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剑三同人]随便摸了个鱼,丐帮什么的……
内容标签: 江湖 复仇虐渣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百里毓 ┃ 配角:其他所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剑三摸鱼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491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6 文章积分:155,55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无CP-架空历史-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311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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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何期

作者:疏烟尽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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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期何期



      我盯着他很久了,从茶楼的窗外看去,他背影十分高大,衣着褴褛,逆着光,在漫天尘沙里突自有种吞天彻底之势。他此刻正仰头望着红绡阁的牌匾,金色的大字在夕阳下有些模糊,铁画银钩却是极尽风骨。据说题字的人亦是一身凌然风姿,只不过已经死了很久。师父说,不要小看这个乞丐,他叫百里毓,他杀过很多人。
      百里毓在红绡阁前踟蹰得够久,久得我的茶都凉了两盏。然后我看到他移步扣门,双腿沉重好像挂了铅。红绡阁是个赌坊,它的主人叫月轻明,长相清秀,常被误认作女子。几天前我看到他被人以此为由开了半句玩笑,他也不辩驳,只手起刀落,废了人家一条胳膊。
      “内人最不喜血光,你滚吧。”他说。
      据说他的妻子亦是容姿过人。这就是我目前知道的关于月轻明的所有东西。所以百里毓此行必不会顺遂。
      茶又凉了,我轻扣着桌面,暗自数数。这是我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越是危急的关头,越要沉着,哪怕手心已微沁薄汗。卖茶老人的声音自窗外飘进来,黄昏下的龙门镇忽又有些模糊,飘飘然若蓬莱。北边的风挟着尘沙呼啦啦吹到这里,沉淀下来,忽而变得温软,徐徐地吹到中原。师父说,漠北之地,只有心无牵绊之人才会孑然踏足。或者是所牵所念太多,在红尘网匝里挣脱不开之人,会一路行远,到漠北断了往生。那么百里毓算哪一种呢?

      再次见到百里毓,他是被人抬着出来的。一身淤青,伤口纵横,目测肋骨断了好几根。果然如师父所料,师父曾说,月轻明不会杀百里毓,只是想让他生不如死。我叹了口气,掸了掸衣袖。
      百里毓这副半死不活的窝囊样子倒与他方才的凌然之气截然相反,我一边想,一边从行囊里拿出棉布与细针,缓缓帮他止血包扎。他眉目紧锁,似是痛极,我于是又好心情地往他的伤口上扎了一针。万花谷离经之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修离经,却是为了杀人。先救他,再杀他,师父说,如果你真的恨一个人,必不会让他死的太轻易。
      而一路背着百里毓找到这个破庙已近子夜,虫鸣声断,长夜幽冷。我看着尚在昏迷的百里毓,突然有些感慨。时命如逝,人何以堪,他的命在我手里实在轻的可以。师父不让我现在杀他,只着我把他带到融天岭,血祭师娘的亡灵。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从不让我问。
      夜已深,我裹紧了衣襟,靠着墙沉沉睡去。施展歧黄之术耗费了太多精力,果然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一惊,四处寻望了百里毓的身影,却发现他一个人坐在破庙门口的台阶上发呆。一身酸臭的乞丐,我腹诽,正待起身喝口水,他却转过头来问我:“小万花,你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我总不能说为了杀你。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又被他打断:“算了,你走吧,江湖险恶,我会记得你的。”
      谁要你记得!我努努嘴,说:“你是我的病人,你伤还没好,不准乱跑。”
      “病人?”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道:“我的病你医不好的,快走吧。”
      “不行,我要跟着你。”我说。
      “我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你跟着我也顾不了你。”
      “谁要你管,我只负责治好你的伤,治好我就走,留都留不住。”
      他似是被我的执着打败了,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试图起身,却又因扯到伤口痛的跌坐下来。
      我忙上前检查伤口,还好,没有崩开。
      “你看,没有我你连路都走不了,师父让我下山见见世面,你是我第一个病人,你就让我医好再赶我走好不好?”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点点头。末了又道:“不过我只让你跟到巴陵,过了巴陵,你便自行离去吧。”

