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那尸灵往着霜海城南面逃去，庞大的身影却十分利落，几步便消失在漆黑夜幕中，仅留下淡淡的一股尸臭味。

　　常缅常怀提着灯笼从另外两个方向回来向冥殿报告：“殿下，又像上次那样，我们跟丢了。”

　　“是么，很好很好。”冥殿笑着道了两句很好，神色却颇为从容。

　　阿珩道：“冥殿，我们不去追吗？”

　　冥殿摇了摇骨扇，微微一笑：“云中玦还没出现，稍等片刻。”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惊呼从院外响起：“出什么事了！”

　　听见了后院的动静，姜辕和手下纷纷从院外冲进来。

　　见月色下白茬茬的鹅卵石地面上走满了血脚印，姜辕察觉不对，目光落在院中的冥殿、阿珩身上，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宅中？”

　　冥殿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他，蓦地，勾唇一笑，抬手示意常缅常怀，轻轻吐出三个字：“带他走。”

　　黑白童子默默点头，两人提着灯笼飘然落在了地面，一片披靡的黝黑暗火从二人脚下轰然烧出，一只巨大的骷髅头骨张着漆黑渊口从地窜起，阴森鬼泣从宅院四面八方凄号而来。

　　那姜辕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登时魂飞魄散道：“你你你......你们是人是鬼？你们要做什么？”

　　常缅常怀站在鬼火中，冷喝道：“姜辕，你恶贯满盈、作恶多端！今日吾黄泉主便要取尔性命！”

　　姜辕面无人色，跪倒在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哭求道：“冥王饶命，冥王饶命......”

　　常缅冷笑：“哼！冥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

　　姜辕拼命向后逃去。

　　常怀手中已起出一副手镣，惨白的小脸上挂着瘆人的笑：“若不束手就擒，我便穿了你的琵琶骨，送你入十八层地狱受永不超生之苦！”说着镣链一甩便勾住了姜辕的头颅。

　　那姜辕身子猛地向后仰去，被常怀拖行入鬼火之中.

　　他双手死死扒住圈住他脖颈的铁链，拼死挣扎着，突然他身体安静了下来不再反抗，只是喉间发出桀桀怪笑：“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你们杀不了我嘿嘿嘿......”

　　鬼火从四周聚拢归入黄泉，姜辕口中发出诡异的嗬嗬声.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便不动了，一缕青烟从中飘散了出来。

　　那是他的魂魄。

　　与此同时，一道红色异光在他尸体的胸口跳动而出附着在他的魂魄上。

　　冥殿眼如利刃：“朱雀......好机会！”

　　那姜辕的魂魄在异光的驱策下竟夺路而逃。

　　阿珩暗道那异光莫非是云中玦，像是验证她的想法似的，青芒悄然现身拦在那魂魄跟前，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光华。

　　那魂魄猝然顿住再动弹不得，一把骨扇挥出利落地将他钉在了地上。

　　冥殿无声地走过去，手罩在那魂魄之上，鬼火从他掌心呼啸而出转瞬间把这魂魄烧得灰飞烟灭。

　　那红色异光拔地冲天，遽然往方才尸灵逃走的方向逃去。

　　“常缅常怀，你们善后。”

　　“阿珩！我们追！”

　　令黑白童子处理后事，冥殿与阿珩对视一眼，两人一齐紧跟在那红光之后追踪而去。

　　那红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且起落于山峦夜色之中，须臾便行踪难觅。

　　冥殿脸色阴沉。

　　阿珩飞身而起，青芒悬于身前，她闭上眼睛聆听，在虫鸣鸟叫万物风声之中辨认出那道几乎不可闻的响动。

　　下一刹，她霍得睁开双眼，青芒爆发出千钧神力，碧色流光初雪般铺满大地，山川草木被迫让出一片巨大的沟壑，那道红光藏身不住，“蹭”地飞出现了迹往西南方飞去。

　　青芒兴奋地冲了过去。

　　阿珩紧跟其后全身上下不由渗出冷汗，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青芒的厉害，此前除了压制龙峮，青芒从没有在她面前展示过这几乎可令天地臣服的强悍力量。

