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撸彪]送行的

　　据说，一个人死前有0.000000003%的几率能看到给自己送行的死神。
　　奥利维尔其实没听过这个结论，有意识后他回忆了好久才想起发生了什么，没想到还活着，他以为自己已经死透了。睁开眼巡视一圈只觉得这护工长得挺好看。这人既不是他的亲朋好友看上去也不像医生，那就只能是护工了吧？知道自己在医院需要护工，看来还没傻。
　　他说朋友你长得很帅啊。靠在墙边的“护工”愣了一会儿，撑起身子手指着自己，“你和我说话？”
　　“还有别人？”躺在床上奥利维尔艰难地眨眨眼，总有人在病床上也不忘骚包。马蒂厄环视一圈确认周围的确没有“别人”，回头对着奥利维尔撇撇嘴，“果然是那0.0000000003%，”马蒂厄皱着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第一次碰上听说会很麻烦啊，首先应该干嘛来着……”
　　奥利维尔看“护工”不理他，还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不由再开口，“现在应该叫医生来说我醒了吗？”说着他又艰难地伸手，想去按铃，奇怪好像身上不是很痛？按理不该半身不遂吗。
　　“啊我劝你最好不要按……”马蒂厄看到还没来得及阻止，奥利维尔已经按下去了，可惜他按空了，手指穿过按钮按到空气里，“按下去就会像现在这样。”
　　奥利维尔呆住了，脸上都是难以置信，手指又按下去依然像上次一样按空了。他看看手指又看看按钮，看看手指又看看按钮，最后看向马蒂厄，带着困惑，“我在做梦吗？”马蒂厄安静看完他一系列动作，走到床跟前，“不是。”
　　“那现在，”奥利维尔摆手，手指又机械地去按按钮，手指不停穿过按钮，急促道，“你不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看他脸上带着惊惶马蒂厄也有点乱，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从哪里说起真是个问题。
　　“好吧首先，”马蒂厄伸手钳住那只机械戳着按钮的手，“停下你无意义的行为。”
　　“然后？”奥利维尔看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冷静了。
　　“然后你可以选择是继续躺着还是从自己身上起来我们慢慢谈一谈，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我能告诉你的。”
　　“从自己身上起来？”奥利维尔敏锐地抓住细节，马蒂厄干脆坐在床边椅子上，他有预感这次对话会很长。
　　“简单来说，现在和我对话的是你的魂魄，”马蒂厄指指奥利维尔，“你的身体还在昏迷。”难怪身上不痛。
　　“现在你可以选择暂时离开躯体，我们坐着站着或者边走边聊都可以。”马蒂厄耐心解释着，哪怕不喜欢说话他都开始耐着性子跟人聊天，这体验很新奇，活人的魂魄，还是有意识可以自主说话的魂魄。
　　“那先保持现状，我想知道其他东西比如为什么我的意识会和躯体分离。”奥利维尔做了一个相对谨慎的选择，谁知道意识离开躯体还能不能再回去。
　　“因为你快死了。”马蒂厄的答案简单粗暴，丝毫不顾及奥利维尔的感受。
　　“所以你不是什么护工？”
　　“护工？”马蒂厄看上去似乎比他还疑惑，奥利维尔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护工，护工的猜测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臆测，“护工这说法好像也行，反正是护送你的灵魂到达冥界。”
　　“死神？”这算是奥利维尔认知里最接近这份工作的职业。
　　“官方是这么叫的，不过这叫法太有病，一般情况我们给自己的称呼是，‘送行的’。”
　　“你说我快死了，”奥利维尔终于问到最要紧的问题，“所以我还没死？”
　　“对，可半年前你就‘快死了’，我一直在待命可你一直没死，”马蒂厄露出一个略带困惑的表情，“虽然不太礼貌，不过我真的很想问，你什么时候死？”
　　“我还以为死神是人命收割机，知悉人寿命的尽头，时间一到就来收人命。没想到也有算不准的时候。”还不会主动带走人命。奥利维尔好像觉得躺着不太舒服，翻身想侧躺，一动就发现虽然他动了，身体却没动，之前动作小没注意到，现在“自己”和身体则完全错位了，奥利维尔抬手看自己又扭头看床上完全没动静的身体，“所以现在其实我的意识和身体其实已经分离了是吗？”马蒂厄仔细盯着奥利维尔的一系列动作更觉得新奇了，和以前一板一眼已经失去生命力的魂魄完全不同，这个魂魄，嗯……很鲜活？好像用词不太对，好吧，还是先来解决这位的问题，“是分离了，按理只有在死亡情况下才会分离，但你不是。”
