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烟
　　一、
　　她前面的空地上撒着烟灰，星星点点，不均匀的烟尘漂浮在空气里，有些还没有完全熄灭，带着微微红褐色，在空气中下落然后变得灰白。
　　还带着几缕微弱的轻烟的烟头被毫不犹豫的扔在墙角，阿茵抬起手挡着有些烫眼的烈日，然后眯着眼闻了闻还残存在手上的烟味，廉价的烟有些不太好闻，可她不在意，毕竟有些事只能在烟草缓缓燃烧时才能想起。点上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阿茵深深吸了一口，却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她有些恼怒的把还有大半的烟粗鲁的塞进墙缝里，然后颓然的靠在墙上，她想：一个人，可真寂寞。
　　那时的阿茵还不是一个人，虽然那时的她身边也只有一只小黄狗而已。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也从来没有人愿意陪她，所以，她喜欢上了烟。
　　到最后，那条陪了阿茵很久的小黄狗也死了，她把它埋在她家旁边的一栋无人居住的老宅墙边，以后每次抽烟，阿茵都会来这里，靠着墙，一直到脚下留下一地烟灰。
　　烟早已燃尽，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提醒她，好像有一个人说过，曾经要带她去看沙漠孤烟，当时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再后来，她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她再也没见过阿克，也在没人跟她说过带她出去看看。
　　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生意，那是他的意义，而阿茵的意义是开始学会享受孤独。
　　在阿茵二十二岁生日这天，她把她为数不多的东西装进包里，去见了埋在墙边的小黄狗最后一次。她打响手里的火机，却没有再抽烟，点了一根插在那个鼓起的小土堆前。白色的烟纸慢慢燃烧，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烟草，她看着明明灭灭的烟草灰，仿若不经意的想：你看我抽了这么多根烟，却没有一根是给你的，在最后说再见才给了一根给你，你会不会很难过？
　　烟灭了，阿茵转身离去。家里的雕花铁门也被紧紧锁住，她或许去看了曾经提起过的沙漠孤烟，也或许没有。陪伴她的也不再是烟。
　　所以你看，重要的东西失去后总是不知道要怎样去怀念，难过时会想起，喝醉时会怀念，单枪匹马的你会因为孤独而害怕，但你依旧在某一天会清醒，告诉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忘记他，我要习惯接受以孤独馈赠的礼物。毕竟日子还长，谁都不敢说会念念不忘。
　　二、
　　我总是不记得我是谁，我叫什么，但我深深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她叫阿茵，我总是以不同的角色陪在她身边，有时候是一条小黄狗，有时候是一个男人，再有时候是一面墙。
　　第一次在她旁边时，她十二岁，天真烂漫的拿着个纸做的风车呼啦啦的迎着风跑着吹着，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大的有点趿拉的塑料凉鞋，看上去不谙世事。饿极了的我朝她跑去，她转过头看见我仿佛找到了一直心心念着的玩具。我看见她丢下了手里还呼啦啦沙沙转着的风车，脸上带着喜人的笑朝它跑来。下一秒，我就被抱了个满怀。
　　然后，我跟着她回到了孤儿院。
　　阿茵很聪明，我一直知道。她会对院长甜甜的笑，说许多好听的话，来获取院长阿姨的偏爱。因为她知道，她已经不会被人领养走了。后来有一天晚上，她抱着我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看星星，她没有看我，望着深邃的夜空似在自言自语却又像在跟我倾诉：她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她想她应该是自由的，就像沙漠里搏击的苍鹰，领略苍凉豪迈的孤烟和断城残垣。她说了很多，我却没有听完。
　　我陪了她八年，时间很长，长到她今已聘婷，我也不复往昔。时间也很短，短到她故地依旧，我还未能安心离去。那天，她在院里浇花，我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蜷缩在那里，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我呜咽了一声：阿茵，再见。
　　像是一场梦，我拨散眼前的雾从梦中醒来，这次我是一个叫阿克的男人。
　　这里的夜晚总是一副宁静温和的做派，不算宽的街道两侧灯火闪烁，霓虹灯下各式各样的招牌闪的有些晃眼。我低着头翻着烤架上兹兹作响的肉串，旁边是啤酒瓶碰撞和男男女女划拳调笑的声音。
　　“嘿，老板，两份烤串两瓶啤酒，谢谢。”声音有些熟悉，我抬起头看了一眼，是阿茵，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晃了晃手里的烟，然后歪着头朝我笑了笑，我有些晃神，脑子里全是她刚才眼睛一瞟带出的笑。
　　“嗯...嗯..，好，稍等。”我低下头应了两句。
　　她用手夹着烟，抽烟的姿势很熟练，灰色的烟雾带着烟草的气息缭绕在她周围，弹两下烟灰，喝一杯啤酒。人渐渐都走了，还有她一个。我靠在烤架旁边的一棵树旁漫不经心的玩着手机，忍不住的把视线投向她。
　　她瘦了，多了几个耳洞，快要及腰的浓密黑发有些毛躁....我不知道她过得怎样，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问候，我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街道里。
　　你越害怕一件事，它便越喜欢出来捉弄你。我满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我看到阿茵满脸眼泪的抱着那条小黄狗，然后把他埋在混着几丝鲜血的土坑里....我分不清是真是假，我想，是真的吧。
　　这几天阿茵每天都会来，不换样的搭配，唯一有变化的或许就是有时会跟我聊聊天吧。
　　我问阿茵为什么不试试其他菜，她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啊，我没有吃腻这些，也没有对其他有期待，这样也就不会有失望了啊。她脸上带着笑，却又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最后她走时我拉住她说以后要带她去看大漠孤烟，她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去背对着我挥挥手。
　　现在我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她却好像忘了。
　　毫无征兆的，我成了一堵墙，一堵斑斑驳驳的爬着零零星星爬山虎的老墙。看着我旁边的小土堆，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我能感受到阿茵身上的温度，能感受到她点燃烟时的孤独，或许，我想我可以做些什么。
　　几天后阿茵生日，我穿过几堵墙凝视着蛋糕上的蜡烛，阿茵也在看，透过微微火光，她会懂。我最后一次见她，她没有再抽烟，模模糊糊中，她走了，我也记起了我的名字。
　　我是孤独，拥有还是失去，我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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