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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
十月的天,在安国大多数的地方还是秋深风萧瑟。
搁在西北边关之城,已能算是入了冬。
天灰蒙蒙地正飘着小雪,刚落地就化成水润了脚下那片土。
顾习尧与段月刚至万雪城便发现警旗高升,乃是有外敌入侵的信号。
他俩上前一问才知不久前上阙来犯,已是把漠山城打下了,朝廷派了上将军顾竖乾前来统兵御敌,今日刚至,正与守军将领部署如何夺回漠山。
段月听见统将的名字,侧头问道:“那不是你爹?”
“是又如何。”顾习尧将信物递给看守的小兵验明身份后顺利归了营。
升做中郎将后顾习尧不用再与他人共用一个营账,不过段月也跟着一起晋升了,又是他的副官,设的营帐就在旁边,段月便常常串门,有事也方便传达,这次更不例外,段月直接跟在身后进了顾习尧的营帐,道:“我敢打包票你爹肯定会把你调过去帮忙,然后你这才坐了几个月的位子很快也要动一动了。”
顾习尧没好气扔了一个眼刀子过去道:“军职升降看的是军功和实力,如今我没有大作为,再升就要引人口舌了。”
“论军功,确实差点。”段月低头沉吟道:“论实力,你也不是没有,若这次退敌有功,再升一次有何妨。”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人来报顾竖乾要见他二人。
段月一脸的诧异,难道也有他的份?
万雪城建成已久,是安国西北一处最大的屯兵之地,这几年顾习尧的消息并未断过,尤其万雪城中顾竖乾的心腹手下耳目乃是无处不在,顾习尧几时做了什么几时和谁说过话几时熄灯睡,无一不知,自然也知道段月与顾习尧两人自被分到一组成为搭档一直以来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如今要调走顾习尧为己用,段月自然也不能落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过看在当爹的眼里,儿子永远是不成器的小崽子。
部署大体已经说完,帐中只有他们三人。顾竖乾抬起头瞟了眼自家儿子后,几乎连寒暄都没一句便看向段月道:“你就是段月。”
段月只好上前一步做礼拜道:“回禀大将军,末将正是段月。”
顾竖乾点头赞许道:“听说了你不少事,后生可畏。”
段月:“多谢大将军夸奖。”
顾竖乾颔首道:“我已通报成将军,将你二人暂且调为我用,明日你二人便随军出征,不得有议。”
顾习尧与段月二人俱是皱了下眉后低头齐齐应道:“是。”
顾竖乾一声令下:“都回去吧。”
顾习尧却有些不想走。
段月发现顾习尧没动静脚步也是一顿,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有私话要同自家老爹说,所以也只是顿了那么一下便走了。
“有话想问就问吧。”
顾习尧打量着与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的顾竖乾,开口问道:“是皇上派爹来的?”
“没,我自荐的。”
“为何?”
“你有脑子,自己想想。”
“韩先生没跟着爹一起来?”
“他留在京里了。”
“为何?”
刚问完,顾习尧便从自家老爹的眼里读出了一种你是不是没脑子的浓浓鄙视感。
顾习尧:“是京里有事要发生。”
幸好他并非真的蠢到家,顾竖乾也应道:“对。”
从那双眼里,顾竖乾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他很清楚顾习尧担忧的绝对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杜斯禾。
“会有人护着他,不需要你操心。”顾竖乾几乎是冷眼看着顾习尧说道。
在这样的目光下顾习尧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却仍是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斯禾他……”
“他很好。”
说完这句,顾竖乾显然不愿再说更多,顾习尧偷偷看了眼顾竖乾的神色,亦觉得问不下去,做了个礼便告退了。
回到营帐中,段月仍未走,他见顾习尧回来忙上前问道:“三年不见,你爹和你说了什么?”
顾习尧想起顾竖乾的态度,木着张脸摇了摇头道:“没说什么。”
段月:“你没问你弟的事情?”
“问了。”
“那怎么说?”
“他说他很好,不需要我替他操心。”
“没了?”
