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虚妄

　　平日里顾习尧会带着杜斯禾到茶楼喝茶听说书。

　　他不大爱听这些，只知道这家茶楼的茶和点心不错，杜斯禾好那干瘪老头儿嘴里的戏文，腿上放个小篮子，里面是盐水煮晒过的花生，边吃边听能在这消磨上许久。

　　顾习尧饮着香茶，偶尔抬眼看下对座的杜斯禾，间或看一眼上楼和下楼的人，多数时间是盯着楼下的街市看人来人往。

　　直到有人很不识趣地凑上前。

　　穿着浅灰绣着青竹书生袍的少年招呼都不打地落了座，啪地一声展开一把折扇给自己扇风摆谱儿。

　　虽然是快到春天了可天气还冷着呢，这少年拿把折扇装样子着实值得让人侧目，可不只是杜斯禾和顾习尧转过眼看着那少年，阖着整个茶楼的人都回过头看向顾习尧这桌。那说书的老头儿正讲到起劲处，他“呔”了一声激动过后睁开眼发现大家都转过头望向一处时，这就有点卡节了，然而那老头儿毕竟说了很多年书，很快地便又接着唾沫横飞说了起来，只是再也压制不住那讨论声。

　　顾习尧在京中有一丢丢儿名气，常有人见他浑身贵气相貌不俗想上前与他搭话，可一般人也都晓得他的脾气，知道他不喜随随便便来个陌生人与自己靠太近，像这位一般会被他抓着衣领子扔到楼下去，甭管谁家的，反正京中也没哪家惹得起顾家。

　　然而今天顾习尧只是皱眉看着，并未动手。

　　杜斯禾忍不住在少年的脸上多看了两眼，此刻他的想法和顾习尧一模一样，作为一个男的来讲，这面相未免太柔和了些，双手嫩得都快滴出水了，显然是个富贵人家里走出来的。再看第三眼的时候，杜斯禾注意到那少年的身子骨也和自己不大一样，于是他嚼着花生米看向顾习尧。

　　顾习尧放下茶杯，他不好把这个‘少年’扔到楼下去，也不晓得怎么开口，于是选择了沉默，而杜斯禾也从顾习尧那强作镇定却还是别扭的神情里得出了结论。

　　安国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儿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能在外与男子结交，说句话得定亲，摸个小手就要命。眼前这个显然是假小子，只是依着还未长开的身量做少年打扮，瞒得了大部分人，绝对经不起追究。

　　杜斯禾取了桌上倒扣的干净杯子，给假小子倒了杯茶，手指轻点着桌面道：“喝茶吧。”这一搭话，一直望着他们这桌的人都渐渐收回了目光，难怪顾习尧没把人扔出去，原来是认识的喏。

　　那少年，或者说少女压根就没留意到身后那些人的目光，只感激地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说道：“谢谢。”

　　杜斯禾没敢再说话，转过头继续剥花生听说书，顾习尧则转过头继续看着楼下的街市，等着杜斯禾听完这一折好回去。

　　少女喊来了几碟点心吃着，杜斯禾以为他们并不会有交集的了，结果少女很大胆地伸手扯了扯杜斯禾的衣袖，小声地问道：“我前面的没听到，你能给我讲讲不？”

　　杜斯禾回头看向她，很简洁地说道：“讲一个书生科举落榜，失意之下跑进深山老林子里遇到个貌美狐妖，那狐妖哄书生说只要留下陪她一世就让书生考中状元，现在说到书生答应了，辞别狐妖再去考科举。”

　　“哦。”少女得了答案，安分地继续听着。

　　两炷香后那老头儿把故事说完了，杜斯禾和少女脸上俱是落寞的神情，显然那书的结局并不怎么好。

　　少女又搭话道：“那狐妖好可怜。”

　　杜斯禾沉默了片刻接道：“自找的。”

　　“那也还是很可怜，书生太不是个东西了，居然恩将仇报。”少女恨恨道。

　　杜斯禾放下只剩花生壳的篮子，拍了拍手转头对顾习尧说道：“听完了，走么？”

　　“走吧。”顾习尧在桌上扔出几枚碎银便和杜斯禾离去，一眼都不分给身后没回过神的少女。

　　杜斯禾和顾习尧都觉得应当不会再见到那少女了，也很快便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儿。然而某天俩人混到赌坊玩的时候，他们很震惊地见到混在一堆粗糙汉子里赌骰子的少女，只是换了身棉白袍子，一双眼睛死盯着庄家手里的盅子。

