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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世
她从混沌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很微妙。明明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眼前是茫茫的黑暗，偶尔有飘渺的光晕浮动，亦实亦虚，好像还是在梦境里一样。不同的是她的脑子恢复了运转，长久的休眠后，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就像是磨砺一新的古剑，锋芒毕露，锃光瓦亮。她感到得意。
闭上眼，她感到自己仿佛在水中沉浮。不可捉摸的暗流在她身侧奔涌，纷纷乱如水又如风。而她兀自舒展着身体，随心所欲地上浮和下沉。即使视觉无用，剩余的四感仍足以使她充分感受自己的存在。“爽啊——”她暗叹一声。难道按摩捶腿什么的可以比飘来飘去更舒服吗，亲身经历告诉你绝对不能。
正当她飘飘欲仙沾沾自喜之时，远方茫茫的黑暗中凭空现出一条闪闪发光的条状物，咻的一声飞来正缠在她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腰身上。她只来得及眨一眨眼，便被扯入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了。
她被牵引着在黑暗中疾驰，滑过身侧的气流触感奇异。她好像一尾被水冲走的鱼。
飞快的移动中她感觉面颊有些疼痛，她使劲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居然看见了几多凌乱的人影。紧接着嘈杂的人声也汹汹入耳，她好像品尝到了隐隐的烟火味道……喧嚣的，人间烟火。
再向前时那些声色如潮水般齐齐退去，她艰难地扭过头去看，只来得及看见几滴清亮的水珠被她抛在身后，转眼间也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了。
突然她眼前一片炫目的白光，耳畔也多了些细微的风声，细听时有虫豸的声响和啾啾鸟鸣，还能闻到泥土的气息和，啊，一点点诡异的臭臭。
她适应了亮光，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一张扭曲狰狞的大脸在朝着她龇牙咧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张大脸张开血盆大口嚎叫起来。虽然不成调，但她能听出是人的声音。其次还有些愤怒，明明一开始自己被吓了一跳，尖叫的居然是吓人的人，讲不讲道理了！
那人声嘶力竭地嚎叫，一口气用完方才停了下来。他忽然转头直直地瞪着茫然无措的她，一个虎扑，把她抱了起来。
他把她的脸按在颈窝处胡乱地蹭，双手也不老实地搓着她全身，她被晃得头昏眼花，想把他推开，却感觉使不上力。
过了一会儿那家伙终于消停下来，他将双手插入她腋下，轻轻地把她举到眼前。他兴奋地开口，声音也有些颤抖：“我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召唤出活的！活的东西！就算你是一条狗，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嗯，言辞恳切，情感真挚感人。她客观地做出评价。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认真地注视那人，认真地开口：“是你把我召唤出来的么？好好待我是一回事，但你也不能这样打比方啊。”
她想举起手向那人挥一挥以示友好，然而出现在视野中的却是一条棕黄色的……毛腿。她不能置信地晃了晃，惊恐地发现那好像的确是属于自己的手，或者说前腿。
她在重达两百斤的震惊中抬眼朝那人望去，结果收获了对方重达两百五十斤的震惊。
“哦！”那人惊叫起来，“你怎么会说话，难道你是狗妖怪！”
她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头蠢驴召唤成了一条狗。
随即挥舞着充满狂怒的四条狗腿，不顾一切地朝着他杀将过去。
尽管长久地蛰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她对自己的实力一直极有信心。此次被世人召唤，她对自己的面貌还是抱有期待的，起码应该和她的力量成正比。怎样的面孔，怎样的气度，怎样的姿态。她非常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有资格召唤出她，她又会被赐予怎样的容颜。
这一切憧憬和期望都在她亲眼看见自己和那个混蛋之后轰然破灭。
“你召什么召！你怎么不召一坨会说话的屎出来啊！”她跳起来用狗爪猛踩那人的脸，把那个草包往死里拍。
“那你是狗我有什么办法！我怎么知道会召出什么来！”那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却没有出手反击，“好歹现在我算你主人了，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吗！”
一刻钟后，一人一狗终于对坐在草地上，心平气和地谈话。
她绝望地耷拉着狗头，盯着自己毛茸茸的狗腿：“你第一次召唤就把我召成了一条狗。”
那人疑惑地望着她：“难道你不是吗？”
“难道你见过会说话的狗吗？”
“噢噢，那我今天终于长见识了。”那人严肃地说，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她瞪大了眼睛又准备后腿一蹬扑过去踩那人的脸，那人眼睛眯成一条线，却是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狗头，轻轻抚摸起来。他的手指温暖而柔软，挠着她的脑袋很舒服。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有一种被安抚了的错觉。
他低下头微笑着注视她的眼睛，声音听起来很是愉快：“把你召成一条狗是我不好。抱歉。”
她静静地看着他，心头的怒火平息了几分。
“既然你会说人话，那我们可以认识一下。”那人继续挠着她的狗头，偶尔搔搔她的耳朵根。
她舒服得几乎闭上了眼睛，突然没有尊严地感觉做一条狗也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问。
她耳朵一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不知道。”
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这些问题她从前不是没有思索过。只是似乎从有记忆开始，自己就一直在混沌的黑暗里飘来飘去。她有意识，懂道理，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思维是从何而来的。她从没有与人交流过，也从没有人问过她，所以这些问题就被她无限期地搁置了。
她不在意自己是谁，名字是给人叫的，如果从来没有人叫过，那要名字有什么用呢？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她用自己的狗眼睛坦然地望向他。
“没名字？”那人怔了怔，继而双眼里迸发出精光，“那我来给你起一个吧？我很想给召唤灵起名字。”
她点了点头，勉强聚集起最后一点期待感望向他。
“就叫……汪汪吧。”那人搓了搓手。
她的狗眼彻底翻了过去，沉重地点头。她怎么能希望这个把她召成一条狗的家伙给她取一个不那么像狗名字的名字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抖了抖毛，随口问道。
“我叫霍皙。白皙的皙。”他说。
交换名字的瞬间大自然十分应景地为他们扬起一阵宿命的狂风。树叶颤抖着沙沙作响，草地上风鼓起的绿浪滚滚而来。她看见落叶被风卷拂着在半空中流转，纷纷扬扬，飘飘荡荡，眼前的人一头长发也被风吹得凌乱，面上和蔼的微笑却是不变。
她闭上眼，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在静寂无人的黑暗里寂寞久了，人世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亲切和可爱，比如青草，比如狂风，比如她第一个遇见的霍皙。
风声渐息。她睁开眼睛，正好看见霍皙伸过来的手。
那手毫不客气地抓在她脑袋上，动作轻柔地开始给她梳毛。
“我给你摘一摘草叶子啵。”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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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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