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

　　来将军府之前，张良特地命人回府取来了凌虚。
　　韩非对张良这个反应不置可否，只是在侍从把剑送来时，开了口。
　　“我来吧。”
　　“可是，公子——”
　　韩非伸出了一只手，态度坚决，那个侍从只好把凌虚交给了他。
　　韩非微弯了腰，将剑上的绳带系到张良的腰带上。韩非十指修长，转起银箸来灵活，系绳打结却意外地显得笨拙。张良也不敢妄动，僵着身子，目光平视，眨眼也稀罕。
　　等到终于系好，将用来平衡的玉珠，穿过腰带挂好时，二人皆是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韩非直起腰，捏了捏张良肩膀，粲然一笑。
　　“走了。”
　　二人上了马车，各坐一边。
　　“要保护好自己。”韩非淡淡开口。
　　张良这才明白他刚才默许自己佩剑的缘由，心里一阵温暖。
　　少年尚在感动中，韩非又单手支颐，幽幽叹了口气，道:
　　“可惜良儿个子不高，不然佩凌虚剑会更好看。”
　　收到少年投来的不满目光，韩非朝他眨了眨右眼，眉眼风流，神情轻佻。
　　这媚眼抛的——
　　跟韩非真是毫无违和感。
　　将军府。
　　“将军，公子韩非来了，还有相府少爷。”
　　昨夜派出去的暗卫还没有回来，韩非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还有张开地那个老不死的孙子。像张开地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孙子和韩非这种人厮混在一起？！
　　“请进来吧。”姬无夜按压下心头万千思绪，露出一个颇有些狰狞的笑容，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韩非怡然步入大殿，张良紧随其后，神色颇有些戒备。
　　两方对峙，都没有向对方行礼的意思。倒是韩非先打破了死寂。
　　“姬将军似乎不太欢迎我。”
　　“哪里，本将军只是有些惊讶。王上下诏都要先把公子从女闾里请出来，公子今日却主动来我这儿，我这儿可没公子想要找的女人。”
　　姬无夜所谓的“请出来”指的正是上次韩非在紫兰轩门前接诏的事。那次，韩非被韩王食邑直降了三等，并从王位继承的顺位中剔除。
　　昔日的天之骄子一日陷入泥沼，大多数人不踩一脚，也得附和着舆论主流，或嗟叹唏嘘几声，或暗地唾骂几句。满朝野都在看韩非的笑话，见了面都还貌似恭敬地唤一声“公子”，背地里还不知道多嗤之以鼻，避之不及呢。
　　当事人韩非倒是依旧每日进进出出紫兰轩，不动如山。
　　张良年龄不大，但心思玲珑，更何况这对象是韩非。韩非再看得透，也不可能内心毫无波澜。但是，张良也知道任何安慰对韩非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陪伴韩非左右，实现他们共同的理想，才能不辜负韩非的牺牲。
　　姬无夜的话里有掩饰不住的的讥讽之意，韩非面上没什么变化。
　　张良拧着修眉，目光凌厉，如长箭破空向姬无夜射去。
　　姬无夜当然注意到了，脸上横肉一抖，扯开一个难看笑容，说出来的话也让人厌恶十分。
　　“早就听说，张少爷是人中龙凤，芝兰之姿，今日一见，竟然比许多女人还漂亮三分。”
　　这已然是羞辱。
　　“子房再生得俊俏，也是五世相韩的张家之后，岂是卖弄姿色之辈。姬将军——恐怕放肆了吧！”
　　韩非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不怒而威，姬无夜也不得不收敛几分。
　　当然，姬无夜若是如此便怂了，早就成了秦国的弃子了，也不可能顶起韩国朝堂上三足鼎立之局的最有力一角了。
　　“啧啧，真是可惜啊。张少爷名门出身，不同于我们这种粗人，却不在府中抚琴作画，吟风弄月，也学我们武人佩剑干嘛？！”
　　姬无夜上下打量了张良几番，故意在他的佩剑上多停留了会儿，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张良大概明白了韩非口中所言的“时机”。
　　姬无夜显然与秦国人有勾结，但从他派暗卫跟踪秦国来的接头人可以看出，双方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缝。至少，姬无夜是不信任秦国人的。这也很正常，像他们这种追逐利益的“重人”，是最不可靠的，一旦与自己的同伙产生利益冲突，背叛、落井下石、反咬一口的现象司空见惯。
　　既然自己会这么做，自然怀疑对方也会这么做。
　　小人心中无圣人。韩非所言，大抵如此。
　　姬无夜与秦国人勾结的筹码，一定是韩国的利益。所以，不论他们有怎样的交易，借此裂缝，破坏乃至瓦解他们的同盟，对韩国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而把握这个时机，达成韩非所要的效果的关键，就是从姬无夜入手。
　　不能灭其身，则攻其心。
　　思及此，张良身为张家的未来代表，不可能再退缩。
　　代表张家，坚定地站在韩非这边，是张良此时此刻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击败姬无夜心理防线的方法。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更何况良乃名门望族之后，责任更甚，蠹虫蚀国，良必拔剑斩之。”
　　张良一番话铿锵有力，少年锐气不可阻挡，仿佛能逼得满室的晦暗、肮脏全部退散。
　　韩非拊掌而笑，心里赞叹不已。
　　果然，果然，自己没有选错人。自己什么都没说，还是能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而且——
　　他的良儿，比他想象的，进步得更快。
　　韩非清脆的击掌，就像是巴掌，一个个，抽打在姬无夜的脸上。
　　没有哪个乱臣贼子是完全没有恐惧的。拥有越多，就越恐惧失去。恐惧对乱臣贼子来说，有时候是好事，克制他们膨胀，让他们不会在膨胀中灭亡;而当恐惧积累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他也会从内部击垮一个人。
　　张良与韩非的磊落、无畏，勾起了姬无夜内心的恐惧。
　　所以，现在是韩非他们更占优势。
　　大殿又陷入一片死寂。
　　每个人弦都崩得死紧。
　　韩非深知，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姬无夜恼羞成怒，失去控制，他和张良二人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留给韩国蓄力的时间不多了，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而且，让卫庄避开正面冲突，也算给自己和张良留的退路。再不济，也还能让卫庄护住红莲。
　　死寂终于被打破了。这一次——
　　姬无夜先开了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