　　“你说会不会出事儿？”杜斯禾有些纠结地望着少女说道。

　　“也不关咱们事儿。”顾习尧拉过杜斯禾到一旁兑牌子下场玩去了。

　　顾习尧把手里的银子输光后便转去看杜斯禾的状况，见他赢一把输一把的，手里的牌子数字倒是没怎么变过，杜斯禾见他来了将手里的牌子分了一半给他，让他一起玩。

　　显然顾习尧的手气今儿个不怎么好，很快便又输光了，不由说道：“太没意思了。”

　　杜斯禾又押了一把，这回倒是把顾习尧输掉的银子又都赢回来了。

　　“给。”杜斯禾将赢回来的又分给顾习尧，让他接着玩。

　　顾习尧却摇摇头，打算拉着杜斯禾走人，却不想隔壁桌突然喊了老大一声“你出老千！”

　　那声音清清脆脆有些耳熟，俩人回头看向声源处，见那少女爬到了桌上指着庄家骂得可欢，不约而同沉默了。

　　“小子，掂量下自己的斤两再说话。”庄家是个肌肉都鼓起的壮汉，他黑着脸看样子很想把少女拉下来揍一顿。

　　“你就是输不起出老千了！我都听出来了！”少女不依不挠地说道。

　　庄家狠狠拍了下桌子，把桌面的银子牌子拍得哐哐响，撸着衣袖似乎打算去抓少女，少女灵敏地跳下桌子喊起来：“你敢打我！？你不知道打人是要吃牢饭的吗！”

　　“爷爷不打你，爷好好疼你！来人啊！把那个满口胡言的小子抓起来！”庄家立刻吩咐打手把少女抓起来。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少女边喊着左窜右窜很快便窜到顾习尧和杜斯禾面前，她认出了这俩人，顿时眼前一亮，由对着他们扑过去喊了句：“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君子其实并不想引火烧身，如果他们没看出来这是个假小子，那是一千万个不可能管这事儿的了，偏俩人都知道眼前这是个黄花大闺女，虽然是少女先起头惹事，却总不好看一群汉子拎着棍棒追着一个女孩子喊抓喊打。

　　顾习尧只好把冲过来的打手一个个打倒，少女躲在杜斯禾身旁，边看着顾习尧打人一边问道：“你怎么不帮忙？”

　　杜斯禾很诚实：“我不会打架，上去只会帮倒忙。”说着他拉着少女往一旁避开摔过来的打手。

　　顾习尧把从打手那抢过来的长棍拎在手里，将最后一人手踢到庄家脚边冷着脸说道：“还想接着开赌坊的话你们最好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他最近在变声，声音便压得很沉，莫名地还挺有气势。

　　“小子你谁家的。”庄家捂着黑青的眼望向毫发无损的顾习尧问道，别说伤，顾习尧身上的衣衫都还是齐齐整整的，一点儿也没乱。

　　顾习尧把那棍子也扔到庄家眼前，木做的长棍入了地直挺挺露出半截，一点儿也不客气：“总归不是你们惹得起的人。”

　　“头儿，我认得他，那是顾将军府上的少爷。”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凑到庄家身旁小声地说道。

　　“让他们走。”庄家开始头疼，挥着手让堵在门口的人让路。

　　“就这么完了？不追究他们出老千的事儿了？”少女忍不住问道。

　　顾习尧怒瞪了少女一眼，刚才她径直往杜斯禾那扑，若不是担心有不长眼的伤了杜斯禾他才懒得跟这么一群人动手。少女被瞪了一眼也不出声了，讪讪地跟在顾习尧和杜斯禾身后出了赌坊。

　　“那个，多谢二位大侠出手相救。”少女跟在后头说道。

　　趁着还没走出巷子，顾习尧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少女：“这位姑娘，恕在下奉劝你一句收敛些，喝茶听个书也就罢了，赌坊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被人发现了恐怕会坠了你名头。”

　　“诶，你咋知道我是女的。”少女显然没听出顾习尧话中的重点。

　　杜斯禾忍不住出声道：“你长得又不像男的。”

　　“这样啊。”少女低下头。

　　杜斯禾：“你打不过那些人，这很危险。”

　　少女抬起头乐观地说道：“我相信身边还是有好人会出手帮忙的，就像你们。”

　　顾习尧、杜斯禾：“……”