　　“听起来我很特别。”
　　“可以这么说，所以现在你可以考虑坐起来，甚至你想出去走走也行，看你躺得好像很辛苦。”马蒂厄靠在椅背上，手上玩儿着一个挂件大小的镰刀。
　　“还有一个问题，”奥利维尔坐起来，躺太久差点让他没法儿起身，“我的意识还能回去吗？”
　　“回到身体里？”马蒂厄大概觉得无聊了，掏出一粒口香糖塞进嘴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对，我的身体还能醒来吗。”奥利维尔目光灼灼看着他，马蒂厄嚼口香糖的动作慢下来，想想还是告诉他真话，“我不知道，你们是小众群体，关于你们的记录不多。”奥利维尔目光暗下来，看上去失望极了，马蒂厄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安慰”这项技能，“不过你可以在现在的状态下去看看你想见的人，”在附近待命半年，马蒂厄知道不少奥利维尔家人的情况，“但你不能离我太远，最好在我边上，你的魂魄状态不稳定，散了就真醒不来了。”
　　“我要去！”奥利维尔麻溜的爬下床，太久不站立差点一个腿软跪在地上，好在魂魄不像身体需要那么高的适应度，很快他就能站稳了，奥利维尔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没有发型可言，为方便打理家人给剃了个板寸，胡子看上去今天才剃过，下巴很干净，身上一套病号服，哀戚地指指镜子，“死前我都得保持这个造型吗？”
　　马蒂厄叉着手靠在墙边，“你可以换，但只是魂魄换，”看奥利维尔一脸期待看着他，知道他想问方法，马蒂厄懒在墙上想这人事真多，不过看在他快死的份上，“你想换什么样的？”奥利维尔理理病号服的衣领，“正装吧。”马蒂厄有点意外他的答案，至少他没想过是正装。
　　“虽然他们看不见我，但我想至少郑重一点，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吧。”的确，费神费力，还很花钱。马蒂厄想这人正经起来看上去还挺帅的，哪怕穿了一身病号服。一个响指，奥利维尔看自己身上已经是一套颇为合身的正装，“头发没办法。”其实这样也不错。
　　“那就这样吧。”奥利维尔迫不及待站在门前，马蒂厄不明白为什么他看上去很着急，后来奥利维尔告诉他，“因为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怕晚了就见不到了。”还有一个原因奥利维尔没告诉他，奥利维尔担心马蒂厄改变心意，一旦接受自己是一团意识这样的设定，奥利维尔自然而然会担心马蒂厄不会不嫌麻烦一镰刀呼死他带他回去交差，马蒂厄拿在手上玩儿的挂件镰刀正是图画上经常出现的“死神镰刀”，真假他不知道，但他不想尝试，至少在他见过生命中重要的人们之前。
　　可那时候马蒂厄不明白奥利维尔的想法，因为他不懂，他们都不懂，他们只是负责带魂魄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从来没人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就走吧，”马蒂厄起身，“奥利维尔……嗯吉鲁。”他仍记不清这些人的名字。反倒奥利维尔有些惊讶，这位死神先生跟普通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马蒂厄不是第一次看人哭，他总要见很多这样的场面，经常需要从哭得跟什么一样的人群中穿过，但跟在身后的魂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着他的引导穿过，然后到他们该去的地方。第一次看见反过来的情况，奥利维尔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但身旁的人看不见他。哭够了奥利维尔小心的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给每个亲人一个拥抱，他不敢太用力，一用力手就会从他们的身体穿过去，奥利维尔已经无法触碰他们。
　　马蒂厄坐在门边歪斜着靠在角落看奥利维尔，突然有些疲倦。他不是很懂这些感情，据说他们缺乏人应该有的情绪，但本来，他们也不是人了。他们有他们的生存方式，这是两个相关却不相干的世界。