“没了。”
段月瞅着顾习尧的神色,他觉得这回答很正常,但也很不同寻常,至少从态度上来说,非常不寻常。
顾竖乾似乎不愿对顾习尧提及太多关于杜斯禾的事。
此时的上京城中,明争暗斗各种不断。
皇帝又吐血晕了,并且晕了好几天的时间没能醒过来,一概的消息几乎都没能传进一耳朵,全由柳皇后把持,外人并不知那断断续续传来的皇上旨意俱是由皇后发出的。
方峥镜推荐六皇子出来代领国政,齐王推三皇子,程太傅每天上朝听吵架,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心里烦得很,可远有外敌入侵,又不能不上朝。
待到军中探子回报俩军在漠山城正式交战的时候,朝堂上的两方也不再满足于只是争吵了,而是亮出了刀子。
杜斯禾与楚林一合计都觉得时间已差不多,韩湘便将仿写好的御诏带去给柳皇后。
柳皇后瞧了眼醒了一次又被自己打晕过去的皇帝,将韩湘带给她的御诏盖了玉玺颁了下去,一道立三皇子安采鸣为太子,即日起监国处理政要。
一道则是秘密交给方峥镜,言柳皇后与三皇子合谋毒害皇帝,命他调禁卫军救驾。
御诏传下去后,皇帝又醒了,这次柳皇后并没有着急把他打晕过去,而是非常端庄地坐在了床边,温柔地问道:“皇上可有何事要吩咐臣妾?”
皇帝望着柳皇后风韵犹存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贱妇。”
柳皇后不为所动,笑盈盈又道:“臣妾立三皇子采鸣为太子,代皇上监国处理朝政,想来皇上并不会介意。”
皇帝一口血闷在喉咙里,他的身体自头部以下连动一下都不能,他奈何不了皇后。
柳皇后:“不必瞪着我,你我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也有夫妻之名,我会让你干干净净的死去,你不会等很久的。”
皇帝又一次骂道:“贱妇……”可显然这次他没有什么力气了。
“若你没有下令杀他,你我二人尚能相敬如宾,可你动了手,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柳皇后又是一掌扇在皇帝的脸上。
寂静的宫中无人敢上前阻挠,整个皇宫里如今已全是柳皇后的人,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违逆者死,连皇帝亦不例外了。
楚林听着前羽打探回来的消息,有些不解地向韩湘道:“柳皇后与皇上有仇?”
韩湘点了点头:“柳皇后未曾嫁入宫前,曾与景阳王定过亲。”
杜斯禾正描图的手一顿,抬起头道:“景阳王不是死了?谋逆罪我记得。”
“少时皇后与景阳王有情,皇上对皇后亦有情,算是横刀夺爱。”韩湘三言两语解释完便没再继续多说,倒是楚林看了眼杜斯禾,见他双眼闪着精光,显然已经脑补出了一出当年完整的狗血大戏。
韩湘走后,楚林在杜斯禾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支着头看杜斯禾继续描花,见他描完一朵这才问道:“你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杜斯禾微微抬起头看了眼楚林,笑了声道:“你倒是比我还八卦了。”
楚林默认。
杜斯禾:“景阳王和柳皇后有瓜葛这事是我今日第一次听闻,以往我只听义父说过景阳王用兵屡出诡道,也给我和习尧讲解过几次,评说他是位难得的将才。”
楚林有些诧异:“顾将军与景阳王相熟?”
杜斯禾:“不知,可听他说起的语气,或许是朋友。”
另一头得知了御诏内容的方峥镜再也不能泰然处之,朝上大呼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御诏乃是伪造的,要求面圣,否则不能服众,朝中半数大臣附和。
此事惊动了柳皇后,她亲自上了朝,命人将皇帝抬了出来,而此时的皇帝早已神情呆滞,唯有一口气还在,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妄论动一下了,面对众臣的质问,他自然也无法回答。
柳皇后:“你们都看到了,皇上从下了御诏后便成了这样,枉你们各个自称忠臣,却是这般效忠的法子,不服御诏,可是想造反不成!?”
方峥镜出列:“回禀皇后,此前我等多番要求面圣俱不答应,为何御诏一下后便公然抬了陛下出来,如今陛下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焉知不是你这妇人从中掣肘!?”
柳皇后:“陛下自中风后身体情况日渐越下,此事不宜大肆宣扬,本宫乃是为了朝廷安稳才不允你等面见陛下,你竟口出狂言,难道是本宫害得陛下中风不成!三皇子也好六皇子也罢,他们皆是陛下与本宫之子,有何差别!?”
方峥镜又喊道:“三皇子难堪大任!”
柳皇后怒道:“你意思是皇上此决策昏庸?!”
方峥镜拿出一封御诏高喊道:“禁卫军听令!此处有陛下亲下御诏一封,皇后与三皇子毒害陛下欲谋朝纂位,尔等即刻上前拿下!”