　　“你哪家的？”顾习尧无可奈何地问道，他现在有些忧心赌坊那群不长眼的会尾随少女，好人要做到底，这是先生说的。

　　“你知道当朝的程太傅吗？他是我爹，我叫程锦仪。”少女一点儿也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闺名。

　　顾习尧望了望天，他有些想不通程太傅是怎么教的这个女儿，只好说道：“走吧，我们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我还没玩够呢。”程锦仪疑惑道。

　　顾习尧拿出作为兄长的那份笃定霸道劲儿命令道：“回去！”

　　程锦仪：“哦。”

　　程锦仪和杜斯禾并列跟在顾习尧身后，她不敢和顾习尧多说，便转头问身旁看起来好说话多了的杜斯禾：“你是哪家的？”

　　杜斯禾想了片刻指着顾习尧的背影：“我是他家的。”

　　程锦仪又问道：“那他是哪家的？”

　　杜斯禾：“他是顾家的。”

　　程锦仪：“哪个顾家呀？”

　　杜斯禾：“凤阳顾氏，听过么？”

　　程锦仪：“哇！那他就是顾习尧咯？难怪功夫那么厉害。”

　　杜斯禾附和点点头：“嗯，很厉害。”

　　程锦仪：“我要怎么称呼你？”

　　杜斯禾：“我叫杜斯禾。”

　　程锦仪：“我下次找你们玩儿吧？”

　　杜斯禾：“这不好。”

　　程锦仪：“为什么不好？”

　　杜斯禾憋了一句“你是女的”没敢说出来。

　　程锦仪倒是真的一点也不顾忌：“因为我是女的？”说着她伸手拍了拍杜斯禾的肩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杜斯禾垂下眼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敢发言，坚定地沉默着。

　　不久后他们便把程锦仪送到了程家的后门处。

　　程锦仪翻墙进去前又回过头说道：“我下次去找你们玩儿！”说完人便消失在白灰墙背后了。

　　杜斯禾抬起头望着身旁的顾习尧问道：“我是不是不该告诉她我们是哪家的？”

　　顾习尧面如灰色，点着头道：“嗯，是的。”

　　那之后程锦仪便常常来找顾习尧和杜斯禾，她觉得相识便是有缘，一点儿也不觉有不好意思的地方，说白了其实就是她一个人玩久了觉得不好玩，想和别人一起玩儿，又没有同样胆子大的女孩儿陪她玩。

　　起初顾习尧很不愿意，他觉得别扭，非常地不自在。奈何程锦仪是个奇人，说话做事一点儿也不扭捏，骂得了脏话摆弄得了诗词，爬得了树也骑得了马，就是有点儿天真。处惯了之后还会发现她是个很有趣的人，会知道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晓得京城和附近有哪些好去处，这让顾习尧和杜斯禾渐渐放下心防，将程锦仪当成朋友。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不能出远门，程锦仪日落前是必须得回到家的。

　　有一天出门的时候杜斯禾很明显地觉得程锦仪有些恹恹的，便问她：“你不舒服？”

　　程锦仪点点头：“嗯，月事来了，肚子有点儿疼。”

　　杜斯禾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红了脸尴尬道：“那今儿你先回家休息去？”

　　程锦仪瞄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顾习尧，筷子一戳一戳地搅着碗里的面说道：“嗯，待会回去了。”

　　杜斯禾目光疑惑地从程锦仪和顾习尧身上扫过，不再出声。

　　送了程锦仪回去后，杜斯禾若无其事地问起顾习尧：“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顾习尧：“她？”

　　杜斯禾：“程锦仪。”

　　“良苑奇葩吧。”顾习尧面不改色地转过头看着杜斯禾：“你问这干什么？”

　　“没，好奇。”杜斯禾没好意思说他觉得程锦仪喜欢顾习尧的事儿，于是又问道：“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孩儿？”

　　顾习尧仰头想了想：“我娘那样的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杜斯禾脑海中比较了下程锦仪和柳夫人，觉得毫不沾边，只好摇摇头：“我随便问问。”

　　没过几天程锦仪又活蹦乱跳地来寻他们出去玩，说京郊鱼尾湖桃花堤的花都开了，趁着日头好可以去瞧瞧。

　　顾习尧问杜斯禾想不想出去，杜斯禾见程锦仪一脸期待，于是点点头，顾习尧便让人套了马车，他在前头驾车，程锦仪便和杜斯禾坐在马车里。马车驶出城门，往郊外去。

　　杜斯禾同程锦仪坐在马车里对望了许久后，程锦仪开口说道：“我发现习尧和你虽然不是亲兄弟，可关系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杜斯禾不解地看着程锦仪：“嗯，确实很好。”