　　晚上奥利维尔似乎还舍不得走，虽然没人看得见他，他只是执拗地坐在客厅，看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马蒂厄不得不出声提醒，“该走了。”奥利维尔有些困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吗？”
　　“我说过你的魂魄状态很不稳定。”
　　“不是有你吗。”奥利维尔也顾不上担心会不会惹恼这位死神了，但死神好像脾气挺好，“我只能协助，真想要稳定还是待在你身体附近。”奥利维尔低头一看，他的“身体”已经不如刚醒来时凝实，有点虚，“如果一直待在这里我会怎样？会死吗？”
　　“不是死，是消散。”比死彻底一点，虽然表现出来的体征都是身体死亡。
　　“那……我明天还能来吗？”奥利维尔瘪着嘴看他。马蒂厄随意地点头，反正只是换个地方守着这个人直到他死去，都守半年了，换哪儿不一样。
　　当然这些奥利维尔也不知道，他在震惊他的身体居然插了排尿管，这是他回医院发现的，崩溃捂着头，“死神先生请告诉我那是幻觉！”
　　“是真的，”马蒂厄嚼着口香糖，“都插半年了。”奥利维尔再次发出惨痛的嚎叫，“我的形象。”
　　马蒂厄仍在嚼口香糖，不知道他哪里那么多口香糖嚼不完，也不怕咀嚼肌肿大，虽然好像他们已经没有“肌肉”这样的东西。而奥利维尔已经停止嚎叫，之后就陷入沉默，马蒂厄想他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包里传来轻微震动，马蒂厄掏出镰刀挂件刀柄末端的呼吸灯闪烁着微弱的光，看奥利维尔还在思考，马蒂厄悄悄穿出墙壁，晃进一棵树冠里，树枝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不对是已经坐了另一个送行的，“约翰。”
　　“碰上0.000000003%了？”
　　“是，”马蒂厄靠上树干，“还没显出死兆。”
　　“明明半年前就被推算出快死了，”约翰对马蒂厄深表同情，“你就一直守着他？这轮业绩不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真死的时候没引导走岔道更不好办。”
　　“明明可以申请直接带走，”让他死亡然后带走，“上面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像Bug一样的存在。”
　　“不想。”马蒂厄的回答简单粗暴。约翰盯着他看了半天，“有人说过你犟得像头牛吗。”
　　“没有，人没和我说过话，”马蒂厄顿了一下，“哦不对今天有了。”约翰不想看他故意混淆概念，“你自己注意点，需要帮忙叫我。”约翰说完就走了。马蒂厄对着空气说，“谢了。”
　　回去的时候奥利维尔正在满房间找他，看他穿墙而入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不见了。”
　　“你死前我不会走远。”马蒂厄坐到椅子上等奥利维尔发问，他应该有不少问题想问，如果是常识性的问题他不介意解答，反正，都守了半年了，也守不了多久了，等他死了这些记忆都会被清空。
　　“死神先生，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马蒂厄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第一个问题会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马蒂厄·德比希。”
　　“好的马蒂厄，”这人倒不认生，“我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他是说意识和身体分离又没有死亡的状态。
　　“不知道，”马蒂厄突然觉得这句话可能是今天大多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死。”
　　“我已经不能再活过来了吗。”奥利维尔对这答案不意外，但多少有点失落，毕竟他快死了。
　　“不知道。半年前你就该死了。”可现在还没死。
　　“那我现在能死吗。”马蒂厄以为他在开玩笑，不期然撞上奥利维尔分外认真的目光，“我知道你认为我在开玩笑，但如果只是这样活着不如死了。我知道我还活着，可这有什么用，没人知道我在‘活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活着。马蒂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打断他的话，可能只是不甘心，他守了半年，当事人却告诉他他想死了，“0.000000003%真麻烦。”奥利维尔也懵了一下，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死神先生，“是第二次提起了吧，那个数字……”