柳皇后瞧见方峥镜手里的御诏,忍不住轻笑了声,她还以为能拿出什么来呢。
大殿周围的禁卫军转瞬上前剑指柳皇后。
“看呐,眼下陛下还没死呢,你们便如此着急了,也罢,看来今日不见血,那是不可能的了。”柳皇后从容地坐在原处,她抬起头看向殿外道:“齐王还不进来,在殿外候了那么久,想必是累了。”
殿中局势又是一转,本是重重包围着皇后与新出炉太子的禁卫军转眼便被齐王带来的铁甲士兵困住了。
齐王一礼道:“臣救驾来迟,望皇后与太子殿下恕罪。”
方峥镜指着齐王喝道:“大胆,你竟敢私调守兵,是想造反么!”
齐王摸了摸胡子,笑道:“拿着假的御诏私调禁卫军,如今要造反的怕是方相你吧?”
方峥镜:“我手中所持御诏乃皇上亲笔书就,早早地交到我的手上以防万一,尔等岂敢污蔑!”
齐王:“我等自然不敢污蔑,只是既然方相要用刀子来讲道理,我等也只好用刀子来讲道理了,央南郡守兵听令,即刻拿下叛臣贼子,违抗者一概视为同党!”
殿中禁卫立刻与齐王带来的守兵混战一处。而方峥镜自然不是只有禁卫军这一手,一个烟,雾弹在殿中炸开后顷刻间大殿中多了数十名刺客也加入了缠斗处,正好似一锅沸腾的八宝粥,热闹非常,其中一名刺客还瞄准了空隙要往刚被宣布成为太子的安采鸣刺去。
眼看着就要得手,那名刺客却陡然被横空射来的一箭正中太阳穴,即刻倒地毙命。
方峥镜回头望向羽箭射来之处,一腔怒气带出了些微的惊恐。
白雾渐散,他看清了箭尖所指乃是他自己,而挽弓欲射之人是杜斯禾。
虽然蒙着面,但那双眼睛他又岂会忘记。
好,好,好!
他倒要看看这孽子是不是真的能杀了自己!
杜斯禾与方峥镜遥遥对视了半响,手臂轻抬箭尖往上挪了些许将欲劫持皇后的刺客诛杀,又将第二名欲行刺太子的刺客诛杀,随后将欲带走方峥镜的人也一箭带走。
他再次从容地抽箭搭弓,瞄准了方峥镜的一只腿。
殿内训练有素的刺客尚不能躲开这一箭,方峥镜又如何能躲得开,一箭得手后,杜斯禾又补了一箭在另一只腿上。
方峥镜直接双膝触地跪了下来,还险些被混乱的人群踩踏至死。
幸好这场闹剧并未持续太久,方峥镜被拖下去时留下了一句诛心之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惜各自都以为自己是那黄雀,却不知到头来都是他人眼中的螳螂与蝉。
齐王并不晓得自己带来的守兵被轻松调换了两人,事后他想查那箭术精准的小兵到底是何人时他已到处都寻不到了。
楚林见殿中大局已定后带着杜斯禾从殿中偷偷溜出来潜出宫去。
待回到顾府寻了个无人处,楚林将杜斯禾推到墙边,扯下两人的面罩略一低头狠狠吻了上去,他尝到了杜斯禾早上出门前喝的那碗药的味道,苦的,还有一丝难以发现的血腥味。
外头兵马乱,齐王调来的央南郡守兵正忙着诛杀叛兵,可这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半响后二人分开,俱是气喘吁吁。
饶是杜斯禾再冷静想得再清楚,手上头一回沾了血仍免不了有所动摇。
楚林抚上那张已有些苍白的脸道:“你只需看着我想着我,其余人其余事,一概不许你再多想。”
杜斯禾闻言仰起头看去,眼底仍藏着些许慌乱,楚林低下头再次吻了下来,没了方才的狠辣劲儿,细致而又温柔,慢慢抚平那翻滚不休的思绪。
出门前他与杜斯禾分明约定了不许动手只能在旁看着,可方才在殿中仅眨眼间杜斯禾便已杀了四人,而后又射杀了近十人,箭箭命中要害,丝毫不留情。
偏神色从容优雅得很。
是他喜欢的模样。
十一月。
顾竖乾率兵夺回了漠山,俩军僵持在丹沙城,俱在等待时机。
京中几方也势力依旧僵持着,互不让步。
这一次柳皇后彻底撒手不管,不再帮着任何一方。
齐王调来的五万守兵并未调回央南郡,留在了京中名为防小人实行围困之策。
只要走出门随便张望两眼便能看到士兵走在城中各处巡卫。
方昭云穿过数条街道与小巷终于找到顾府的偏门,他犹豫了片刻后上前轻轻敲了敲,不久后一小厮出来开门,方昭云道明了来意后,小厮便将他请了进去,另一头命人去禀报杜斯禾。
隔了几月不见,方昭云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除下锦衣华服,身上仅穿着单薄的棉布麻衣,只是这般仍未将他身上的气度折去多少。
杜斯禾微笑着上前迎道:“昭云兄,这个时候你怎会……”
尚未等他说完,方昭云已先一步低下头在杜斯禾面前跪了下来。
“昭云兄这是何意,快快请起吧,你我之间何须行如此大礼。”杜斯禾又上前一步欲将方昭云扶起。
只是说了数次方昭云仍是坚持跪着。
杜斯禾见他神色坚持,也不再虚言假情。
“既然你喜欢跪着,那就跪着吧。”杜斯禾走到方昭云面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替他倒了杯热茶,举到他面前问道:“喝杯热茶润润喉再说如何?”