　　程锦仪：“真好，我也想要这样的兄弟姐妹。”

　　杜斯禾：“我记得你说过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程锦仪低下头：“他们都跟我不大好，不像你们，他们总觉得我长歪了不愿意和我多说话。”

　　杜斯禾：“哪里歪了？”

　　程锦仪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

　　杜斯禾想起顾习尧对程锦仪的印象：良苑奇葩，如果把程锦仪和旁的女孩子做比较，确实算的上是奇葩。

　　杜斯禾：“我觉得你挺好的。”

　　程锦仪：“真的？不会觉得我奇怪？”

　　杜斯禾：“不会，你挺好的，我很欣赏。”

　　程锦仪忽然有些局促起来，她往杜斯禾身旁挪了挪，小声问道：“那习尧呢？”

　　杜斯禾皱起眉头：“他应该也觉得挺好。”

　　“斯禾，你能不能告诉我习尧喜欢什么？”程锦仪的眼中闪过期待，就像一湖秋水里忽然落了几颗星辰。

　　杜斯禾一脸迷茫：“什么喜欢什么？”

　　程锦仪：“就是，人或者物啊，事情？”

　　杜斯禾第一反应：“他喜欢他爹娘啊。”

　　程锦仪：“呃，不是这种。”

　　杜斯禾沉吟片刻：“他喜欢出去玩。”

　　“……”

　　程锦仪：“我想问他除了爹娘和出去玩最在意的是什么！”

　　杜斯禾闻言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关于顾习尧的事情，然后他发现除上所述顾习尧大多数时候是围着自己转的，几乎要脱口而出说是他自己，然而一转念他想起过世了的顾习舜，便道：“那应该是习舜吧？”如果不是托顾习舜的福，顾家也不会待他这般好了。

　　“那是谁？”程锦仪脸带疑惑。

　　杜斯禾：“他亲弟弟，七岁的时候夭折了。”

　　程锦仪放心了些许，又道：“过世了的那不算。”

　　杜斯禾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了。

　　程锦仪没有再问，觉得从杜斯禾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杜斯禾忽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程锦仪愕然地看向杜斯禾，片刻后脸颊升起两团红云：“嗯……你先别告诉他。”

　　杜斯禾点点头：“他说他喜欢像他娘那样的女孩儿。”

　　程锦仪愣住。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顾习尧拿着马鞭敲了敲车门：“两位少爷，到了，下车吧。”

　　杜斯禾便打开车门扶着顾习尧的手跳下马车。

　　程锦仪望着顾习尧咬了咬下嘴唇，也跟着下了马车。

　　桃花堤上错落地栽着不少桃花，举目望去皆是粉白一片。杜斯禾在一棵桃花树下铺开布，将备好的点心吃食拿出来，三个人便坐在布上吃着点心赏花，初春的阳光晒在身上颇为暖和。

　　程锦仪和杜斯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顾习尧听得有些困，站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花瓣，道：“我骑马去跑一圈醒醒神，你们聊。”

　　“要比赛么？”程锦仪抬起头问道。

　　顾习尧眼中难得露出笑意：“你敢？”

　　程锦仪站起身搓手道：“绕堤一圈，输的给赢的十两银子。”

　　“成，走吧。”顾习尧解下绑在树下的两匹马，拉着其中一匹的缰绳递到程锦仪手上。

　　两人说着便各自翻身上马，杜斯禾站在桃花树下叮嘱道：“小心别摔着了！”

　　一声令下，顾习尧和程锦仪便骑着马飞奔了出去，带起一阵尘土飞扬，随着马蹄声远去人影也越来越小。

　　转瞬偌大的桃花堤便只有杜斯禾站在那处，他扶着桃树的枝干转过身，看着已经奔到湖对岸的两人两骑，身仍在此处，心已远远飞了出去。

　　他觉得吧，自己要是也能像这样纵马飞奔就好了，少年人便该是那般神采飞扬无拘无束的才好看呐。

　　顾习尧策马奔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杜斯禾站在树下，头上是灼灼桃花，平日总是苍白着的脸映了一层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披风上缝的那圈兔毛贴着脸颊脖子紧紧围着，衬得整个人越发脆弱，扶着桃树的手指尖透着些许淡紫，和一旁深褐色的树皮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他一直都觉得杜斯禾是很好看的，那种病态的美很容易让人对他心生怜惜，如果小舜还在世，大概也会很让人怜惜，但肯定没有杜斯禾那么好看，顾家的人长不出那么细致的眉眼。