　　“是百分比。像你这样的情况出现的几率是0.000000003%。”
　　“听上去人数不少。”占比小，但耐不住基数大。
　　“每几年就会出一两个。”
　　“那他们！”听见和自己一样的，奥利维尔眼里放光，都是参考项。
　　“我知道的都死了，”马蒂厄及时掐断他的念头，“遇到这种情况死亡推算系统往往推不出正常的死亡时间，大多送行的会在核对之后申请直接带走。”而不是等清醒的魂魄和身体分离。
　　“所以你是少数派？”
　　“差不多……吧。”说不定是近年唯一一个。
　　“恕我直言，为什么？”奥利维尔的问题是有风险的，万一马蒂厄突然想不开了直接把他带走也不是没可能，可他总觉得马蒂厄不会那么干。
　　“不想。”还是那个答案，近乎执拗。奥利维尔看着眼前的人，想起除了把人认成护工时他还没仔细看过他，凑近看依然觉得挺好看的，“你说过我半年前就该死了。”
　　“是。”马蒂厄抬眼看奥利维尔，发现这人也在看他又垂下眼，他不习惯和人对视。
　　“感谢上帝，让我有机会再见他们。”
　　“没有上帝，”马蒂厄冷淡打断他的感叹，“没有这种东西。”
　　“好吧那就没有，”他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居然知道我今天醒。”能让他第一时间见到想见的人。
　　“我不知道。”
　　“？”奥利维尔看上去像求知的小朋友。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马蒂厄觉得自己的解答已经结束了，不等奥利维尔再开口，“你去休息，如果你想再见他们最好让自己的状态稳定一点。”说完马蒂厄穿门出去了，也不管奥利维尔是不是还有问题。
　　医院是个没有休息日的地方，对人来说是，对他们来说也是，路上马蒂厄看见好几个同行，有的在走廊修整，有的身后跟着已经失去活力的魂魄。大多送行的选择穿墙出去，事关业绩和升职，他们赶时间。马蒂厄悠哉像得个异类，毕竟在把奥利维尔的魂魄带回去之前他接不到下一个工作，约翰说得对，他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按说他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奥利维尔总会死，但他没在推算的时间死。马蒂厄意识到这是个变数，是那0.000000003%的Bug，好像走了二十年直线突然被告知这世界上还有弯路，然后他就试着拐了个弯。这个在约翰看来匪夷所思的选择理由其实简单得要命，只是像他说的，不想而已。按部就班不知所谓的工作太无聊，想看看不一样的东西。
　　马蒂厄在医院外呆了足够长的时间，终于又慢悠悠晃回去，他想那个男人再次接收和认知不同的讯息后应该需要一些时间思考，他出来只是留给奥利维尔一点独立空间。希望那个男人不会想去拔了排尿管。事实上奥利维尔还真这么想过，不过没能成功实施，首先他不想看到那些液体洒出来，第二他碰不到那些东西。连自己的身体都碰不到了，还真是尴尬。他不知道马蒂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等他醒来马蒂厄已经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了，奥利维尔却是没脸没皮睡在自己病床上的，反正也碰不到自己身体，睡起来也不挤，就是忘了在马蒂厄走前让他帮忙给自己换一套睡衣。
　　第二天地点依然是奥利维尔家中，奥利维尔跟着父亲去钓了鱼，以前他从来不乐意去，觉得无聊。马蒂厄不管他做什么，只是一直不近不远跟着，看着人让他不至于消散 。
　　第三天奥利维尔跟着妹妹去逛街，事故前他也没少逛街，可每次妹妹一提逛街他就溜得飞快，还有什么比和女人逛街更累的事吗。这次他认真地评价每件衣服好看不好看，然而妹妹听不见，还在他的反对声中买了一身热辣的衣服。末了一个男人来接她，妹妹兴奋挽着人去了餐厅，奥利维尔想完了他的妹妹要被别的男人抢走了。
　　“马蒂厄我的女儿要被人抢走了！”奥利维尔悲愤异常，跪在地上作痛苦状，马蒂厄想他怎么不去当演员，“那是你妹妹。”
　　“我不管！”马蒂厄看着奥利维尔当街撒泼，不禁莞尔，这家伙最好别有女儿，否则女儿出嫁那天一定哭晕在厕所。还没笑完发现下方已经没声了，低头一看奥利维尔正直愣愣盯着他，“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要拐走你妹妹。”