      不得不说,跟丐帮赶路的确快捷,他们吃睡从简,或者说根本不讲究,倒是我被这一身臭汗捂得难受得紧。好在我是不吃东西的,师父说,我先天体胃虚寒,只让我吃随身带的药丸即可。久而久之,食物的味道只会让我作呕。百里毓见我食口甚微,便也不再管我。
      这是我们第三次露宿野外了,百里毓生起火就抱着膝盖开始发呆,留我一个人无聊数星星。他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一来二去我便也懒得同他讲话。这片树林影深交错,风声呜咽,森森可怕。我正打算搜肠刮肚跟他扯两句家常,却突然听到脚步声。
      声音密集,来人不少。零碎而不乱,训练有素。我暗暗操起一支笔,瞥向百里毓,他却一副老神在在之态,丝毫不乱。高手,我想。
      可是我却想错了,人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这些人服色一致,黑里透出暗红,蒙面不掩凶煞,见我们一大一小对着火堆发呆,也愣了愣。随即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出来,对着百里毓一抱拳,道:“我们追杀仇家至此,敢问小兄弟可有看到一个白发黑衣的女子经过?”
      见百里毓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之态,我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和我叔叔露宿在此,身家清白,没见到什么人。”
      首领还欲再问,想了想,却又抱拳道:“如此打扰,告辞。”
      我正暗自松口气,却听百里毓缓缓开口:“谁允许你们走了?”
      这人!我还没来的及解释,就被黑衣人明晃晃的刀光晃了眼。或许是夜色太浓,或许是刀剑流光太过于绵密,我反应过来百里毓出手已是片刻之后,黑衣人倒了一片,唯独首领暗自挣扎。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丐帮施展亢龙有悔,一招一式极尽霸道。通天彻地,其势已无双。
      这样一个人,师父怎么认为我能杀得掉他?
      “你、是你?你回来了?”首领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回来了,你也该死了。”百里毓一边说着,一边操起一根毫不起眼的棍子,只听啪一声,他的劲已经断了。
      我倏地感到一阵胆寒。瞟了百里毓一眼,他一身血污,喘息浓重,一只手用棍子撑着身子才不至于倒地。看来伤口是被牵动了。
      “你还好吧?”我叹了口气,扶他缓缓坐下。
      他轻摇左手,又捂着伤口抽一口气,沉声道:“出来吧,他们走了。”
      于是我看到一个人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身姿矫健。她满头银发,一身黑衣,身段妖娆。肤色如雪,眸光清冷,此刻却透出隐隐杀气。她此刻亦是身负重伤。
      “所谓同盟,真是令人作呕。”她说,又转头看着百里毓道:“你救我,我一样会杀你。”
      我承认今天受到的惊吓太多,一时半会有些跟不上节奏。
      百里毓嗤笑一声,并不答话。
      黑衣女子又道:“塞外五年,你倒是变了许多。人心难测,我们这些曾经的同袍,却是越发成陌路了。”
      “骆音凡,三日之后,融天岭,我这条命送你。”百里毓口气疏淡,似是谈论他人的生死。
      骆音凡?那个在师父口中惊才绝艳的骆音凡?!我在师父处窥到过她的来信,寥寥几字,道尽少年弟子江湖老,人世沧桑,一纸颓然。我以为她早已归隐,却不料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撞见她。
      “你既然有脸回去,该是想有个了断。物是人非,自行保重。”说罢,她飞身跃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望着百里毓,欲言又止。
      “前尘旧怨,见笑。明日一早,你就走吧,跟着我毕竟太危险。”百里毓说得甚是坚决。

