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

　　朝祠小学是寄宿学校，每周五才能回家。由于游泳队周六下午还要训练，参训的孩子大多会选择周五晚上继续留在学校，等第二天下午训练完以后再回家。季轲便是如此，严焕纯属陪他。

　　念着孩子一周六天在学校着实辛苦，季梅周日也就由着季轲去疯玩。

　　等吃过晚饭把季轲送到学校时，教室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季轲进门时，严焕正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

　　“严焕！”

　　被点到名的人转头看过去，就见季轲三两下蹦哒到他旁边，兴奋地难以自制。

　　“严焕我跟你说！今天R公司刚出了一版新的游戏，看起来超棒！画面音效都不错，可惜太贵了，我妈估计不让……唉好痛！你干嘛打我！”

　　严焕凉凉地扫他一眼，手里的书接着在他头上敲了敲，力道却减轻了很多。“马上就要比赛了，与其念着不会有的游戏，你不如想想怎么提高你200的成绩。”

　　“我知道啦。”提到这个季轲有些丧气。200米自由泳本来是他的强项，甚至在这一项他的最好成绩比严焕还要快上一点。然而这一段时间里他的成绩一直没什么变化，游得再多再努力也没什么提高。而严焕却恰好相反，上一次200测时成绩比他最好成绩还要快上一秒。“我也有认真练习啊，每次都多游那么多还是没什么提高……”

　　严焕侧头看了看他，伸手揉了揉他一头的乱毛，“比起练，你可能该多想一想。”

　　“嗯……”

　　看季轲还是焉答答的样子，严焕无奈地放下书，“季轲，你自己也明白你已经练得够多了，不是吗？你只是该想想你的动作技巧是不是有需要调整的。你要是不能调整好，再怎么练你也没什么大进步。”

　　“嗯……”

　　还是心不在焉的回答，但是严焕看他一脸思索的样子明白他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的。于是他不再多说，只是继续看手里的书。毕竟比赛完估计就是单元测试，还是得好好准备。

　　7点正，打铃开始上自习。

　　小学不比初高中，所谓的晚自习也就看看闲书，跟周围人说说小话，只是没下课那么放肆罢了。

　　“阿焕！这道题该怎么做！”

　　……当然，还有那些没写完作业的在补作业。

　　溜过来问问题的是齐俊，也是游泳队的，这次要参加100米蝶泳比赛。

　　说来也奇怪，按理说像严焕这类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很容易被排斥，然而游泳队的跟他关系都很不错，还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感觉。

　　对此季轲表示大概是队里就严焕长得比较好看还比较有智商。至于事后他被队友们“暴打”了一顿，还被迫给他们一人一个棒棒糖这种事还是暂且不提了。

　　严焕看过题后拿出纸合笔一步一步算给齐俊看，看了一半齐俊倒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步这么算啊！唉季轲那小子不知道忙什么，问他题他写了五步就扔过来，完全看不懂。”

　　“季轲？”严焕闻言朝前看了看——季轲正埋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估摸着他大概是在琢磨游泳的问题，严焕寻思下了课去他那里瞅瞅，便没有多言，挥了挥手把齐俊的注意力拉回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啊！还有，就是最后一道题。”

　　……

　　下课铃一响，季轲拿着写了一节自习课的本子朝一楼体育办公室跑。

　　一般来说这种时间只有值班老师在，但是季轲知道刘椴在——整个游泳队的都知道，他们伟大的刘教练正在追求音乐叶老师，而今天是正是她值班。这些小孩早熟得很，私底下还打过赌，赌他们刘教什么时候结婚。刘椴自然知道这些，他也由着他们去了。一来他也不太在意，二来孩子们也没说错，而且他们也只在背后偷偷说，也就放任不管了。

　　“刘教！”

　　“风风火火的干什么呢，鬼撵你啊。”正端着茶杯算时间的刘椴被“碰”一声打开的门吓了一大跳，晃出的热茶烫得他一抽气。

　　“刘教，”季轲满脸兴奋，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我想了一节课了！你快帮我看看！”

　　“啧，看你那样我还当你发现了新大陆。”话是这么说，刘椴还是拉过另一张椅子让季轲坐在自己旁边。“拿来看看吧。”

　　“嗯。我觉得我转身每次都比他们慢好多。”季轲翻开本子，指着第一条说到。“我觉得我没什么大问题，但就是比他们慢。”

　　“嗯，这个是你的老毛病了。”刘椴放下茶杯，点了点头。“你每次要向前翻的时候都有点减速，翻得也慢。你以前练习的时候有受过伤之类的吗？”

