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

　　一个星期以后，叔叔他们一家就回来了。
　　家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夜里一家人商量着老人的病情。‘
　　我就出门买一些水果。可是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和他们吵了起来。
　　父亲说：“老二，李家就我和你，这么多年，我看你在外做生意，老人也从来不曾让你负担过，这个节骨眼，你能不能拿出一点来，为了咱妈。”
　　我叔叔的妻子就是我婶婶站起来，指着父亲说：“好，家里的房子你住着。我们每个月也寄来生活费，老人是有退休费的人，她每个月的钱哪里去了，我们何尝又沾过一点光，你这样说不公平。”
　　叔叔很为难，皱着眉叹气。
　　“现在不是分彼此的时候，也不是计较往日情分的时候，现在咱妈病了，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你和我说这个有意义吗？”
　　婶婶说话的声音尖锐起来：“是啊，你也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你知道现在砸一大笔钱，救她，她又能不能治愈康复，到时候万一人财两空怎么办？”
　　“那你要我怎么办？”父亲指着婶婶，气的脸通红：“老二，你说句话。”
　　婶婶冷笑一声：“大哥，我们家的环境你是知道的，这不，老人还有套房子吗，你卖了不就成了。”
　　“那是留给我女儿的！”
　　我站在门外踟蹰，听到这句话，突然一怔。
　　我屏住呼吸，听见婶婶说：“你女儿重要还是你母亲重要，大哥，你也好意思数落我们，你说说看。”
　　父亲犹豫，吞吞吐吐地说：“李雪还是个孩子，可怜从小没有母亲，卖了房子她怎么办？”
　　我的眼眶刹那间就湿润了，甚至开始怀疑那一刻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还是那个我在心里憎恨厌恶的冷漠无能的父亲吗？
　　我问自己，你是李雪吗？
　　李雪，是你吗？
　　“好，既然这么说，一撇写不出两个李字，咱妈的事，这样，打一张欠条。咱们平摊，就拿房子做抵押，成吗？”
　　父亲失望又痛心说：“老二，你忘了小时候为了供你念书，上大学，我宁愿辍学打工赚钱养家，要不是因为供你，为了这个家，我至于落到今天这幅田地吗？你的良心呢？”
　　婶婶抢过话：“话虽这么说，可现在我们也没钱，我儿子将来还要出国，还要结婚，你只是个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我们呢，我儿子没钱买房子，万一结不了婚怎么办？”
　　“你，你，你。”
　　“我说啊，咱妈这么大年纪了，那住医院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既然迟早是要走的，救也是如此，结局都一样。”
　　突然，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知是谁打给谁。
　　然后是婶婶哭着嗓子尖声叫：“好啊，姓李的，你敢打我，好，你们李家容不下我，我走，我明天就和你离婚。”
　　婶婶掩面跑出来，哭哭啼啼地，冲到外面。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静静地走进屋，对里面的人说：“爸，你们别争了，奶奶的病，我会想办法的。爷爷卖房子的钱在我这里。”
　　我走到房间里把存折放在桌上说：“钱全部在这。”
　　爸爸惊讶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叔叔连声说：“李雪，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突然脑海里一片混乱，耳朵嗡嗡地响，我只是想安静片刻，一切就像一场梦。
　　回头，看见小白脸正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我。
　　回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奶奶俨然换了一副面孔，面色蜡黄，骨瘦如材，头上戴着假发。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化疗，直到在医院里见到她，她正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虚弱地睁开眼，看见我的时候，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