      所以一大早起来,我再也找不见百里毓。火堆已被清理干净,昨日他躺过的地面用旧泥土小心地盖起来,他甚至还贴心地帮我拢了盖在身上的衣服。
      我有些慌,师父派我出谷就只有一件事,我若办不好便无颜回去了。火速收好行李,我于是琢磨着去巴陵的几条可能的路线,一边飞鸽传书告知师父,一边加紧赶路。
      正是深秋露重,长安城一片巍峨也被染上了秋意,落枫瑟瑟,莫名有一种肃杀之感。城墙高耸入云,我迎着清晨刺眼的日光,急急步入这座承载了千年风雨的古城,开始寻人。真是大海捞针。
      百里毓身材高大,眉目舒朗,那身衣着却着实跟路边叫花子没有差别,一天下来,我已精疲力竭。正待寻个客栈歇息一晚,却猛然瞥见客栈二楼雅座的黄衫公子,仪态优雅,眯着眼睛品茶的样子似是很享受这一世人间。
      真正吸引我的却是他身上的味道,那是我涂在百里毓身上的药味,天下仅此一份。
      黄衣公子似乎也看到了我,抬起手中的茶盏微笑示意。我于是大大方方地上楼与他同坐。
      “在下未央,看小友模样该是行路之人。你我同好这一口毛尖茶,不妨到我府上坐一坐,鄙人也多个茶友相伴。”声如郎玉扣石,铿锵好听。
      我于是跟着他回了府,顺道享受不要钱的豪宅。这一住便是三天。
      未央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他通天文地理,晓各地风物,这对我一个常年闷在谷里的人太有诱惑力。偏偏他又口才极佳,一个故事讲开便是一副长长的画卷,画里悲喜跃然眼前。他还会弹琴,与师父的琴音不同,他的琴音如徐徐清风,温软如玉。最重要的是,他知我不吃东西也不大惊小怪。可我每每辞行,总能被他以诸如“今年成一坛佳酿,何不共饮”或者“在下的管家打听到小友要找的人就在城南赌坊小友稍安勿躁”等等理由把我格了回来。
      这样一来二去,我也不稀的走了。人家把我软禁于此,我一打不过他,二有园林修竹,倒也不是难以忍受。

      未央的宅子及大,亭台水榭,廊腰缦回,里里外外极尽奢华。我曾问过他发家致富之道,他只笑着说,这宅子是一位故人所赠。江湖路远,所谓故人,多多少少总有些不为人道的辛酸。我便不再追问。
      这日晴好,秋高天凉,他又邀我到湖心亭品茶。茗烟袅袅,熏香帷幔,迷迷糊糊间我便醉了。
      朦胧间我听到了琴声,如清风徐徐,溪流缱绻,绵延不断。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师父紫衣如水,袖子蜿蜒到地上,与地板一样冰凉。师父在弹琴,眉眼间全是倦意,仿佛一个被掏空灵魂的躯壳,指尖流转让我想起行尸走肉四个字。我躺在一个冰冷的石板上,能看到师父的脸,他的手,看不到我的身体。
      身体!我倏然被吓醒了,冷汗浸透重衣。
      又是这个梦!
      天色已晚,未央在我身旁抚琴,琴音如水,温润辗转。他看我醒了,也不停音,只用眼神示意了我面前已凉透的茶。
      我喝口水,平复了心情,看着他。
      一曲终,他也看着我。这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未央说。
      我点点头。
      “都道人心聚散最是难测,妄我自认洞晓时势,却始终参不透这几方爱恨。”他摇头苦笑,我很配合地点点头。
      “我有一个朋友,叫红衣。她原来的名字我早已不记得,或许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因她喜着红衣,我们便换她红衣。”
      他停下来,珉了口茶。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红衣尚在,她的夫君亦是我的至交,我们在融天岭上占山为王,虽然贫穷,人心却是简单的。那时候红衣最喜与我抬杠,还有其他几人。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亦是有些惊讶,自己还有过那样年少轻狂的日子。”
      我被他故事里复杂的时间线索搞得有些混乱,看他一脸沉浸往事的悲戚之态又不便多问,我只得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死的死,散的散。一些事发生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不得不说,这是他为我讲的最糟糕的故事。
      “所以,现在这样,也好。至少,每个故事都该有一个了断,对不对?”未央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答不出。
      “你走吧,”未央说。“百里毓就在这园子的地窖里,顺着这条石子路走到头就是入口了。你把他一并带走吧。”
      就这样?我有些发懵。这感觉就像翻山越岭寻一片绝美山水,却发现山川水色本就在回首处。我感到的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一种无力。
      “你就这样放我走?”我不死心地确认一次。
      “你和百里毓,我一个都留不住。百里毓叛逃师门,千里投敌,这教训也够了。至于你……罢了,横竖个人自有命。”
      千里投敌?这便是师父让我杀了百里毓的理由?看我更是疑惑,他也懒得解释,只道:“江湖易老,人心险恶,百里毓这个人,我虽然讨厌至极,却也佩服至极。”
      我顺着他指的路走了两步,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回头问他:“你刚刚说融天岭?你认识我师父?”
      “认识,昔日故交。算起来已几年不见了。你若见着他,还请劝他……算了,你去吧。”
      虽是满腹狐疑,我也不敢耽搁,一溜烟跑到地窖入口,看到被铁链吊在墙上、看样子被饿了好几天的百里毓。我突然有些愧疚。他相去我不过一墙,过得却忒造孽。
      他缓缓眯了眯眼,看清是我,笑道:“这都能被你找到。”

