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碧禅溪畔像一场梦。

　　阿珩不便再在百花仙谷多留，决定立刻动身去沧海境。

　　藜姜神君并不似传说中那般难相处，对她反倒十分温柔，可自从看了师父的信后，藜姜神君便有些恍惚，保不准过会儿就翻脸轰人了，阿珩觉得她还是溜之大吉！

　　快到四重天，阿珩记起陶竺师姐说过那位裴上仙会来送她，便在四重天的大门等着。

　　其实，这位传说中的上仙阿珩倒是一直想见见，心里不由有些期待。

　　四重天仙雾弥漫，除了一道玉桥仙门，便安静得很，什么声音都没有，阿珩正奇怪，忽听铸华天池对岸有水声。

　　只见一黑衣劲装少年，背悬黑剑踏着水浪往这边走来。

　　想必他就是裴上仙了。

　　阿珩忙上前道：“小仙青屿山阿珩见过上仙。”

　　“阿珩。”裴莫期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冷厉，并不赘言：“走吧。”

　　“是。”

　　阿珩觉得这位上仙不太好相与，便安静得跟在他身后。

　　裴莫期唤来祥云，带着阿珩与馒头往四重天外的断剑峰飞去。

　　站在这位冷漠上仙身后，阿珩注意到了那把传说中的神剑，心中正想着这把黑漆漆的剑有什么神奇之处，想着想着便伸手去摸，谁知她刚伸手，流荧剑身“噌”的起了阵红光将她的手猛地灼了一下。【1】

　　那一下烫地阿珩差点站不稳栽下云去，她忙站得离流荧远一点，正捂着手指放在嘴边悄悄吹气，忽听裴莫期道：“你不要怕。”

　　那声音温和得让阿珩以为幻听了，谁料接下来他又道：“流荧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是这种反应。”

　　阿珩愣了下，心怀不轨……这说的该不是她吧。

　　阿珩默默再往后退了一步。

　　四重天与凡间只隔了一座断剑峰，他们需要在断剑峰上等天门开。

　　断剑峰顾名思义，山势如一柄折断的巨剑，那横切面异常陡峭，上下落差千丈有余，直伸向下方的云雾里，山壁几乎垂直，十分凌厉壮观。

　　裴莫期的仙云在断剑峰的一处小岩石上散了，那岩石能立足之地极小，他站下后便只留一小片地方让给阿珩和馒头。

　　刚从四重天出来到了这凡尘之所，阿珩薄弱的修为很快被敛了回去，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没了仙力支撑的她和馒头在断剑峰上直打哆嗦。

　　馒头的四只爪子时不时踏碎几块石子掉下悬崖去，吓得它一个劲地往阿珩脚边拱，阿珩被它这么一挤只能朝裴莫期挤过去。

　　对裴莫期，阿珩心中已经有些畏惧，两人之间只差一个拳头的距离了，阿珩怕自己再站不稳就要将馒头踹下去了，咬了咬牙将裴莫期的衣袖一拉借力站稳自己。

　　山风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阿珩清晰地看到裴莫期眼中有一丝昭然若揭的杀意。

　　他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腰肢，一手用力钳着她的手臂，力气大得快要折断她了。

　　“你要做什么？”

　　他看着她冷笑，声音似乎对她恨之入骨：“自然是杀你！”他周身杀气已然成形，那气流像刀刃刮过她的脸颊！

　　阿珩不明白裴莫期为什么会对她抱有那么强烈的恨意，难道是她刚才想要摸流荧的动作冒犯了他？

　　阿珩慌张解释：“上仙，你误会了，我刚才不是有意要碰流荧，我……”

　　她尚未解释完，裴莫期双臂一松，猛地将她一推，阿珩脚下一个腾空整个人已往断崖直坠而下。

　　浮云漫过她身侧，耳畔只听得馒头惊恐地呜了一声，那叫声在山间云海回荡，格外悠长。

　　坠下山崖的片刻，阿珩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的，她不明白自己何时和这位裴上仙结仇的。

　　断剑峰下的风很烈，何况在仙凡交界之处还有戾气纵横，阿珩仙力尚未恢复几乎和普通凡人无异，只怕还没摔得粉身碎骨，就已经被戾气劈了。

　　戾气将皮肉一刀一刀剐着，云丝掠过脸庞，千钧一发的时刻，青芒悠悠地散出一丝光芒将她包住了。

　　阿珩心头一松，至少不会摔死，但她的身子仍旧急剧往下坠，她急中生智抓住了一棵峭壁中长出的树枝，可巨大的冲力还是瞬间将树枝“咔嚓”一声压断，让她再度擦着陡峭的山壁摔了下去，遍体鳞伤。

　　阿珩最后摔在了一堆厚实的枯叶上，身上骨头跟折了一般，碎石断枝将她划得伤痕累累，她踉跄着扶着一棵树站起来，一身衣裙被树枝勾了不知多少豁口，破烂不堪，脸上手上脖子上能看到的地方全是被刮地血痕。