　　顾习尧不禁开始想起杜斯禾掩在披风下裹在好几层衣服里那单薄的身体，他还隐约记得曾经跟在他们身边的一个少年半开玩笑地和他说过，杜斯禾的眼神很勾人，会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听了这句话后顾习尧想起这少年确实经常跟着杜斯禾转，于是他把那少年打了一顿，还因此被他爹罚跪了一天，他想不通也不允许这种混账话用来形容杜斯禾，结果他发现那少年已经说得十分中肯。

　　这哪止呢？要是让他说的话，一句蛊惑人心都不为过。

　　顾习尧的马慢了下来，程锦仪一骑当先，赢了这场比赛。顾习尧骑着马悠悠地走回来，杜斯禾见他输了还一副开心的模样，仰头问道：“你刚怎么出神了？”

　　“没什么。”顾习尧笑笑，愿赌服输地从钱袋里掏出十两银子抛给程锦仪，往马鞍后挪了些许，对着杜斯禾伸出手道：“来，上来。”

　　杜斯禾有些疑惑，扶着顾习尧的手坐到他身前，回头望着他问道：“要去哪？”

　　顾习尧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虚扶在杜斯禾腰间：“刚才路过那边的景色不错，带你去瞧瞧。”

　　“走过去？”程锦仪跟在一旁问道。

　　顾习尧：“嗯，他不能纵马奔跑。”

　　闻言杜斯禾有些尴尬。

　　程锦仪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顾习尧：“他有心疾。”

　　程锦仪诧异道：“很严重？天生的？”

　　顾习尧想起那几次大夫都说杜斯禾要熬不过去的时候，点头胡乱应了一声：“嗯。”

　　“唔，也没那么严重，大夫说待我再大些会慢慢养好的。”杜斯禾忍不住插嘴道。

　　顾习尧抬手揉了揉杜斯禾的头，继续搂着他没再说话。

　　程锦仪倒是瞪大了眼去看杜斯禾，她看得出来杜斯禾身体不好，但是不曾想会是这般不好治的病。

　　程锦仪忙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杜斯禾笑笑：“谢谢。”

　　那之后程锦仪倒是开始对杜斯禾越发好了，好得让杜斯禾怀疑程锦仪喜欢的人已经从顾习尧变成了自己，直到他忽然发现连带着顾习尧对程锦仪的态度也变得温柔的时候，他才惊觉事情原来如此。

　　所以说要讨好一个人还是得投其所好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阳春三月三是程锦仪生日，顾习尧知道后取笑她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女孩儿又是女儿节这日出生的，偏偏比那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少爷还要爷们。程锦仪只横了一眼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便翻墙回家了。

　　杜斯禾转头道：“给她挑个礼物去？”

　　顾习尧支吾了一声，随着杜斯禾去给程锦仪买贺礼。

　　三人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便序过齿，杜斯禾无疑是最小，今年十三，可看着也就十岁出头，顾习尧比他大两岁，程锦仪排中间，比顾习尧晚了大半年出生。

　　因着程锦仪毕竟是个女孩子，杜斯禾想着第一次送礼，送刀枪甲胄总会有些奇怪，挑个首饰挂件会好些，于是拉着顾习尧去逛了京城里一家口碑不错的首饰店。

　　那掌柜的见进店的是两个小公子，俱是穿着不凡的模样，也不敢怠慢，便招呼了一声：“两位小公子需要些什么？”

　　顾习尧不出声，杜斯禾便应声道：“想买点趣致的送人。”

　　掌柜：“小公子要送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杜斯禾：“女的。”

　　掌柜：“那公子这边请。”掌柜一伸手将顾习尧和杜斯禾引到柜台一边，那些盒子里铺着锦缎，上面便放着许多首饰，有钗子也有项链手镯等物。

　　杜斯禾看得有些眼花，觉得太花俏了些不适合程锦仪，便又问道：“有没有玉坠或挂饰什么的？”

　　掌柜便又拿出一托给杜斯禾挑选。

　　杜斯禾看了圈，拿起个白玉桃子腰坠问身旁的顾习尧：“你看这个如何？”那白玉桃子比核桃小了些，磨得光滑圆润，难得的是桃心中还沁出一抹胭脂色，十分讨喜。

　　顾习尧低头瞄了一眼，伸手摸了一把道：“成色还可以。”

　　杜斯禾便问道：“多少钱？”