      待我同百里毓收拾打整完重新上路,已是隔日清晨。未央给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和些许盘缠,我感激不尽,百里毓面无表情。活该被吊打,我腹诽。
      秋里长安,一路枫林染,官路迢迢。我却在这时候接到了师父的回信。
      师娘忌日,速归。
      这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无论手头有多重要的事,师娘的忌日一定要到她坟前磕头。风雨无阻。
      我于是满目愧疚地辞别百里毓,动身往花谷赶。百里毓也不挽留,这让我感到很不是滋味。
      花谷地处低洼,空气润泽,四季如春。待我踏花归来,依旧是满眼的万物繁盛,不见颓唐。空气里透出熟悉的甜软香味,我一路纵马奔向师父住的竹楼,一切还是旧时景,时光仿佛在此凝滞。
      师父用他惯有的琴声迎我,琴音泠泠清冷。
      “一入江湖,玩的可还尽兴?”他问。
      “徒儿玩的好,就是百里毓,一路磨磨唧唧,恐怕到融天岭还得有些日子。”
      “不急,他会去的。”师父说完,停了弦音,挥挥手示意我自行退下。
      师父一贯清冷,甚至可以说是颓唐。在我的记忆中,他喜紫衣,紫中透暗红,宽大的袖子逶迤拖地。他吃住虽不奢华却极其精细,到点必食,食而不语。在我看来,这与其说是沉闷,更像一个生命已成枯火之人,凭着每日的日常小事维系生存的意义。他不多话,平素唯一能窥得他情绪的就是他的琴音,弦上或哀婉或杀伐,从不见喜悦。
      我曾听谷外人说,师父昔年也曾名震一方,后来师娘死了便成了这样。
      所以第二件能牵动师父情绪的事情便是去给师娘上坟,不止一次,我看到师父扶着师娘的墓碑凸自流泪。乘着天气晴好,我估摸着提早购置写祭拜用的纸钱香烛或许能让师父宽慰些许。

      谷外有人说,我其实是师父的儿子,后来那人被师父拔了舌头,此类的传言便彻底消弭。我觉得很是荒谬。师父平素只教我武功,一应吃穿用度无不是我自行操办,后来年纪稍长便连师父的也一并操办了,这哪里有半分父亲对儿子的样子。更何况,师父平素看我的眼神总让我很不舒服。那是一种像枯井里埋着火的眼神,稍不留意便是毁天灭地,后来年纪大了,我渐渐懂了,那叫偏执。
      师娘被埋在后山的小山谷中,坟边有棵树,不知何人所植。到了春天便是一片繁花似景,此刻树叶金黄,飒飒摇落。山中微雨拂面,我一一摆好果品酒食,师父便跪在师娘的坟前,也不顾秋意微凉,泥泞沾衣,只这么跪着。我撑着伞跪在他身旁,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日斜,我的膝盖疼的像要裂开。
      师父浑然不觉,满脸沧桑,像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所以这也是我每年最痛恨的日子。
      待我悠悠醒来已是第二天夜里,师父细细为我熬药,喂我服下。
      “跪着都能睡着,这几年武学底子到哪里去了。”师父说,语带责备。
      我分明就是晕过去的。腹诽归腹诽,我还是得一脸谦恭自省反思。
      师父也不在意,看我无碍便要离开。我忙唤住他:“师父,我又做梦了。”
      “哦?梦到了什么?”他也不看我,自顾自在床边坐下。
      “梦到我躺在一块冰冷的石板上,你在弹琴。我看得到你,但是我不能动。我好怕。”我拉着师父的手,想多贪恋几分他指尖的温柔。
      师父长睫微抖了抖,抬眼看我,说:“你可还梦到其他的?”
      “我梦到我坐在一棵高高的树上,有人突然过来,杀了好多人,我从树上掉了下来。”我诚实回答道。
      师父也不答话,只把手轻放在我的头顶,说:“乖,睡一会儿就好了,不怕。”