方昭云微微皱起双眉,摇了摇头道:“我此来是为求人,并非做客。”
杜斯禾将茶放回桌上道:“昭云兄但说无妨。”
方昭云犹豫了会儿开口:“请救一下我父亲……”
杜斯禾双眼扫过方昭云那张脸,笑了笑道:“若我不曾记错,令尊犯的是谋逆的大罪,我一无官职在身,二非皇亲贵胄,何德何能救一谋逆大臣。”
方昭云憋红了脸才答道:“我得了消息,称太子与南周楚王周荆私交甚笃……”
“所以你想我去求周荆?”
方昭云低下头并未说话。
“方昭云,你这是把我当成了什么?”杜斯禾说到末语气里已带上了讥讽。
“你们都知道的事,难道我真的是瞎了聋了不知道?杜斯禾紧紧盯着方昭云那双眼睛道:“再说了,我凭什么救他。”
这事抖出来后,方峥镜便立刻被抓捕入了大牢,方府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按理说本应诛九族,然太子念及方峥镜为相多年,持官清廉做出过不少贡献,特开恩免其不涉事族人死罪,只是一概贬为庶民,永不为朝廷录用。
方昭云自己也清楚他想救方峥镜乃是异想天开,这些天他拜访过不少人,不是吃了闭门羹便是受到冷嘲热讽,更遑论方峥镜是如何对待杜斯禾,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好,可要亲眼看着自己父亲被凌迟他又如何忍心。
“是我失言了。”方昭云抬起头看着杜斯禾又道:“父亲糊涂,有错在先,我本不该再替他说话,我只望能否留他一条全尸……”
杜斯禾一听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起身拿出一个钱袋递过去道:“这些日子想必是把方公子累坏了,脑子竟糊涂成这般,这些银两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虽然数目不大,不过日后总归能用得上。”
方昭云并未接过那些银两:“我来此并非是求施舍。”
杜斯禾也不计较,他蹲下身握起方昭云一只手,将钱袋塞到他手里,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实话实说了,反正说出去夜没几个人信。”
方昭云抬起头看向杜斯禾,那张脸仍如初见时精致有加,只是眼中的神色并非他一贯所见的和煦,而是刺骨的冰冷。
“你以为你同方昭荫到底为何能活下来?”
