貌仍旧保持着前世寿终时的样子。

　　他，而立年纪，身形颀长，相貌冷峻，一条刀疤从他的眉心起横亘过他的鼻梁在唇角处戛然而止，平添几分狰狞。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血迹斑斑，腰间别着一把生锈弯刀，身体裸露处全是触目惊心的不同利器造成的伤痕，想来他死前的遭遇定然十分惨烈。

　　纵使这般狼狈的模样也依旧掩不住他脸上那股放荡不羁的痞气。

　　这幽魂漫不经心地将周围人扫视了一圈，露出吊儿郎当的笑：

　　“在下徐尽欢，见过各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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