      未休息几日,师父便又撵我完成未完的时命。每每这时,我又感到师父是讨厌我的,仿佛我在他面前出现会折了他的寿一样。
      默然辞别花谷,我顺管道南下,赶往巴陵。师父说,百里毓必在那里出现。
      巴陵城地处交通要塞,自古南北有无互通,民风开放,一派繁盛之景。繁盛多荼蘼,故而此处多设赌坊青楼,意在掏空天下纨绔的口袋。城内多蓝衣劲装的江湖人往来,听人说,浩气盟在这里设了据点,正准备收一笔巨款。
      而我找到百里毓的时候,他正因欠了赌资被人从赌坊里踢出来。我觉得此人必是命数险恶,每次见他都是一身重伤将死。可悲的是我又不能让他死。所以待他悠悠睁眼,发现又是我在救他,丝毫不显得意外。
      我有些无力,作为半个医者,遇到这种一心求死之人只恨不得直接断了他的命。
      “哟,小万花,别来无恙。”他说话的时候酒气熏天。
      “我叫魇。还有,你再这样不惜命,下次求我都不会救你。”
      他嗤笑一声,不回答。过了一会儿又凸自道:“救了我两次,我用这条命偿你可好?”
      我一惊,差点扎错穴位。口上却道:“我是行医的,不稀罕你的狗命。”
      他摇头笑了笑,道:“我要去找一个人,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跟不跟我去?”
      去,当然去。于是我被他拐到了白守山。

      山中藏古楼,楼中有人烟,楼的主人想必十分风雅,密匝匝的桃树几乎将二层高的木楼埋进去。想必住在里面的人春天当十分享受,我望着零落的桃树枝干想。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双目扑闪扑闪的,言笑晏晏。她身负重剑却行路如风,武功该是不差。见是我,便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这小孩子倒是水灵,你叫什么?”
      我被她捏的很是不适,求助地看向百里毓。他配合地抱拳道:“三生,别来无恙,敢问梓辰道长在否?”
      三生却似根本没看到百里毓一样,自顾自拉着我问话,我更是尴尬,只得转移目光四处张望,却看到一个月白道袍的男子远远立在桃树下,皱眉盯着我,似是看了许久。他眉目如画,鬓有斑白,月白色袍子镶着浅蓝色的边,这身道袍让我隐隐熟悉。
      “三生,远来是客,请他们进屋吧。”道长终于开口。
      我因此被三生强压了小半碗饭,几欲作呕。那边的两人却停著许久,一语不发。
      又过了许久,久得我都要吐了,百里毓才道:“浩气盟近年来势如破竹,我该道声恭喜。”
      梓辰不答他。百里毓又说:“我来拿回我要的东西,拿完就走。”
      三生仿佛此刻才瞧见百里毓一样,冷笑道:“我夫妇隐居多年,凡尘俗务已与我们无关。你走的越远越好,莫要让我瞧见。”
      我清咳一声,试图打破僵局,却见百里毓一副泰然之色,说:“我这一去,怕是想回也回不来了,两位请自保重。”
      “不必,”三生答,语声清冷:“我们做了该做的,你欠下的债,你自去还清便是。”
      “昔年我一意孤行,累的自己双手沾满同袍之血,这债逃不掉的”顿了顿,百里毓又道:“塞外几载,我都要忘了故人音容,也不敢贸然拜会。而今唯独见你,夫妻和睦,师妹,我很是欣慰。”
      三生咬了咬唇,清冷表情有所动容,似要落下泪来。半晌,敛了情绪,说:“我早已不是你师妹。我师父的碑,你也该去拜一拜,不单是我,初溟师兄也想看看你。”
      百里毓低头笑了笑,道:“他不杀我,已是恩赐。多谢师妹。保重”
      言罢欲走,却听梓辰道:“初溟手握马嵬坡三百里沃土之财,暗自敛兵,他要做的事,也是我要做的事。”
      “我知道,”百里毓说:“也该如此。”
      “到时他们重出江湖,天下莽莽,将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梓辰说,语调冷漠。
      “一个家都没有的人,便是一方敛尸之土,尚不敢奢求。”说罢,百里毓拉起我,拱手辞行。
      “等等,”梓辰忽而起身,盯着我问:“你多大了?”
      “啊?我?”我愣了愣,看他的神态不像玩笑,遂答道:“今年十一。”
      “你身上有股死气,若非是……罢了,逝者已矣,那人该不会如此狠心。”
      临行前,三生交给一个绸缎包。百里毓小心地打开,我踮起脚,看到一枚银色的令牌,像是有些年岁,依旧锃亮。

