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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言萧动了一下手腕,有阵疼痛感,伴随着他指腹间的粗粝,在她腕间摩擦出辣辣的温热。
“放开。”
关跃不仅没放,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
这只右手大概只接触过脆弱的古玩,没用过这么大力气,现在已经不自然的僵着,腕间骨节微突。
言萧回头:“你干什么?”
她的手被他抓住了,还是两只手一起捧着的那种。
“你的手腕脱臼了。”关跃两手一上一下握住那截手腕。
“别动。”言萧看出他的意图,立即盯住他:“我还要靠手吃饭,你别乱动。”
“放心,我手稳。”关跃眼神沉得像积淀的墨,从她脸上落到手腕上,看准位置,手下一用力,骨骼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言萧疼得咬紧牙关,闷哼一声,低头缩了身躯,又一下抬起脸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用谢。”关跃松了手,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言萧捧着手腕死死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瞪穿。
石中舟大梦初醒一样走过来,顺带就把两人隔开了,“言姐,算了算了,教训过这小子就行了,为这种人弄伤了自己不值得。”
言萧的注意力被拉回到那金链男身上,气得笑了,脚下一动,碾过他的手指,顿时又引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嚎。
“算了?他差点强.奸我,就这么算了?”
关跃走到旁边,听到这句话又转头看一眼她半敞的领口。
难怪她这副模样。
“我靠,你小子真他妈无耻啊!”石中舟听了不能忍,上去就给金链男一脚。
金链男一只手被踩着,身体泥鳅一样蜷起来,忽然头一抬手往言萧脚边上挥,那只手上摸到了刚才掉在地上的刀。
言萧被扯着往后一退,关跃挡在她前面,一俯身抓着那只胳膊往外一折,劈手夺了刀。
金链男鬼哭鬼嚎,石中舟又给补了两脚:“妈的还敢逞凶!”
王传学也是个热血青年,撸起袖子就把人往死里揍:“狗日的胆子这么肥,老子揍不死你个不要脸的!”
金链男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缩成一团,断断续续地喊:“你、你们做考古的居然这么打人,老子要告你们人身伤害!”
两个人还真给他喊的停了一下。
关跃把刀递给王传学:“你们俩别动手了,小王,去把车上的洛阳铲拿过来。”
王传学拿了刀跑过去,很快折返回来,手里提着柄洛阳铲。
关跃接了,一只手掂了掂重量,拎在手里走过去,蹲在金链男身边,圆筒一样的铲子抵着他刚被碾过的那只手,比划了一下,忽然回头问言萧:“他这只手碰的你?”
言萧眼睛动了一下,扶着自己的手腕看过去:“嗯。”
刚想接一句“怎么着”,关跃已经转过头去,手臂一抬,洛阳铲豁然拍了下去。
干脆凌厉,每一下落下去都是一阵惨嚎,重重的好几下,让人感觉铲下的骨头都错位了。
打完了他把洛阳铲在地上一插,揪着金链男的衣领提起来,像提一滩烂泥,那只洛阳铲把他耷拉的脑袋拨过来:“告,记着我这张脸,有种你就去告。”
金链男那只手跟断了一样,浑身抖个不停,喉咙里只剩下嘶嘶的抽气声,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一直往后缩。
夜风大了许多,言萧被吹得眯起了眼,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看着蹲在地上肩背宽阔的男人,他的衬衣被风掀起来,又落下去,路面上是他被拉长的身影。
“言姐,”王传学过来问:“气消点没有?别管这小子了,我们处理,你先去县城里歇歇吧。”
言萧揉着手腕,眼睛又去看关跃,他提着洛阳铲站了起来,脸上云淡风轻的,仿佛什么都没干过一样。
她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惯手。
“你的手现在不适合开车。”关跃转头叫石中舟:“小石,你去帮她开。”
石中舟刚要过来,言萧冷不丁开口说:“你来开。”
关跃回头看她。
“你来开我的车,让小石开你的车。”
石中舟此刻完全照顾言萧心情,马上附和:“那就关队你去吧。”
关跃把洛阳铲抛给他,走到言萧跟前,伸出手。
言萧把车钥匙递给他。
车座上残留着金链男的血迹,真皮座椅还被他的刀划了一道。上车前,言萧摘下手套擦干净,坐上去,眼一瞥,关跃已经坐进来,一手扶着方向盘插下钥匙。
他的侧脸更平静,鼻梁挺直得像是斜画出来的一笔,一句话也没有。
车外面,石中舟目送着红色小轿车开出去,手肘捣捣身边的王传学:“关队居然还说言姐这样到不了队里,要我说她这样的简直‘上可九天揽月,下可四海抓龙’啊,你看那小子被揍的。”
王传学看了一眼伏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金链男,呸了一声:“该!”