　　忽听旁边有个东西滚落下来的声音，原来是馒头连滚带爬得从崖顶冲下来，浑身上下的皮毛找不到一块好的，四只爪子都流着血，找到阿珩时慌乱得舔舐着她的伤口。

　　阿珩想到藜姜仙君送她的仙凝露，那瓶子小巧只有些微微的破损，阿珩抖着手将仙凝露给自己和馒头治伤，馒头委屈地呜咽着。

　　岂料，头顶有冰冷的仙气降下，阿珩护着馒头警惕地看着这位杀人未遂的裴上仙，他悠悠得下了云朝她走来，流荧在他手里泛着冷冽的玄光。

　　阿珩撑着身后的树身起身，毫不畏惧得直视他，冷声道：“上仙拜在我青屿山门下，今天却如此待我，究竟是何意？我并不曾与上仙结仇。”

　　“我们的确没有结仇，”裴莫期冷冷一笑，“我只是非杀你不可。”

　　话落，流荧已出鞘，杀气腾腾。

　　阿珩心头猛地一阵灼痛，流荧的杀气好像刺激到朱雀了。

　　阿珩堪堪往旁边躲闪，青芒从她身边现了身，绿莹莹地闪着光，纵然裴莫期的绝世神兵也靠近不得。

　　裴莫期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甘道：“青芒当真在你这里。”

　　“有青芒在，你杀不了她。”

　　一个低沉的声音霍然出现在虚空，断剑峰下的密林中开始起了一层薄淡不明的雾气。

　　阿珩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裴莫期颇为诧异：“是你？”

　　“几千年不见，你修为进益了。”

　　“神座交代的事，裴某一天也不敢懈怠。”裴莫期低头看着流荧，面上再无表情。

　　白雾中有个模糊的身影看着阿珩道：“走吧。”

　　阿珩受了重伤，自知此刻不宜与这位裴上仙多做纠缠，于是向虚空点头示谢，转身走了。

　　裴莫期不甘心仍旧想追上去，身前的雾气骤然凝起数层仙障，将阿珩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裴莫期解不了那仙障，冷笑反问：“为什么要拦着我？”

　　“你不能动她。”

　　裴莫期冷冷道：“我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她出现，恕我不能放手。”

　　那人道：“有青芒在，没人可以伤她，收手吧。”

　　“哼，我总可以再找到机会，就像今天我本来可以得手。”

　　“今天的事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裴莫期似是明白了什么，眸光怆然，他收了流荧，道：“事到如今没人可以再拦我，想让我收手，除非神座现在就杀了我！”【2】

　　那雾中身影只沉默地看着他。

　　裴莫期嗤了一声：“神座既然杀不了我，那么，我们后会有期了。”他冷笑离去。

　　林中的雾气也缓缓散了。

　　******

　　馒头一瘸一拐得走着，原来水灵灵的毛皮现在都灰突突得打结在一块儿，身上血迹石子儿斑斑驳驳，这形容全没了碧落仙兽的潇洒。

　　不过有了仙凝露的治疗，它恢复地很快。

　　但阿珩却没它幸运，她受伤更重加上朱雀侵袭，仙凝露不过聊胜于无，此刻只能昏昏沉沉地靠坐在一棵树下。

　　见阿珩脸色苍白地蹙着眉头忍着身上的不适，馒头很担心，以往它的主人每每有这般不适的时候，青屿山都将她照看得很好，现在却只能狼狈得喘息。

　　馒头刨了刨爪子，转身跑开，它要去找些水来。

　　阿珩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朱雀被流荧的杀气引得又灼灼烧了起来，那烧心的痛楚真的很难捱，跟它比，身上的摔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裴莫期究竟和她有什么仇怨？他看起来真的很恨她。

　　思绪又回到长生葛，她伸手摸了摸怀中装着长生葛的盒子，盒子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在掉下悬崖的时候没了的。

　　她心中十分后悔，如果她自己早些想到修炼的话，这次碰见裴莫期也不会被他打地毫无还手之力！以后她一定要勤加修炼，只是今天遭遇大难，她还有以后么......

　　这么模糊混乱地想着，阿珩又昏睡了会儿，浑浑噩噩时，似乎听到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道：“阿珩，睁开眼睛。”

　　她听话睁眼，眼前模糊一片，她只依稀看到一袭红衣，还有一点流离的银光。

　　“你是谁？”

　　那人没回答她，一手将她半扶起，将什么东西送到了她唇边。

　　阿珩尝了一口，温热，清苦，带着淡淡的清苦，好像是长生葛熬得汤汁。

　　果然那痛楚降下去了。

　　那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揉着她的眉心，直到她不再蹙着眉头。

　　“好些了？”他问。

　　她点点头，眼睛努力得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却只能闻到他袖间似有似无的冷香。

　　一道浑厚的仙气缓缓渗入她的体内，朱雀聚力，不肯接受这股力量，那人低喝道：“朱雀，让开。”

　　朱雀不再推拒也没有接受而是与他的力量相持着，互相沉寂下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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