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如願
他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似有人拿重捶鼓棒擊打,身軀彷彿便要四分五裂般地痛苦萬分。
好沉,好重。
呼吸也越發困難,混合了塵土與死息的濁氣散布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頸部有如一雙 無形的手掐捏壓制,使得他每次吐納皆難平胸腔中欲窒息的緊縛感。
他並不急著起身,使勁力氣用手探了探四周,身下枕地是柔軟的布巾,四面並無可以伸展的空間,稍稍一觸即受到阻礙。
曉星塵約略可知,自己大概是處在一副棺材內。
欺騙、背叛、痛心、懊悔的記憶一點一滴的湧上,毫無猶豫地竄入他的思緒,狠狠地要他一再回憶。
自己與那人的怨,來往間牽扯到摯友,更害得無辜百姓受害。
出山前那孕育已久的救世之心,化為滿腔貢獻世人的情懷,在面對薛洋時,終究是輸得徹底,失去的一蹋糊塗。
白衣染上了艷紅的鮮血,拂塵掃不盡骯髒的角落,霜華也奪了多少乾淨的靈魂。
且連自己最後的一絲心意,也不能如願。
他明明生念已斷,自行將魂魄撕的粉碎,永世再無重生機會,亦失轉世之格,為何此時此刻,意識再度回復,似千萬隻蟲蟻腐蝕他的心智。
「饒了我吧!」死前最後一句話,現在想來可笑。
他的罪無可赦,甚至超過了那人所造的孽。
天真地以為能彌補他小時候的憾,卻不知早已在他的心中結成心魔,壯大成那一發不可收拾的恨,更由自己將怨擴散到無辜的人身上。
活著痛苦,死亦不能安息。
漆黑的四周傳來腳步深,由遠而近,吱啞一聲有人打開了扇門,接著步伐朝他逼近。
下意識地摸摸腰間,空蕩蕩的,霜華不在。
也罷,既已不求生,何須多做掙扎。
棺材蓋被推開,光亮刺眼異常,曉星塵這才驚覺自己又重見光明。
人影擋住了光,只剩下輪廓隨著移動的身軀明明滅滅。
「子琛…...。」他乾燥的喉嚨勉強擠出聲音。
再見故友,仿若夢境。
宋嵐打開了棺蓋,冰涼的手撫上他的臉龐。
他記得了,最後一次見到宋嵐,他已被薛洋化作凶屍。
曉星塵在對方熠熠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映,宋嵐的臉蒼白的毫無血色,但目光仍舊透露出溫暖。
「醒了,便好。」
他將曉星塵扶起,睡了有如幾十年已久的身軀,腳步不穩地跨出棺材。
身體依舊沉重,喉頭仍是箝制。
沒有如設想般看到薛洋,只有一陌生青年立於門邊。
一身黑衣,腰間一管烏幽幽的紅穗笛子,眼眉間透著自信。
「靈魂是很重的,道長務必使這副軀體先習慣了再行動。」青年用叮嚀的口吻說道。
「敢問您是?」曉星塵在宋嵐的幫忙中坐到椅上,只覺此人的裝扮似曾相識。
青年笑了笑,並未開口。他想這嫉惡如仇的曉星塵要是知道他是誰,可能要懲奸除惡一番了。畢竟在他的心目中,自己跟薛洋大概皆是殺人如麻、罪孽深重的壞人。
那綁著紅穗的笛子,曉星塵念頭一閃道:「莫非您是夷陵老祖魏無羨?」
氣一急,原本就困難的呼吸更不順了,讓他頻頻咳嗽。想著夷陵老祖重現於世,必有災禍。
宋嵐急著說:「星塵,切勿無禮,魏前輩助我復你元神與魂魄。」他頓了頓:「且前世罪孽已洗淨,如今行俠仗義救人無數。」
宋嵐本就是死屍一具,冷涼的手往曉星塵肩上靠,感受到膀上傳來的壓力,曉星塵不覺一震。
永遠肝膽相照的好友,話語還是如此堅定,即便被他害到失去雙眼、丟了性命,依舊陪著他。
「曉某感謝魏前輩救命之恩。」他撲通一聲下跪,向魏無羨謝命。
青年點點頭,扶起曉星塵,便出去了。留下兩人,眼對眼,並未開口。
他再次跪下:「子琛,星塵實在無顏見你。」
他欠宋嵐的,永遠還不清了。
那一劍,豈止一雙眼睛能夠抵償。
就算把命賠了,也換不回道觀的幾百條無辜的人命。
他實在不值得宋嵐救他。
簡樸的室內,一副棺材、幾張桌椅,心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述起。
窗紙被黑布遮蔽,一室昏暗,卻仍有微光自隙縫中露進來。
宋嵐攙起曉星塵,將他安置到椅上,兩人對坐,他倒了杯茶,遞給曉星塵。
「對不起,錯不在你。」這句等了好幾年的話,終於自宋嵐口中說出。
光可以袪除黑暗,照耀人心。即便伸手拒絕陽光,白晝依舊能從指縫間滲入。
浸染鮮血的白袍道人已逝,無辜村民的性命已償。
薛洋終究是魂魄消散,屍體化作容器,給曉星塵重生的機會。
『只要曉星塵回來,千刀萬剮、萬鬼啃噬、永世不得超生我也甘願。』薛洋吊著一口氣,堅定地說。
他沒了左手,身負重傷出現在宋嵐面前。
『軀體火化,魂魄已碎,別無他法。』宋嵐聽見自己顫抖的嗓音。
他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碎屍萬段,仍忍住不要動武。
那曾經意氣風發、自視甚高的眸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薛洋的戾氣全無,只剩下渴求的神情,趴在地上用他僅剩的右手拉著宋嵐的衣角。
『拿我的魂魄補上,取下我的金丹給他,總會有辦法的。』
當魏無羨一手輾碎薛洋的魂魄時,宋嵐腦海裡還留著薛洋的最後一句話。
『最後的那顆糖,終究是嘗不到了。』
(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