※
车开进县城没多久就停了,路边是一家大排档。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小县城里面没有夜生活,吃饭的地方少得可怜,这一条街看过去几乎就这么一家还亮着灯在做生意。
关跃先下去,绕到言萧这边敲了敲车窗:“下来。”说完就直接朝店里去了。
言萧下了车,就听见老板在门里跟他说:“没别的了,就只有面了。”
关跃回头看了一眼,说:“那就两碗面。”
言萧在桌边坐下来,关跃点完了东西走远了几步,站去了路边,等到一点火苗在他眼前跳跃出来,她才发现他原来是给自己点了根烟。
路灯照不穿夜色,他的身量高,挺拔地披着一层昏暗,身形被晕得淡薄模糊,只剩下指间忽隐忽现的一点烟火,五官也在这点微弱的亮光下时隐时暗,犹如修罗。
言萧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描摹,想起了曾经自己鉴定过的一尊塑像古玩。白天见的时候是光明正大的佛像,普度众生相,夜晚去看,隔着橱窗影影幢幢,仿佛魔魅。
先前他揍金链男的瞬间就给她这种感觉。
不怪她把他认作是抢匪,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本来就有股匪气。跟面相无关,那完全就是他给她的一种感觉。
差不多也就一支烟的时间,面送了上来。
关跃走回来,在她对面坐下来。
“这怎么吃?”言萧朝面前的碗努努嘴。
面碗里是一坨干面,佐料很足,堆在上面满满的一大碗。
“拌开。”
“我手疼。”
关跃看她一眼,把自己那份已经拌好的推给她,拿了她面前的那碗重新拌。
他的五官深刻,一低头轮廓线条就更明显。言萧盯着他低垂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哪儿学的身手?”
关跃抬眼:“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了解一下即将共事的新领导。”
上次找了那群混混去群殴他们,王传学跟石中舟都受了伤,只有他好好的,今天他揍金链男那几下又都干脆痛快的很,要说她不好奇是假的。
关跃的眼睛又垂下去,手里的筷子搅了搅面,行云流水:“以前在大西北文保组织里待过段时间,那个组织会训练成员一点身手防身。”
“还有这样的组织?”
“西北文物多,有这样的组织不是很正常?”
言萧想了想:“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组织?”
“只是一个民间组织,没那么有名气。”关跃开始吃面,中止了话题。
言萧拿起筷子,从右手换到左手,拨了拨面,低头吃了一口。
一抬头,看见关跃的眼神从她手上扫了过去。
她不是左利手,但是从小被刻意训练过,左右手都能用,刚才她完全可以用左手拌面。
“你拌地不错。”
关跃没说什么,低下头吃面。
言萧发现他总是一副不可接近的模样,让人猜不出心里的想法。
怎么着,做考古工作的都这么高冷?
“诶!”她故意叫他一声。
关跃从对面抬起头。
言萧面吃了几口,捏着筷子盯着他,口气轻描淡写的:“刚才的事,谢了。”
“哪件事?给你的手正骨,还是帮你揍那个小子?”
“都有。”言萧冲他笑一下,安安静静地吃面。
她吃得很秀气,半点没有之前凌厉的气势。
关跃看着她的脸,脑子里就蹦出“爱憎分明”四个字出来,她这个人有时候也不是很难懂。
“你气消了?”