      “初溟是谁?”我问。马蹄达达,我同他同骑在宽阔的官道上,照他的说法,今夜再露宿一夜,明日便能到金水。
      夕阳残照,秋风徐徐,两侧树影交相缠绕。
      “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们刚才路过的巴陵县,便有几个大铺子是他的产业。”
      “那他好像要杀你?为什么?”我仰头望着百里毓,顺便想着要不要提醒他刮胡子。
      “要杀我的人多了去,他……不晓得,大概是嫉妒。”百里毓笑道。
      如果要杀他的人太多,那我怎么办?我有些头疼。
      大概看我不明白,百里毓解释道:“有的人一生恣肆,潇洒放荡,有的人为凡尘所羁,一生恪守信念,我说不清哪种更好,只是,第一种人比较容易遭到嫉妒。”
      我有些无语,谁会嫉妒你一个臭叫花子。这么想着,我挪了挪身子,好想跟他在一起自己更臭了些。
      他也不甚在意,接着道:“这第一种人虽一世洒脱,却往往容易轻狂放荡。我便是一念之差害了许多人,现在该偿人家了。你还小,慢慢的就懂了。”
      “那你去融天岭又是为了什么?明知人家要杀你还要去吗?”我问。
      “我师父的坟在那里,五年了,我也该去看一看。”他语气轻松,表情从容。
      我不知该怎么接茬,他又道:“你说,杀一人,救一人,是不是罪?杀一人,救百人呢?五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不清悟不透,而今看我师妹与夫君相守美满,仿佛是明白了。”
      他今天话尤其多,我打了个哈欠。
      “我曾在一处石碑上看到一句诗,年代久了,前半阕倒是被磨的看不清了。最后一句,说的却是归来晚,笛声吹彻,九万里尘埃。我心甚慰。”说罢,他仰天长笑,我的脑袋被他的震的嗡嗡作响。
      “塞外风沙彻骨,虽浩瀚,却始终空茫。说到底,仍是这中原山水好啊。”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