　　掌柜笑开了脸：“不贵，只要六十两。”

　　杜斯禾想了想正要说包起来的时候，顾习尧冷冷地开口道：“三十两。”

　　杜斯禾拿着那玉桃腰坠回望顾习尧，这是要砍价呢？

　　掌柜立刻皱起眉头：“这可是上好的暖脂玉磨出来的，先不说用料，您看模样也是极讨喜的，寓意也好，怎会只值三十两呢？”

　　“三十两，卖不卖？”顾习尧并不想多费口舌。

　　掌柜伸出手掌比了个五：“五十两罢？”

　　顾习尧继续笃定道：“三十两。”

　　掌柜缩回拇指比了个四：“这年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四十你看如何？”

　　“三十。”顾习尧开始不耐了。

　　掌柜叹气了一声，拿出盒子给杜斯禾装那白玉桃子腰坠。

　　刚才杜斯禾不插嘴，他付了钱拿了玉桃腰坠后他问顾习尧：“你不挑一个？”

　　顾习尧闻言抬起头去看掌柜：“你挑些好看的首饰拿过来吧，我不一一看了。”

　　掌柜见对方年纪虽轻却是个懂行的，不敢怠慢，让下人给他们奉茶，让他们坐下等着，亲自挑首饰去，片刻后他托了一个小盘子回来，里面零散放了几根钗子和手镯项链等物。

　　顾习尧大略看了圈，挑出一个粉珊瑚手钏递给掌柜的让他包起，继续低头在盘子里挑了起来，片刻后他拿起一对耳坠问杜斯禾：“这个送给娘会不会太花俏了些？”

　　杜斯禾立刻便知道他是想顺道给柳夫人买点儿，于是也开始挑起来：“这个？”他将一对赤金牡丹耳坠往顾习尧那边推了推。

　　顾习尧打量了一会儿：“嗯，那要这个，还有这个应该娘也喜欢，再加这个吧。”顾习尧手在盘子里拨了拨，将大半的拨了出来。

　　那掌柜的立刻又笑起来了，笑颠颠地去包好。

　　杜斯禾粗略算了下，顾习尧这一买起码得上百两的银子了，正出着神，顾习尧又挑出一个翡翠长命锁来：“这个也要了。”

　　掌柜一看那翡翠长命锁，忙上前说道：“哎哟，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澄光大师新作的……”

　　顾习尧打断道：“你直说多少钱便是。”

　　杜斯禾好奇地望着那锁问道：“买这个干什么？”最近也没什么要送礼的人了啊。

　　顾习尧没有回答，径直和掌柜谈好价钱便爽快地付了钱，还让店中的熟手用细丝给那长命锁编了条软绳，说是挂脖子上的。那熟手挑了结实的软丝不过片刻便编好了，顾习尧接过满意地点了点头，转手便将它给杜斯禾戴上。

　　杜斯禾这才明白过来顾习尧是买给他的，立即就伸手想取下来，这玩意儿可贵了，比刚才顾习尧买的加起来都要贵几倍呢，他不能要。

　　“长命锁戴上不好随便摘下的，不然送你的人会遭殃。”顾习尧说着胡话将杜斯禾的手压下：“戴着吧。”

　　后头的掌柜和小厮听了险些没能忍住笑。

　　杜斯禾瞪大了眼望着顾习尧，有这种事？他怎么没听说过？

　　他想起刚入顾府不久的时候柳夫人便替他求过一个，也是玉的，上回他病又发作晕过去，再醒来时便发现绳子还完好挂在脖子上，玉锁却不见了，柳夫人说是玉锁替他挡了一灾，没了就没了，等来日寻到好的再给他送一个来，却没再遇到合适的了。

　　顾习尧笑了笑，拉着杜斯禾走了，待回到顾府，顾习尧和杜斯禾去见柳夫人把今日买来送她的东西放下。柳夫人看过东西夸完顾习尧，转眼瞧见杜斯禾胸前挂着的翡翠长命锁，眼前一亮，让杜斯禾上前细看了一把笑道：“习尧的眼光当真是越来越好了，我上回也差人选了几个来，可成色都没这个好，花纹也没这个细致。”

　　顾习尧：“澄光大师的新作，今儿凑巧看见便买了。”

　　柳夫人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个瞧着就好。”

　　杜斯禾见顾习尧和柳夫人都开心，他也只好扫去心中那点儿尴尬和不好意思，厚颜继续戴着那价格不菲的翡翠长命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