　　我在家里炖了一碗汤。王阿姨守在奶奶身边，对我说：“李雪，幸苦你了。”
　　这段时间，我整天呆在家钻研着如何煲汤，以及各种中药的用途。
　　奶奶伸出手，我立刻握住，一股暖流涌向心田。我感觉到她手掌的温暖和力量。
　　我，小白脸，王阿姨，全家人都轮流在医院守护奶奶。
　　夏天的医院特别热，病房里人头攒动，由于都是重症病人，身体虚弱，基本上不能用风扇。我们租了个躺椅，放在奶奶病床前。
　　热的时候，只能打打扇子。
　　一个星期后，深夜，我和小白脸在家，突然接到电话，爸爸在电话里说：“李雪，奶奶不行了。”
　　我穿着睡衣和小白脸立刻出门拦了辆车，奔向医院。
　　看见奶奶的时候，周围的亲戚都到了，在众人的瞩目和默哀下，奶奶双眼紧闭，戴着氧气罩，机器发出滴滴的频率声响。
　　医生过来的时候，声音沉重地说：“病人情况不妙。”
　　父亲哀声道：“医生，我想把母亲送回家，我们老家的规矩是落叶归根，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母亲躺在这里。”
　　医生沉吟片刻，说：“我知道，这样吧，你们留一个人下来，明早办理出院手续，还有后续的一些证明。”
　　父亲答应后，安排车将奶奶送回家，另外安排了一部分人布置善后：“李雪，你就留在这里。”
　　我看见奶奶拔掉呼吸机，从病房里推出来的时候，她的胸脯在剧烈抽搐，然后眼角两行的泪水瞬间就淌了下来。爸爸哭道：“妈，我们回家。”
　　我跟在后面，看见奶奶被送上了车，然后天开始下雨，我哭了。
　　蹲在雨里，嚎啕大哭。
　　过了很久，我抱着膝盖，全身都被雨水淋湿，突然头顶出现了一把伞。
　　我抬起头，望着他。
　　小白脸表情肃然：“李雪，外面大雨，我们进去。奶奶还在家等我们。”
　　说着，他一面举着伞，一面搀扶着我起来，而我浑身无力，脸上亦是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呆呆着望着天花板出神，我似乎还感觉着奶奶就在身旁。
　　也终于体会到那句残忍的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小白脸从家里给我带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深更半夜地，可怜他来回地奔走。
　　第二天，清早，天微微亮，下面的工作人员开始办公，我就拿着一堆票据去窗口办理转院手续。
　　窗口里面的阿姨，突然望着我说：”你少一张□□。”
　　我嗓子发痛，双眼肿胀，声音乏力地说：“怎么可能，您再仔细看看。”
　　对方没有再理我，冷冷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整理好了，再拿过来。”
　　然后我给父亲打电话，问那张住院单据在那里。
　　电话里，父亲的声音也是孱弱，半天有气无力地说：“你再问问。”
　　我拿起电话，对窗口里的阿姨恳求说：“阿姨，要不你跟我爸说好吗？”
　　谁知，她立马拉下脸说：“我怎么知道对方是谁？”然后不耐烦地转过头去。
　　突然，我心中窜起了燎原般的熊熊烈火，破开嗓子骂道：“你妈了个逼，你怎么不去死，你全家怎么不去死，祝你父母出门被车撞死……”
　　然后我情绪不受控制，像发狂了一样，用力敲打着前面的玻璃，吼叫：“臭婊子，你出来，我弄死你。你要你死！”
　　小白脸过来拉住我，我被他推着往后劝道：“走走，我们别离她。”
　　可是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回荡在整个大楼，周围的人都扭曲着脸围观。
　　我拼命地诅咒：“去死，要你全家不得好死！”
　　我听见里面的人说：“她变态了。”
　　如果当时真的有把刀，或者里面的人出来，我会刻不容缓毫不犹豫地把她往死里打要她比我现在的心痛苦十倍百倍。那一刻我就像一条毒蛇，用尽全力地喷射蕴酿已久最恶毒的毒液，是的，我失态了，变态了。
　　就算伤不到她，我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让她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让她若干年后回忆今天都不寒而栗。让她走出路上心存几分畏忌，怕哪一天一语成谶预言成真。
　　我要让她记住我。
　　我疯了。
　　是的，全世界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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