      三天后,我醒了,醒在疾行的马车上。师父坐在我身旁,双目紧闭,鬓发斑白。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酸,伸手抚上他的鬓角,他却倏地睁开眼看着我。
      “师父!”我被吓一跳。
      车辙滚滚,窗外几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你做的很好,很好。”师父说。我看到他的眸中燃起一簇火焰,似是一汪深泉沸腾的前兆。山雨欲来,我有些怕。
      “师父,百里毓不见了。”我喏喏道。
      “他把你留在金水镇,独自去了融天岭。”
      “可是……”
      师父挥手打断我:“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五年结网,这场局,他逃不掉的。”
      我忽然开始有些害怕,师父这个样子,与平日温和的他判若两人。
      师父见我如此,轻抚我的背:“一直以来,想必你也存了许多疑问,为师一一告诉你也好。”
      说罢,他拿出一个黑色匣子,匣子打开是一柄断剑,剑光如水,不似俗物。剑身上刻着一行小字,一世清冷,后面的字便断了。
      “这是你师娘的剑,也是为师用来杀百里毓的剑。昔年融天岭,我们被浩气盟围困,断粮三日,纵然如此,我们依旧坚守阵地,丝毫不惧。你师娘,我,还有几个同袍,我们撒酒酹天,不求生还,只愿共赴黄泉,也不枉一腔江湖热枕。”
      “后来……呢?”
      “后来百里毓投敌,引着一众浩气盟将士从小路杀进据点……”师父闭了双目,沉沉道:“浮尸遍地,流血漂橹,连我也不敢相信,那些断肢就是昔日同袍。你师娘,战死沙场。”
      我感到一阵深重的沉痛,压得我险些不能呼吸。就好像师父的痛连同我的一起压在了身上。
      “那时死守融天岭的帮众都叫帮主红衣。你师娘与她是至交。”
      故事的脉络逐渐清晰。
      “红衣弟子遍天下,要杀百里毓的人太多,却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想要他死!”师父鬓发齐整,衣衫理得一丝不苟,我却好似看到他身躯里的一股凌厉的气,凌厉得几近疯狂。
      又一个惊雷,雨更大了。
      “而你,做的已经够了。”说罢,师父掐起我的脖子,震开车门,把我摔了出去。

      大雨砸在我脸上,张开嘴,迎了好几口雨水,我险些把自己呛死。我还没死。头发散开黏在额上十分难受,我想伸手把头发捋开,却惊恐地发现我没有手!而我的手,我眼睁睁看到它躺在几步开外,指尖惨白仿佛脱离身体许久。而我的右腿,正横在管道的另一端。我没有流血,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感觉自己像蠕虫一样在管道旁的树林里上扭动。
      一种巨大的恐慌似要把我淹没,从细细密密的慌,到天地将倾之感,摇摇欲坠。我感到一阵空茫,越是空越是痛苦,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拼了命的要抓住什么。
      马蹄达达自身边疾驰而过,踏过我的手,溅起一地水花,复又行远。
      我突然想到,百里毓曾经自嘲说大雨可以用来洗刷罪孽,那时候我们正在长安城外破茶棚里遮雨。我的罪孽呢?我有什么罪?
      又一匹马疾行而过,我看到白发黑衣的骆音凡,一脸惶急。
      还有未央的马车,雕车华盖。
      我突然又有些想笑,百里毓我杀不了,现在想杀了自己而不能。
      时命如斯,人何以堪。谁的命不是一样轻贱?
      “小朋友怎么在这里?”我听到人声。睁开眼,眼前的人眉目清秀,声音温淳。
      月轻明。
      “果然如此,哎,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师父。”月轻明柔声道,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用外衣包裹起我的残躯和官道上已然变形的手脚,把我摔到了他的马背上。
      几声惊雷过去,雨似乎小了些。
      我犹豫了许久,方喏喏道:“能不能不带我见我师父?”
      “放心吧,他也是一时魔障。况且你的生死蛊跟你师父的绑在一起,你若是死了,你师父也必难存活。”
      “可是……”
      月轻明笑了笑:“怎的受伤了话还那么多,倒像极了你师娘。”顿了顿,他仔细检查了我的身体,又道:“莫怕,你本就是死人,借五毒教蛊术附身在这具身体上,得以保全神识十载。也是你师父同康雪烛前辈莫逆之交,得以保你身躯十年不腐。只是如今这躯体受损,怕是要换一个壳了。怎么,你师父没告诉你?”
      月轻明语气疏淡,像是同我谈论天气。
      又一声惊雷,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甚真实。
      “你师父行事偏颇,此番种种,也只得等百里毓之事了却,你再缠着你师父问清楚吧。”