　　“你拐走我吧。”奥利维尔一本正经看着他。
　　“发什么神经病，”说完指指奥利维尔，“时间差不多了，逛街消耗比较大。”奥利维尔一看果然“身体”又开始虚化了，起身默默跟着马蒂厄回去。
　　回去奥利维尔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休息，他总是抓紧时间休息让自己恢复，又抓紧时间去看见他重要的人。今天他突然意识到马蒂厄好像从来不反对他的想法，他想回去就带他回去，他想换衣服就让他换衣服，甚至逛街时还让他换了一身时装，包括那条珊瑚红的裤子。他分明看见马蒂厄在给他换上那条裤子后眼里都是嫌弃。然后今天马蒂厄笑了。他第一次看见马蒂厄笑。马蒂厄长得挺好看，他第一天就知道了，可笑起来不一样，奥利维尔想了很久该怎么形容，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对就是这样。
　　奥利维尔在看他，马蒂厄不用看也知道。这人自从“活”过来后就不太安生，除却第一天的沉重每天都表现得像个二百五，这样也好，他又没有安慰这项技能。他只当奥利维尔是闲得没事做，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但奥利维尔想得比他复杂一点。他想起马蒂厄已经这样守了半年，他也看到房门外每天都有送行的带走不同的魂魄，奥利维尔不是傻子，结合之前马蒂厄的解释，知道像他这样才是异类，但究竟异类到哪种地步他不知道，他很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可今天的马蒂厄似乎有些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问已经睡着了，哦他们说这个不叫睡觉，是修整。修整的马蒂厄看起来更安静了，一动不动靠在椅子上，没有呼吸，不会发出声响，像死了一样。奥利维尔看着那张脸，不由伸手去碰眼睫毛，马蒂厄的眼睫毛很长。还没碰上马蒂厄突然睁开眼，盯着眼前的手指。
　　“呃……抱歉，我只是想碰碰你。”奥利维尔僵了一会儿，讪讪收回手。如果奥利维尔脑袋上有耳朵，那这俩耳朵一定已经趴下了。看他委屈的样子马蒂厄好像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奥利维尔的想法，但如果只是碰碰，也没什么不行，伸手拍拍奥利维尔的板寸，“你碰得到我，”又伸手握住奥利维尔一只手，“本质上你跟我们一样，不过要完全跟我们一样是在你死后。”不会因为远离身体消散，正式作为魂魄存活。
　　“可死后，就跟他们一样了吧。”奥利维尔头转向门外，他说的是那些失去活力的魂魄。反手抓住马蒂厄的手，他们的手都没有温度，是凉的。
　　“只是暂时的，清除记忆后会重生。”
　　“我也是吗。”
　　“你也是。”
　　“连现在状态下的记忆也会清除？”
　　“是。”
　　“我突然不想死了，”奥利维尔垂头看我在一起的手，“我不想忘记。”
　　“总会死的。”奥利维尔突然像个撒娇的孩子脸蹭蹭马蒂厄的手寻求安慰，“明天再带我回去好吗。”
　　“不用。”奥利维尔惊恐地看着马蒂厄，不明白为什么马蒂厄不答应。
　　“明天他们会来。”每星期都会来。

　　奥利维尔站在床边，心情有些微妙，他明明醒着，明明听得到每句话，也看得到他们的每个动作，明明意识清醒却回不到自己身体让自己“醒来”。
　　马蒂厄拍拍他的手臂，递给他一张手帕。奥利维尔一摸才发现脸上湿了。不等道谢马蒂厄又退回到墙角，他是个围观者，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今天的奥利维尔很沉默，甚至比第一天醒来还沉默，第一天有太多疑问让他不能沉默，而今天他不需要提问。马蒂厄斜在椅子上嚼着口香糖，他本就不擅长交流，现在更是。
　　“我更不想死了，我想醒来，”奥利维尔揉揉脸，“不是现在这样的醒来，是让他醒来。”奥利维尔指着病床上还插着排尿管的躯体，那具一动不动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的躯体，除了规律的“嘀——嗒——”声再没有地方能让他看起来像活着。马蒂厄安静地看着奥利维尔和他的躯体，良久，“修整吧。”
