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初恋

　　（一）

　　2006年，在家人的万分期待下，我考上了自己并不喜欢的美术大学。

　　一天没学过美术的我，只是在小学时看过美术老师在黑板上画画，然后拿着支水彩笔在本子上乱涂，就再也没有接触过画笔，所以能及格，我很震惊。

　　也许是录取分数线很低吧。

　　我和他被分到了一个班，在班里，我和他基本没有说过话，两个人对彼此来说就是陌生人。

　　因为我的性格比较内敛，朋友圈差不多就是同桌与前后桌罢了。而他也好像不爱说话，没有什么存在感，自然而然不会注意到对方。

　　我们开始有交集是因为一次户外，老师让我们去户外画景，所以大家都很兴奋，我也是。

　　在下楼准备出发时，由于拥挤，我被挤到了楼梯边，又不知是谁无意推了一下，我一瞬间失去平衡，往下面倒去。就在我以为完了的时候，一双手抱住了我的腰，硬是将我拽了回来。

　　我顾不上喘气，急忙回头感谢，却看见了他。

　　“你没事吧？”他问我，脸上的表情并没什么波动。

　　我拍拍胸口，对他笑道：“谢谢你啊，要不然我就完了。”

　　他看我笑，点了点头，继续站着。

　　楼梯过道里人来人往，都侧目或回头看着我们，我这才反应过来，结巴着：“同学……你的手……”

　　闻言，他立马收回放在我腰间的手。

　　“抱、抱歉。”他低着头，说了句然后就走了。

　　我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得飞快。

　　从那以后，我们的联系多了起来，经常和几个朋友约着玩。在朋友的带动下，我渐渐的也活泼了起来，见到谁都能笑着问好。

　　可是搞不懂为什么他会混入我们的圈子。

　　我答应和他交往时，就像是做梦一样，不，说像喝醉了般会更贴切。

　　那是大一的冬天，朋友约我去看电影，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演员，威尔·史密斯的《当幸福来敲门》。

　　他也来了，并且坐在我旁边。

　　看到一半，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打开一看，是他发来的，他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惊讶，转头看着他，可他双眼直盯着大屏幕，丝毫没有转过头看我的意思。

　　回过头，我咬牙想了想，半天才回了一个：你喜欢我什么？

　　果然，过了几秒他拿起手机看了起来，又动了动手指。

　　我盯着手机屏幕，他回：你。

　　我脑子有一瞬间转不过弯，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回。

　　我们互相并没有多少了解，我只知道，他并不是我一开始印象里不爱说话的男孩，反却像个小混混般，爱讲笑话，爱开玩笑。

　　也许是他的阳光吸引了我，在电影结尾时，其他人都准备站起来离开，我回了他。

　　好。

　　这个“好”字，看着虽轻，却一下子让我纪念了十多年。

　　我想，这就是缘分吧，本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爱情不都是这样。

　　于是12月15日，就被我们定成了纪念日。

　　（二）

　　出了影院，气温一下子低了下来，风也在呼呼地刮。我走在他前面，所以并没有看到他收到短信时的表情。

　　拉了拉衣领，准备和朋友一起回出租房，正当拐弯之际，我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了。

　　回头，他在对我笑：“陪我走走吧。”

　　“嗯。”我点头同意，让朋友先回去，叮嘱她注意安全。

　　朋友看着他说：“那好，你们去嗨皮吧，不过嗨完了你要把她送回来。”

　　他点头，大笑：“知道了，我又不是坏人。”

　　朋友走后，他依旧拉着我的手，沿着路边的小道，悠哉悠哉地散步。

　　他的手很暖，一下子就温暖了我冰凉的手指。他的手心有茧，硬硬的，像是做了许多的重活。

　　我问他：“你的手为什么有那么多厚茧？”

　　他低着头，声音很小：“以前帮家里人做活，偶尔搬搬砖，赚点钱。”

　　“哦……”我应了声，就不再问了。

　　看情况，他家应该不富裕，其实这没什么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能是这个社会对穷人不怀好意吧，总让人产生一种贫富差。有钱人可以高傲，可以瞧不起穷人，而穷人会自卑，有的还会不断抱怨自己的出身。这也就导致了很多人嫌贫爱富，很多人嫉富如仇。

　　“听说，一到冬天手就凉的女生，上辈子都是天使。”他突然说，手指在不断摩挲着我的，擦过之处，留下一道道火痕。

　　“你听谁说的？”我歪头问道，也是属于没话找话了，避免尴尬。

　　他摇摇头，轻笑：“我觉得你是我的天使。”

　　这猝不及防的情话让我顿时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突然后脖一凉，我抬起头，见片片白色不断飘落。

　　“下雪了。”我抬起手，想要接住一片。

　　我们停住脚步，我专注看雪，他在看我。

　　“你闭上眼。”他附在耳边说道，眼睛倒映着路灯，在微弱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夜空中的星星，我陷入了。

　　乖乖闭上眼，我好奇他要搞什么，下一秒却感觉嘴唇一凉，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惊讶睁开眼，只看见近在咫尺的脸，不帅气，平平凡凡的，却深深的刻进了心里。

　　路灯下，两个影子相拥，片片雪花掉下，落在身上，却无人觉。

　　（三）

　　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后，寒假过了，学生陆陆续续到校，而我却迟迟没有看到他。

　　急急忙忙去问了老师，老师说他不念了，回老家去了。

　　心猛地一坠，隐隐作痛。慌忙去打电话，可始终无人接听。

　　突然间世界好像黯淡了般，我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了。

　　接连几天，我都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朋友约去吃饭也没有答应，没课时就待在寝室，躲在被窝里装死。

