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阕流光信白头

　　月老宫是全天庭最最刺眼的地方。
　　不是因为这里浓浓的姻缘气，更不是因为月下老儿的丑，自然，也不是因为我的美——我着实也没那么美。
　　而是因为，整座月老宫，远远看去就像天庭中熊熊燃烧的大火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红的。
　　月下老儿就是个死变*态。房梁屋脊、楼阁桥榭都弄成红的也就罢了，偏偏我们两个身上穿的也须得是红的。我穿穿红的也就罢了，他那糟粕老头子竟然也穿！再偏偏，月老宫，偌大的一个宫殿，仅只我们俩人大眼儿瞪小眼儿。
　　害得和我交好的沽弔宫的翕薭常常取笑我，说我和月老两个远远走来，就像是一个瘸脚弓腰的新郎倌儿和一个先天不足瘦骨伶仃的病弱新娘子。这样的画面，想一想都觉得够了。
　　穿成红的也就罢了，房前屋后种的花却也都是红的。一品红、千日红、朱顶红、红兰、锦带花、海棠……就连那不甚吉利的彼岸花，也因为是红的，被他老人家袅袅娜娜栽了半园子。
　　我边给花浇水，边在心里想着，择日一定要去谢谢人家栉兰公主。
　　天庭上的那些个上仙上神大人们，看见我们家上仙那副醉懵懵的死样子，哪个不是避之唯恐不及，指不定临走之前还要连消带打地损上几句。也就她这个心善的，还想着帮我解围。
　　这么想着，眼里扫见今日庭院里的那树红山茶开的尤其好，心里一动。
　　我虽是看的厌了，或许人家喜爱也说不定呢？再说，以我这身无长物的窘境，想拿些别的来答谢人家也实不可能。
　　我把自己拾掇得稍稍过得去，捧了一大捧山茶花，向栉兰公主的栉洗宫走。
　　刚到门口，正遇上采娥没精打采地从门里往外走，看见我，笑了：“远远看见一个小红人儿走过来，原来是你。今日怎么这么得闲？”
　　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仙婢。你看人家采娥，说话多好听。往日里翕薭看见我，总说打远儿就看见一个大火球滚过来。
　　“我们宫里的山茶开的好，我来给公主送一束。”我笑嘻嘻地说。
　　采娥引着我往栉洗宫的后院走，边走边说：“你来的可正好，我正愁没法子给公主解闷子。”
　　“公主不开心？”我好奇问道。
　　采娥不大在意地说：“哎，惯常都是这样的。也不能说不开心，怎么说呢？就像三魂七魄掉了两魂两魄似的。”
　　虽是相邻，我倒没怎么看过栉兰公主。一来我住在月老宫里，天生的有种自卑感，总觉得谁看见谁就耻笑我，跟那些个趾高气昂的上仙仙婢们不大敢搭讪。二来，这栉兰公主本就来的晚，又极少出来走动，没怎么见过。
　　这栉兰公主，不是天庭上土生土长的公主，而是天帝爷散落在龙宫中的龙种。据说前年天帝爷去东海龙宫，看见她的容貌心中一动，追根溯源，才知道这正是自己早些年与只水蛇精的一段露水情缘的产物。
　　无论如何，也是帝女，便带回了天庭。好在她那蛇精的娘已经仙去了，天后娘娘倒也没什么异议，任由她做了公主。
　　偏这女儿又乖巧懂事，比天庭上那几个被娇宠惯了的公主不知道要温顺贤良上多少倍，故而甚得天帝爷的喜爱。赐了栉兰的封号，还赐了这么大一座府邸。
　　虽是不熟的，但我想，栉兰公主一定是个好相与的——这从采娥那和我一样口没遮拦的样子就看得出。
　　栉洗宫落花湖边，一个单薄的背影正临湖而立，湖面上略有雾气，微风把她雪白的衣袖吹得翻飞，像只徘徊在雾气中迷路的白蝴蝶，你会很怕她下一刻就跌落在湖里消失了。
　　“公主，姻缘来看你了。”采娥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栉洗宫里显得清脆而刺耳。
　　栉兰公主回过头来，青丝在她脑后飘着，神情就像个在睡梦中被叫醒的孩子，懵懂迷茫。
　　一小会儿，她才恍然回神，看着我笑了：“原来是姻缘啊，走，去殿里坐会儿，这儿风大。”她的眼睛看见我手里的山茶，叹道：“这山茶……是给我的吗？开得真美。”
　　我嘻嘻笑着把花递过去，回头去看湖面，什么也没有。我想，大概她是打水里来的，总是对水有些亲厚吧。
　　栉洗宫的正殿，跟栉兰公主给人的感觉一样，寡寡淡淡的，清幽里透着股子出尘的味道。
　　素静的环境中，骤然平添了一簇浓烈的山茶，倒是很有些滋味。栉兰公主看上去也极喜欢，笑眼打望着。
　　采娥则给我沏了茶，把精致的碧玉茶盏推到我面前说：“这是东海的梅花参茶，我们公主最爱喝了，你尝尝。”
　　我接过来一尝，果然清冽芬芳。我吱喽喽喝了好几口，狗腿地说：“公主，您宫里的宝贝真多，看那纱幔子上缝着的夜明珠，看那珊瑚盆景，一看就是好东西，都是您打东海带来的吧？”
　　公主笑笑，不甚在意地说：“那些都是父王以为我喜欢，送来的。”
　　“哦。”我心里想着，这位公主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倒是受宠得很，天庭上十几二十来个公主，也只有她，能不争宠，却让天帝爷这么费心吧？
　　“公主，您是打东海来的，您给我讲讲东海吧！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我眼睛里闪耀着好奇的光芒。
　　“东海？东海是个很美的地方。扶摇万里，壮丽无比。我走的那天，回头去看，东海平稳的就像面镜子，茫无边际……”栉兰公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可不知怎地，我倒觉得她的眼中又闪现出在湖边时的那种迷茫神色。
　　“那龙宫呢？美吧？”我又问。
　　“龙宫就像一座水晶宫。我走的那天看见，光打在宫殿上面，再折回眼里，五彩缤纷的，很美。”栉兰公主笑得像一朵幽谷中的百合，纯净得没有一点儿瑕疵。
　　怎么都是走的那天？我郁郁地想。大概是她对那一天的记忆太深刻了吧？
　　那天，我在栉洗宫呆了很久，和她们主仆二人说了很多在四处听来的浑段子。天庭上的哪个仙子害了相思病，哪个天将最最不爱洗澡之流，说的她们俩笑得花枝烂颤。
　　对于这两个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人来说，我倒是成了一个包打听，什么都懂似的，很有成就感。
　　送我离开的时候，采娥拉着我的手说：“姻缘，你要常来啊，你知道吗，我陪了我们公主这么久，她今天笑得是最多的。”
　　不用她说，此后我也成了这里的常客。因为，我的朋友也不是很多，何况我又那么喜欢她们呢。
　　只是，我的损友翕薭听了我的讲述撇撇嘴说：“栉兰公主可真是个有涵养的。如果是我，我已成了天庭的公主，你却一直在问我龙宫里的事，岂不是看不起我揭我的伤疤？！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我暗地里想，哦，怪不得人家公主一提到龙宫就轻描淡写两句带了过去呢，原来是人家的痛处啊！啧啧，你看我这个愣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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