　　如果青芒发怒，只怕这沧海境能在瞬间被夷为平地吧。

　　她开始意识到青芒或许是比朱雀还要可怕的存在。

　　“阿珩，在想什么，还不快追！”冥殿驾云催她。

　　阿珩镇定心神火速跟上。

　　两人自然跟不上青芒的速度，但青芒像是有意等他二人，总会刻意在原地停留，等两人跟上了才继续往前。

　　直到两人穿越了大半个沧海境，青芒才收敛神光安静地遁回阿珩身边。

　　周遭是光秃的山脉，炽热干燥的风四处穿行，漆黑的夜可以看到一片广袤的平原，远处是一片起伏动荡的山线，深深地融进了天的尽头。

　　冥殿看着那诡异的地势，明白前方并非平原而是沙漠，这里是芙罗的北疆。

　　上次他替月酌北迁瘴气时来过这里。

　　“嗯。”冥殿疑惑不解：“云中玦怎么会在沙漠？”他上前来此并未感到任何异常。

　　风沙肆意飞舞，连绵的光秃秃的山脉延伸千里境外那黄沙连天之处，沉重地盖在大地之上，压抑地叫人无法呼吸。

　　那里的尽头有一点幽幽红光，像大漠里的一盏孤灯又像毒蛇的一只眼，昏暗游移，渐渐往沙漠腹地飘去，而后和另一团跳动的红芒相融。

　　阿珩大惊：“冥殿你快看，那个尸灵！”

　　几座沙丘之后那具庞大的尸灵像一尊巨石，笨拙又安静地沿着漫漫黄沙前行着。

　　“跟上它。”

　　“嗯！”

　　沙漠的夜烈寒无比，刮在脸上的风夹杂着粗粝的沙，地面的路也并不是一条直线，时常随着风舞动随意变幻方向，好在那尸灵身体足够庞大，两人并不担心再度跟丢。

　　阿珩抿着有些干涩的唇，道：“冥殿，那尸灵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冥殿从怀里掏出铸魂令，那森森骨爪之中喷出一汪清泉似的水：“喏，先喝一口水再说。”

　　这铸魂令扭曲的指骨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阿珩看得毛骨悚然连忙推拒：“呵呵呵，不了，不了，我不渴......”

　　冥殿笑起来：“你不喝我就不告诉你。”

　　“......”

　　阿珩默了默，接过那骨爪闭上眼张嘴一饮而尽，随后跟烫手似的扔给了冥殿，抱着手臂在一旁嘴里咝咝咝地直跺脚。

　　冥殿微微一笑将骨爪收起，才道：“之前在庆蓟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我在调查《尸魂簿》的案子么？”

　　“嗯嗯。”

　　“我查到现在发现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恰好，不久前，常缅常怀在霜海城发现了姜荣这个人......额，怎么说呢，你也看到了，他也不能算人了，我呢就想查查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今天是他的寿终之日，所以我特地来霜海城迎魂，希望能借他找到一些线索。”

　　“结果事情比我想象地严重地多，这家伙被云中玦烙印，不仅成了非常凶悍的尸灵，还能从我冥界手里抢走亡魂并且为己所用。”

　　阿珩想起刚才姜荣的行为，他好像的确能让那些亡魂听命于他。

　　“今天你送上黄泉的那些亡魂是你放在这里引出姜荣的饵？”

　　“是，若不做些牺牲恐怕还弄不到这一出，我怀疑这云中玦在搞一个大动作！”

　　他伸出骨扇指着那尸灵的背影道：“你说这样的东西再多个几百上千个，甚至几万，几十万，这沧海境会怎么样？”

　　除了尸灵，姜辕那样的人身上也有云中玦，这样的人全部隐藏在沧海境无数平民百姓之中，一旦云中玦幕后发号施令，芙罗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浩劫之中。

　　阿珩被这个猜想吓到了，只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不会吧......”