　　“以前练的时候磕到过腿，”季轲捞起裤脚，脚颈上有两个疤印，两只都有。“可是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啊，也不害怕什么的。”

　　“受过伤以后，你会下意识避让这种情况来保护你的身体。靠近池壁减速，能让你更准确地估算距离。”刘椴蹲下身瞧了瞧，又坐了回去，“你会磕到是估算距离有问题。在头和池壁的距离和你身高差不多的时候，划最后一次水，然后低头蜷身向前翻。”

　　“还有，”刘椴敲了敲他的膝盖，“你向前翻以后绕纵轴转得不够，所以你的两只脚颈会磕到。正确的姿势应该是两只脚一上一下踩在池壁上。虽然你现在的姿势肯定比磕到的时候好很多，但是你的蜷身、屈腿也还不够，身体太松了。明天晚上训练会有一个小时针对训练，到时候你好好练一下。”

　　“嗯好！然后我还有问题，划水的时候……”

　　……

　　于是师徒俩一直交流到叶老师查班查到发现季轲班发现少了人，听严焕的话找过来才停止。

　　季轲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花了这么多时间，还让人家老师担心到处找；刘椴倒是如沐春风，三两下把徒弟打发走回头跟音乐老师热切地交流起来。反正那些小子天天背后说他，哼。

　　赶出办公室的季轲边走边茫然，五音不全的刘教什么时候懂古典音乐，还有什么巴洛克时代，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季轲。”

　　听到严焕在叫自己，季轲赶忙把东西收拾好，背着书包拉着小行李箱跑过去。“来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严焕伸手帮季轲被书包压住的帽子拽出来，边走边问隐隐有些兴奋的季轲。

　　“嘿嘿，没注意时间一不小心就……不过解决了很多问题！啊啊啊啊啊好想现在就下水去纠正过来！”对于简单的错误或者不该犯的毛病季轲总是想第一时间就去纠正过来，不然他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羞耻和烦躁。

　　“放心吧，明天有你游的。”见状，严焕只是笑了笑，“这次拿到名次升学也就有保障了。”

　　“是啊。”季轲收拾了兴奋，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他，“严焕，你会直升本校吗？”

　　朝祠小学有初中和高中，像他们这类体育特长生一般会留在本校——毕竟朝祠是本市的老牌体校，也出过进入省队和国家队的苗子。当然，成绩特别优异或者家境好的也可能会送去外省更好的体校或者出国训练。

　　而严焕属于两者具占，虽说家里算不上特别有钱，但是送他去江南那边游泳大省也是绰绰有余的。

　　“……会吧。”本来想直接回答的严焕看季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到嘴边的话愣是绕了几圈才出来。见季轲一脸庆幸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你就这么在意吗？”

　　“那当然，”季轲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我还想跟你一起游下去。说好要一起游到国家队的。”

　　边说边走他们的速度要比其他人慢上些许，不知不觉已经落到队伍末端。

　　街角昏暗的路灯印在季轲的眼里，暖暖的，是孩子的澄澈和季轲的执着。看着那双深褐色的眼，严焕有些晃神。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比赛以后季轲说的，那时他拿到9岁组200米自由泳第二，季轲第一。

　　“季轲，下一次一定是我站在这里。”

　　“哼，下一次赢得一定还是我！”

　　“那不一定。”

　　“严焕，一起游到国家队吧！我拿第一你拿第二，包揽冠亚军！”

　　“你还真会想。”

　　“嗯，会游到的。”季轲几乎以为严焕只会像以前那样保持沉默的时候，严焕轻声说道。声音很轻，轻到微风拂过便毫无留存，但季轲还是听到了。他的眼睛很亮，摇曳的灯影遮不住他眼里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灿烂的世界。

　　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季轲觉得眼睛莫名有些发酸，只好紧紧捏住严焕的手腕，埋着头不去看那双眼睛——明亮下还有更炽热的情感，那令他无法正视。

　　严焕第一次觉得学校到住宿部的200米是那么长，但是他更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他不明白，却很希望。

　　“俩小兔崽子走这么慢干啥呢！想关在外面啊？”

　　“啊，刘教！就来了！”恍然回过神的季轲，拽着严焕就往前跑，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但是他一直没有松手，紧紧地拽着严焕的手腕，没有放开。

　　“哎呀，严焕你的手腕怎么这么红？被谁捏的吗？”——这是不明真相的生活老师。
　　“被猫压的。”——这是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严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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