言萧拨一下面:“勉强算吧。”
“我不是问这个。”
她抬起眼:“那你问什么?”
关跃说:“你自己清楚,你这趟来,难道不是带着气来的?”
言萧上下打量他,他对自己的事好像挺清楚的。
夜色深沉,灯光昏暗,他的半边身体和半张脸都被掩藏,她渐渐的,越看越熟悉。
“上次见到你我就想问了,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关跃看着她:“是见过。”
“在哪儿?”
“杭州。”
言萧有点意外:“你去过杭州?”
“去找裴明生赞助我们考古队。”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那场鉴宝会之前。”
言萧的脑袋瞬间清明,嘴巴微张,“啊”了一声:“你去过那场鉴宝会是不是?”
“是,我去过。”
那场鉴宝会,那双眼神。
言萧看他的目光都不同了,她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什么?”
她摇一下头,笑:“没什么。”
关跃低头继续吃面。
言萧看着他,忽然又问:“既然你见过我,为什么还要拍我的照片?”
他抬眼,实话实说:“我只是远远看了你一眼,并没有看清楚。”
“哦……”言萧拖长尾音,盯着他的额角。
她算是看出来了,对他而言,他们见没见过,根本没区别。
※
石中舟办完事情,电话通知了关跃,在县里一间旅馆大门外等了不到十分钟,言萧那辆红色小轿车到了。
一看到言萧下车,他就迎上去汇报结果:“言姐,我们把那小子提溜去派出所了,他身上还揣着别的赃物呢,估计得去牢里蹲上几年的。”
言萧问:“警察没问他的伤是怎么来的?”
“问了,我们就说不知道啊,反正我们也没动几下手嘛。他都被揍得话说不清了,正好方便咱甩锅。”
言萧扭头看关跃:“那要是追查到你头上呢?”
关跃甩上车门:“查不到。”
言萧还以为他会说没事,结果他居然说的是查不到,不禁笑了一声:“我也有份,查到了我俩是共犯。”
关跃看她一眼,大概是因为她话里的语气。
石中舟从车上提了言萧的行李,领着她进门:“言姐今天受了惊,好好休息,那种混蛋别往心里去。”
他刚才就跟王传学商量过了,怕她遭遇这种事留下心理阴影,得温言软语的安抚,否则这趟来西北就太糟心了。
言萧随口应了一声,跟着他进了门,往大堂角落的楼梯走,看到王传学在前台跟一个皮肤黑黑的妇女说着话。
“那是老板娘,王传学本家的一个堂姐,我们走这条路都是在她这里落脚的。”石中舟说着跟那个妇女打了声招呼,叫她梅姐。
旅店小,房间也小,推门进房,满屋子都是一股消毒剂的味道。
石中舟把行李放下来就出去了。
言萧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扯坏的衣领还耷拉着,脖子下面泛着的红还没退掉。
看到这片红心里又来了气,她把衣服脱了扔进垃圾篓,拧开热水,内衣都没顾上脱就站在水龙头下面冲,用力擦过那片皮肤,直到觉得疼了才罢手。
手指也一根一根洗过了,就算戴着手套打了那个混蛋,她都觉得脏。
这种感觉,根本不是揍一顿就能释怀的。
她对着镜子,狠狠地骂了一句:畜生……
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是湿的,言萧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她很疲惫,身心俱疲的那种,可是躺到床上却睡不着,像是累过了头一样。
睁着眼睛盯着发白的天花板看了很久,脑子里浮出许多画面和片段,分分乱乱,从杭州到西安,最后一个画面冒出来,是关跃蹲在地上的那道背影。
她得承认,那几下揍的她心里很舒畅,舒畅地都解了对他的气。
紧接着脑海里又闪过当初鉴宝会上一闪而过的眼神。
那双深沉的眼神,那半张深刻的脸,甚至记忆深到留在了她的梦里。
真不公平,他根本没在意,她记得倒是挺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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