街上行人匆匆,杜斯禾坐在他常来的那间茶楼里,那壶热水从滚烫等到冰凉才等来他要等的人。
邢琛走入茶楼,一眼望见杜斯禾独自坐在角落处,忙走过去一礼道:“让杜兄久等了。”
杜斯禾转头看去,起身还了礼微笑道:“冒昧之请,还望见谅。”
邢琛:“杜兄所求家父已应允,这是通行的令牌,只允许逗留一盏茶的时间,想来也已足够。”
“完全足够了,多谢邢公子。”杜斯禾接过那令牌又是一礼道。
邢琛:“唤我阿琛便可,杜兄现在若是要去,我顺路送你一程罢。”
杜斯禾:“那就有劳阿琛。”
邢琛瞧着杜斯禾的笑颜腼腆地跟着笑了下后低下头去,伸手做请。
马车在刑部大牢门前停下。
邢琛本想着一盏茶的功夫也不会很久,便想着等杜斯禾出来再送他回去,岂料杜斯禾摇了摇头,只道会有人来此接他,邢琛闻言也只好先行离去。
杜斯禾转过身望了眼这吃去人命无数的大牢,上前递了令牌,由一小卒领着走入内。
方峥镜的处决左右总离不开个死字,所以自打被捕入狱后便直接投入了死牢。
牢中的光线并不好,空气中混着排泄物与血的气味,令人阵阵作呕。
方峥镜刚被拷问完,双手被缚在架上,他见眼前来了人远远还以为是方昭云,岂料走近了才看清竟是杜斯禾。
他从喉间挤出一句话道:“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杜斯禾看着他遍体鳞伤的模样,心中意外地很是平静。
“是你害得我落此境地……如今你见我如此可是满意得很……”方峥镜失了血,精神早已不济。
杜斯禾轻轻一笑道:“你在大殿命刺客行刺皇后与太子,怎能说是我害得你落此境地,分明是你自作自受,再说满不满意……其实也算吧,从此你不再挡了我义父的道,是件好事。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昨夜六皇子突然暴病身亡的消息?”
方峥镜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杜斯禾。
“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太子殿下自己下的手,只不过是从我那边借了些人而已。”
“顾竖乾也不过是想利用你,事成后也定然会将你当成替罪羊,你迟早会像你那贱命的娘一样遭报应……”
“报应?”杜斯禾打断道,他语气十分悠闲,仿佛开玩笑般说道:“前不久方昭云来找我,跪了我半天,求我帮你留一具全尸,你可知我是如何回答他的?”
方峥镜早知道自己会被判凌迟,他敢做也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天,但如今听见杜斯禾这么说,心中还是寒了一半。
“我告诉他那是痴心妄想,就算天下人都同意,我也不可能同意。”杜斯禾朝着他笑了笑后转过身走到外间,与狱头说了几句留下一个手掌方寸大的盒子与厚厚的一沓银票便兀自到了外头等着。
那狱头收了钱后便拿着那盒子去了关押着方峥镜的牢房中。
杜斯禾站在处干净处等着,不久后他听见方峥镜那声惨烈的嘶喊声传来,想来是事已成。
很快狱头拿着那盒子出来交给杜斯禾。
他掏出块素净的方帕将盒子裹起拎在手里,这才又拿出个钱袋递过去道:“今日之事你放心,定不会牵连到你与你的弟兄们,这些钱放心用,绝不会有人敢怪罪你们。”
狱头腆笑着将钱收下,亲自送了杜斯禾出去。
空旷的门前停了辆朴素的马车,小厮见杜斯禾走出来忙摆好脚踏让他上车。
“去荒山头。”
荒山头便是荒山头,多年来山顶依旧是光秃秃露着硬石头不见草木,底下的山坳倒是郁郁葱葱,枯枝枯叶铺得厚,只是若离了大路随便走几步说不得便会踩到不知姓名之人的坟头。
城中的贱民一旦死了草席一裹便会扔到这里来埋起来。当年埋着杜茹玥的地方若非年年有派人来清扫,只怕这次来也是难以寻到。
坟上长满了荒草,末端甚至还有棵半大的桑树,墓前立了碑,刻着杜氏茹玥之墓六个字。
楚林早知他会来此,已先来了等着。
杜斯禾抬头看了楚林一眼后便上前燃了香烛纸钱叩头,忽地眼角瞥见楚林在他身旁也跪下来虔诚地叩了三个头。
杜斯禾有些诧异地看着楚林说道:“她不值得你拜。”
楚林轻笑了下答道:“只此一次,我需谢她生了你。”
杜斯禾跪了会儿后将那锦盒连着外面裹着的那方素帕一起投入火中,帕上浸了香油,触火立刻便燃起老高,转瞬便将那锦盒与剩余的纸钱吞噬殆尽。
待方昭云替方峥镜入殓时发现少了那玩意儿,脸上不知会如何精彩。
楚林在旁陪着,杜斯禾的神色只这般看着与那日心血来潮到他门外等着的那次很是相似,俱是一般的萧索,而如今这样的感觉更是浓厚了几分,衬着那张依旧不显血色的脸与透着淡紫的手,在这荒山头孤坟前,连他都有些怕一阵风吹来眼前的人会如鬼魅般消失。
他伸手去握住杜斯禾的手,一如既往的如冰似水般寒凉,不禁又握紧了几分。
杜斯禾察觉了楚林的不安,他低头看了眼两人的手,轻声笑道:“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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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黑化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