　　终于在半个月后，我接到了他的来电，颤抖着手，我忍着破口大骂。

　　电话里，他说了好多。

　　他说他父亲被一车砖头砸到了，浑身是血送到医院，医生看了说要截肢，两条腿都要锯掉。可是手术费是个难题，他不得不退学，去到处借钱凑手术费……

　　他说话是带着颤音的，尽管已经尽力掩盖了，但我还是听了出来。

　　我大叫，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有没有考虑过我……

　　我说我可以帮他，我有钱，他苦笑了声拒绝了。我想也是，他在维护他的尊严，怎么可能会要我的钱。

　　但是后来，我还是不管不顾从老师那打听到了他的老家，连着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到了那里。经过几番打听，终于知道了他父亲住的医院。

　　那是一个小县城，县城医院的设备算不上高级，墙壁脱了漆也没人在意，四处拉着蜘蛛网，过道里三三两两消瘦的人在缓缓走动。

　　穿过长长甚至是有点恐怖的走道，我来到了他父亲的病房前。

　　抬起手，在门把上犹豫半天，做了许多思想斗争，终于推开了门。

　　一间小小的病房挤了四张床，每张上面都躺着个人，床边坐着陪床的家属，七八个人同时转头看着我，看了一眼后又回过头继续看着墙壁上的小电视。

　　“那个，你们谁是徐东的家属？”我轻轻发问，不敢大声。

　　语毕，靠门的一个离我最近的妇女转头看着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而后问道：“我是他妈妈，你是？”

　　我轻笑了下，看来躺在床|上的就是他的父亲了。仔细观察，也能发现被子下凹下的痕迹。

　　他父亲丝毫不动弹，只是眼珠转了转，向我看过来。惨白消瘦的脸，干裂的嘴唇，还有那一头将近花白的发，让我忍不住别过头不再看他。

　　我怕我忍不住会落泪。

　　然后，我将徐东的母亲叫了出来，她跟着我走到门外，疑惑地问我：“小姑娘，你是我儿子的什么人啊？”

　　她声音干涩沙哑，面容憔悴，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太重，身上穿着灰灰的旧棉袄，一看就是个淳朴的农民。

　　我始终对着她笑，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袋子，对她说：“阿姨，我是徐东的……朋友，知道他有困难，我不能坐视不管。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您先拿着，如果不够，再打电话给我，我再给您送来。”

　　为什么我要隐瞒是他的女朋友，其实我也不知道。此时我只想帮他，尽我所能。

　　听了我的话，他母亲急忙摇头，将黑袋子往回推，说着：“这不能这不能，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但这钱我们不能要……”

　　“阿姨，”我打断她，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我不为其他的，这钱您一定得收着，就当是我借给你们的，等叔叔的伤稳定下来了，等以后徐东有本事赚钱了，再还给我吧。”

　　这话当然只是为了安慰她，只想让她安心收下罢了。

　　她皱了皱眉，低着头想了会才说：“要不等我儿子回来吧，等他回来再说，他应该马上就来了……”

　　“不不不！”我摇头，如果让他知道了，他绝对不会收的。

　　最后，他母亲还是收下了钱，并保证不告诉徐东，只说这是亲戚家借来的。

　　我急忙跑出医院，就怕遇见他。

　　其实我非常非常想看他一眼，可是不能……

　　最终，我踏上了回去的火车，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的流下了一滴眼泪。

　　后来发生的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来找过我，大吵了一架，对我说了分手。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挽留过，哭泣过，但都没有用，他就那样，在我的目光下渐行渐远，离开我的生命。

　　（四）

　　多年以后，我在一家不错的企业上班，并没有去发展美术，那不是我喜欢的。

　　我在公司里遇到了一个人，很不错的男人，优雅绅士，长得也不错，还挺有钱，只不过他的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也是因为这一点，成就了他的今天。

　　他努力去生活。

　　我喜欢上了他。

　　日子安定下来了，过的也快，一转眼，已是十年过去了。

　　我褪去了青涩，眼角展露的是成熟的笑，不过偶尔还会跟老公撒撒娇，他也总是摸|摸|我的头，两个人一起笑。

　　我过得很好，有爱人，有孩子，他也说我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我们彼此需要着，我想我的人生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我……遇见了他……

　　与其说遇见，不如说是重逢。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他已经没有印象了，可当再见到时回 忆却如潮水般袭来，往事历历在目。

　　见我发愣，老公轻轻推了我一下，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对着他笑：“见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同学了。”

　　“那你过去打个招呼吧，我就不去了。”他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给我一个安慰的笑容，手放在腰间把我轻轻推上前。

　　……

　　“嗨，好久不见。”我永远不会想到还能和他再说话，更不会想到是今天的这个场面。

　　大街上人来人往，匆匆走过，只有我们在站定，不问其他。

　　他穿着一身运动衣，有些大，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头发剪的很短，似乎又长高了，手中握着手机，也看着我。

　　他的眼中有震惊，有喜悦，有悲伤，一时间忘了讲话。

　　“这些年过得好吗？”我又说，打破之间的尴尬。

　　他回过神，喉结动了动，说了句很好。

　　“那就好，”我笑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一瞬间，他的声音沙哑，一瞬间，我明白他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

　　当年记忆最深的，不是他怎么骂我，怎么离开我，而是那次下雪我与他在路灯下的吻，很漫长，长到我以为会是一辈子…

　　没有留号码，没有再联络，就这样吧，我已经有了家庭，我不能让我丈夫担心。

　　我想了许久，为什么我会对他有如此深的留恋，也许是因为初恋吧，世上那么多人，谁都有初恋啊，都会恋恋不忘，最终念念不忘。

　　由恋到念，是最好的诠释。

　　我没办法|像小说里去等一个人，无期限的等，而他也没有告诉我要等，所以我放弃了，放弃了去爱他。

　　我的初恋，我的徐东。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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