　　次日醒来奥利维尔就像忘了前一晚的对话，依然缠着马蒂厄让他带他出去，但这次不是回家，他带马蒂厄到郊区，湖边开了大片花，“以前迷路找到这里，一直说要带人看看，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奥利维尔怪叫着冲向湖边，站在湖边回头对马蒂厄喊，“Mat！来给我换个泳裤吧。”一个响指，奥利维尔看看身上的平角泳裤不太满意，两根食指比划着，“要三角的。”马蒂厄翻了个白眼，又一个响指，这回是丁字裤。奥利维尔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红色丁字裤，径直奔向马蒂厄，手脚并用箍住马蒂厄，“给自己也换个丁字裤吧。”说着把人抱起来转了几个圈，手刚好箍在马蒂厄腰上，痒得不行，“哈！别闹！”迫于淫威马蒂厄还是给他换了骚包的黑色三角泳裤。
　　奥利维尔欢呼着蹦进水里，在水里打着转。马蒂厄坐在小码头边嚼口香糖，看奥利维尔撒欢。
　　“马蒂厄！”奥利维尔在湖里伸出双臂冲他挥手，“马蒂厄！下来！”马蒂厄抬起眼皮打量一圈儿，没理他。奥利维尔也不再喊，潜进水中，湖面恢复往昔，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马蒂厄眯着眼睛四处找人，他可不想因为一次意外让奥利维尔死于非命。
　　时间已经足够长，可奥利维尔仍未露出水面，“奥利维尔！”马蒂厄坐不住了，正要起身一片水花迎面而来。奥利维尔浮在不远处冲他做怪相。一看身上衬衣已经湿了大半，马蒂厄也不管换没换衣服，一个鱼跃蹦下去，抬手就勒住奥利维尔脖子，“敢泼我了，胆子大了啊。”奥利维尔“哈哈哈哈”笑得像个神经病，笑完开始吐舌头翻白眼儿，“别勒了别勒了，勒死了，啊，我死了。”马蒂厄回他一个白眼附赠一片水花松开了人。奥利维尔抹掉脸上的水对马蒂厄眨眨眼，“你又笑了。”马蒂厄愣了一下，当没听到游开了。笑不笑有什么关系，没人在乎他们笑不笑，虽然现在看上去好像有了。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裤包里传来震动，刀柄末端的呼吸灯微弱闪烁着，他来了。马蒂厄穿门出去，约翰就坐在门边的凳子上。
　　“接到这边的工作吗？”马蒂厄递给约翰一粒口香糖，约翰看也不看塞进嘴里，“就你对门的，一会儿就该走了。”
　　“哦真遗憾。”脸上倒没有什么遗憾的表情。
　　“一点都不遗憾，你这个才是，醒了快两个月了吧？还没显出死兆？”
　　“没有。活蹦乱跳的。”今天还去陪他母亲去了超市。
　　“前后加起来有八个月了？前后加起来都够生一个了。你还不打算直接带走？”约翰看上去有些暴躁。
　　“不想。”
　　“不想不想你还不想，这轮你想降职吗！”马蒂厄嚼口香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嚼，看了一眼约翰，“降职倒不想，不过最近我在想，让他活过来怎么样？”约翰赶紧捂住马蒂厄的嘴穿过房门又穿过墙壁到了医院外，压着声吼道，“你想干嘛，你想怎么支付代价？魂飞魄散吗！”
　　“我看他好像很想活过来。”马蒂厄拉开约翰的手，眼睛却看着奥利维尔所在的病房。
　　“吗的！”这回约翰不劝了，摸出镰刀挂件一抖，一柄高过头顶的镰刀出现在手上，“我现在就去了结他。”马蒂厄也不拦他，站在原地，“约翰。”约翰动作顿了一下，马蒂厄又开口，“你敢上去试试。”约翰还真不敢，马蒂厄要真生气了三个他都不够打的。正僵持着，约翰刀柄的呼吸灯开始闪烁了，“真不是时候。”说完镰刀又变回小挂件，约翰往医院跑，他负责引导的那位死了。
　　马蒂厄回去的时候奥利维尔正坐在床上看他，他早就醒了，“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换了谁都一样。”马蒂厄说的是真的，不管是不是奥利维尔他都会守那半年，因为无聊。奥利维尔盯着马蒂厄的一举一动，似乎想看出点儿什么，但马蒂厄还是没什么表情，和平常一样。奥利维尔想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那叫偷听，可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马蒂厄和其他送行的交流，忍不住竖起耳朵，而听到的内容让他慌乱，“听说可以活过来我很高兴，但我不想以你付出代价为前提活过来。”他没有听见他们在医院外说了什么，但从那位约翰的态度来看，一定很糟糕。
　　“还有，”奥利维尔深吸一口气，“这两个月我很满足，你可以带走我。”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不想。”马蒂厄还是那个答案。
　　“哈别这样，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奥利维尔耍着流氓，两个月里他没少在马蒂厄身上揩油，但马蒂厄总是爱理不理。不想马蒂厄真的做出思索状，连口香糖都不嚼了，“那就当作是这样吧。”奥利维尔吓得差点没坐稳，“你说真的？”