      赶到倾衣岭时,雨声渐小。这里断壁残垣,矮坟遍地,直如长安城外的乱葬岗,很难窥见当年繁盛。唯一一座修葺齐整的二层木屋,在夜幕中孤零零立着,檐如獠牙,风过铜铃真正,仿佛亡灵哀歌。
      月轻明体贴地把我扶在马背上,又把我裹的只漏出双眼,他自己则牵马缓行。木屋前挤了许多人,黑压压一片,窃窃私语。看到月轻明,纷纷让开一条路。
      屋里陈设极简,只有一个香案,上面立着一座牌,看不清写了什么。百里毓跪在香案前,低垂着头。香案旁站了个人,黑衣黑发,表情凝重。月轻明上前抱拳,道:“初溟师兄。”
      初溟回道:“师弟,经年不见,可还好?”
      我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未央和骆音凡,还有师父。他抱壁敛目,身躯挺直,眉宇间尽是杀气。
      “逆徒百里毓,今来向师父问安。”百里毓朗声道。说罢,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有人冷笑一声,师父皱了皱眉。
      “当年因我一念之差,害得融天岭被浩气盟血洗,这笔债,还请算在我一个人身上,莫要连累他人。”百里毓道。
      “当年之事说来也颇为曲折。我们为同盟孤立,誓死一战,你与浩气盟将领和谈,虽初心是好,到底是行事稚嫩了些。”未央说。
      “那又如何?倾城百余性命便是一句行事稚嫩就可以掩盖过去了?”骆音凡沉声回道。
      “与浩气盟和谈本已达成,又是谁率一众侠士偷袭浩气盟据点不成,反而引得浩气盟盛怒屠城?!”未央反驳道:“匹夫之勇,倾城众弟兄的命也不是用来这么轻贱的!”
      锵一声,师父拔剑指着未央,眸光冷峻:“他必须死,而你,若再多言一句,也休想活着离开。”
      百里毓噗一声笑出声,渐渐地,低笑变成大笑,笑声长久不绝。
      师父皱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拜完了,可该上路了?”
      “我一生洒脱,所行之事皆随性,一世红尘,无憾无悔。你呢?你为杀我,将自己的亲儿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而今我提头来给你杀,你可高兴?”
      百里毓一言既出,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些。月轻明默然看了我一眼,低头轻叹,师父杀伐之气更浓。
      “我儿子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没有身体的怪物!”
      “他若死,你也不能独活,恨他也好怜他也罢,你自生无所恋,他却是无辜的。”月轻明说。
      我望着师父,他鬓发斑白,虽剑气凌厉却十足颓唐,他看向我,眼神空茫。我回望着他,隔了十年,隔了生死。
      “师父,我们回家好不好。”我轻声道。
      他目光看着我,却仿佛看向很远,看着另一个人。
      我终是无法恨他,那个虽待我冷淡,却供我衣食被褥的人。我是他儿子,又不是,或许我还会借另一个身躯再活十年,又或者师父会索性杀了我,杀了他自己。或许那时将我从马车上推下去是厌极了我,又或者他想亲手杀了我,这些都不重要。我能感受到他的空茫和落寞,人生寂寥,这一世红尘,除了他,我再无其他牵连。
      “红衣师父死前,极为悔恨,而今她若看到自己的弟子与昔日战友为了手刃叛徒,不远千里赶来,该会十分欣慰。而我为她守灵五年,也终没有白费。”初溟语调沉稳,淡淡道:“你的性命,师父不屑收。昔年那些背叛我们的同盟,我也已一一清算。剩下的,看命罢。”初溟道。
      “孽徒不孝,师父临终也未曾尽孝,而今这物件,便当做徒儿最后的心意罢。”百里毓说罢,掏出那枚被层层绸缎包裹的银质令牌,呈在香案上。
      “这是?!”初溟惊呼:“盟主令?!你竟然……?!”
      百里毓朗声长笑。长剑出鞘,如一汪碧水。

      结

      我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听师父琴音如水,缠绵缱倦。他该是想到师娘了,我想。我的身躯已毁,师父曾奔赴千山为我寻来当初的下蛊之人,那个白发白衣的五毒教弟子看了看我,摇摇头。
      “如此,我便在这里陪着他吧。”师父说。
      融天岭的地窖常年寒冷刺骨,沁水成冰。师父就坐在我的冰棺前,抚琴品茶,一切如旧。他也会给我讲故事,许多当年倾城的旧事,他记得很清。
      我听闻初溟与未央正倾尽财力人力重建山寨,红衣当年的弟子也纷纷回归。
      我问师父,他什么时候出去与他们团聚,师父笑了笑,不说话。
      地窖里寒气刺骨,地窖外已是春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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