　　冥殿笑了笑没有回答，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阿珩抬眼看去只见那尸灵也停在了原地，须臾，他面前凭空出现一座巨山。

　　山门打开一道烟色的气息从门后喷薄而出，那尸灵走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阿珩突然看到又一些模糊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尸灵身后。

　　那是一队人马，约莫三十人，每个人都是身形壮硕的男子，身穿黑衣、颈披暗色红襟，那红襟如在沙地狂风中飘忽的一条血痕。

　　这三十人的队伍跟在了尸灵身后，缓缓转入巨山之中。

　　阿珩低呼：“那些人是......赤魂师？”

　　巨山山门处有一道更遮天盖地的雾色飘出，沙漠周遭的风开始变得炙热起来，夜色下的沙漠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拗折扭曲颠倒了过去。

　　视线的急遽变化让阿珩险些站不住，冥殿似乎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但他比阿珩镇定些，沉声道：“阿珩，闭上眼，这是幻觉！”

　　幻觉......阿珩想到星若的幻术。

　　但这幻术并没有特别稳定，反而有些微弱。

　　那巨山开始上下浮动摇晃，山门之内依稀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某种野兽的哀嚎：“嘶昂，嘶昂......”凄厉不绝，让人不忍卒听。

　　很快那烟色气息又断断续续地飘出，巨山的形态也越来越稳定。

　　“这座山难道是海市蜃楼？”阿珩迟疑着喃喃。

　　冥殿闻言暗暗一惊。

　　远处传来巨石磨地的轰鸣声，阿珩抬眸看去，只见那隐蔽的山门留下一道细细的缝隙，狂沙呼啸着席卷来，她抬手遮挡眼睛，就在那瞬间偶然地一瞥，她瞥见了山门背后的一只眼睛——一只含泪的哀伤的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倒像是某种野兽的眼。

　　匆匆一瞥之后，那只眼睛便消失不见了。【1】

　　山门之后席卷着烧过来一片腥红，那片红，红地诡异，像是填进了全天下最恶的邪念。

　　“云中玦......”

　　就在阿珩意识到云中玦出现时，洪溪境里的龙峮已被瞬间唤醒，朱雀烈焰迅速从她全身燃起。

　　随即，青芒立现，浮出莹白流光将她全身笼罩住，龙峮又在转瞬间被压制。

　　阿珩捂着心口全身如堕冰窖一般，刚才不过瞬息之间朱雀青芒先后出现，而她竟奇迹般地安然无恙！

　　青芒又一次帮了她。

　　冥殿遥望着那座空中巨山，怔怔道：“云中玦在那扇门之后么？”

　　“是。”阿珩如实回答他。

　　“龙峮、霜鸿、山乌、辛九、云中玦......”冥殿眼底有一丝奇异的光，他突然朝山门走去。

　　“冥殿，你要做什么？”

　　阿珩忙要拉住他，谁知手却连他的衣袂都碰不到，她指尖被青芒的神光包裹着，青芒将她和外界隔绝了开来。

　　冥殿看了她一眼：“有青芒护着你我便放心了。”他说完，手执铸魂令朝山门走了过去。

　　“冥殿？”阿珩又惊又困惑。

　　冥殿没有理会他，他身后，漫漫黄沙遮天盖地，殷红的血色从铸魂令中荡出，数不清的游魂在怒波滔天的黄泉之中挣扎着沉溺、呼救、谩骂，阴毒的怨气充盈在这大漠的天穹底下。

　　那是对人世的眷恋，对带走他们的黄泉主的最恶毒的诅咒。

　　阿珩从未听过那样恶毒的怨愤，那种撕心裂肺的恨意形成狂烈的杀气尽数冲向冥殿身后。

　　那一只只伸出的手拼命地要将他拉进他们脚下那早已腐烂的肮脏不堪的泥淖之中。【K】

　　“冥殿！小心！”阿珩惊恐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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