　　“据说我们没有那些感情。”所以这到底是默认还是否认？奥利维尔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心跳很快，明明现在他都没有心跳这种东西，“我不管，你爱我，你就是爱我了。”爱不爱你又怎么样，马蒂厄想，反正你都会忘的。
　　奥利维尔在想另一件事，他在认真地考虑让马蒂厄带他走。听到约翰跟马蒂厄吵他才知道这两个月多么奢侈，还不提之前的半年。两个月里他尝试了各种方法让自己回到躯体上可都失败了，他觉得该满足了，他是特例啊。现在他想发挥一点余热，比如让家人省一笔无意义的住院费，比如别让马蒂厄降职。等他想好马蒂厄已经又睡着了，哦是修整。
　　马蒂厄睡颜仍旧安静，想到马蒂厄像表白一样的话奥利维尔的厚脸皮居然难得红了一下，看着马蒂厄紧闭的嘴唇，像被蛊惑一样，奥利维尔小心翼翼凑上去，碰了一下，又碰一下，马蒂厄睁开眼看着他，换了往常奥利维尔说不定就被吓开了，可今天奥利维尔被喂了熊心豹子胆，不仅没退开还用舌头撬开马蒂厄嘴唇。马蒂厄没推开他，被默许了。奥利维尔猴急地加深了吻。这时候他很恨为什么他们在医院里，连张床都没有。最后还是马蒂厄带他穿了几道墙，终于找到一个空房间。
　　早上醒来奥利维尔幸福得想哭，马蒂厄归他了，他知道不该的，毕竟他快死了，没忍住他一定是猪。马蒂厄还在睡，难得醒得比他晚。奥利维尔亲亲马蒂厄的眼睑，总觉得怎么亲都不够，马蒂厄醒来，嫌弃的往后退了一点，“节制点。”奥利维尔蹭蹭马蒂厄，叫了一声，“Mat……”语调甜得发腻。
　　腻歪得差不多了奥利维尔终于还是决定提那个无比煞风景的问题，能早一天是一天，“马蒂厄我的生日快到了，”奥利维尔又衔着脸凑过去，“送我一个生日礼物怎么样？”
　　“你想要什么？”
　　“你得先答应我。”
　　“好。”奥利维尔开心极了，凑上去亲马蒂厄，马蒂厄险些被深吻憋死，“你要什么。”
　　“我要你带我走。”奥利维尔前所未有的认真，马蒂厄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可能他真的爱这个人了，“好。”奥利维尔没想到马蒂厄答应得这么痛快，但马蒂厄答应的事每件都做到了，高兴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剩下几天请好好爱我好吗。”
　　“好。”

　　剩下几天奥利维尔很忙，忙着看家人，忙着看马蒂厄，似乎想把这些人都刻进脑子里再也不能忘，就算马蒂厄告诉过他所有记忆都会被清除。马蒂厄依然安静跟着他，看他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晚上奥利维尔通常有些疯狂，具体表现在他使劲搂着马蒂厄，看那架势是想把人融进骨血里。马蒂厄全盘接受，甚至更用力地回抱。
　　终于还是到了生日当天，奥利维尔努力笑着，张开手臂抱了一下马蒂厄，“我准备好了，带我走吧。”马蒂厄扯着奥利维尔的领带让他低头，今天奥利维尔依旧选择正装，用正式的方式离开。马蒂厄亲吻奥利维尔，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他。
　　“开始吧。”马蒂厄拿出镰刀挂件握在手上，不知道为什么，奥利维尔觉得马蒂厄在笑，这不正常。突然一些东西闪过脑袋，“Mat！”他只来得及叫这个名字，马蒂厄突然冲上去，按住奥利维尔的脑袋，飞身把他按进那具半年毫无动静的躯体里，手里的镰刀挂件发出一阵光亮，马蒂厄的身影消失在光影里。远方约翰的镰刀挂件开始疯狂震动，刀柄尾部的呼吸灯一阵狂闪，“操！”他只说出一个字。

　　奥利维尔醒来脑袋还有些混沌，睁眼看到他的家人们，“啊啊啊醒了！”妹妹大叫着，冲出门外叫医生。
　　“哦上帝！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母亲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父亲站在后面仿佛呆住了。奥利维尔眨眨眼确认自己的确醒来了，他看着床头的镰刀形挂件，“那是什么？”
　　“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也不知道。”家人七嘴八舌说着。
　　不知道就算了吧，反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奥利维尔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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