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寄彩笺无尺素

　　踱步在空旷的街道，白雪覆盖中，家家门前的灯笼愈加鲜艳明媚，试着细细聆听，甚至能想象那些紧闭的门后孩子的欢声笑语，还有门槛边零星的红色碎片，似在诉说不久前的爆竹声声，红墙与白雪，组合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和谐，肃穆而又张扬，正是这北京城独一无二的气质。然而记忆中仍是偏爱江南的雪，白墙黑瓦，覆上一指深的积雪，有一种平静而神秘的吸引力，让我不受控制得驻足凝望，这般风景，正适合思考呐。
　　别问我为什么在这清晨的寂寞的街上行走，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神差鬼使地冒出这么个念头并付之实践了。跟在身边的水瑶将手交叉在袖中，有些瑟缩，但脸上绝无抱怨的神色，天的确很冷，我打了个寒颤，刚才太过专注得沉浸于雪景，殊不知手脚皆已冰冷，不过自己倒在其次，好像连累了别人了呢。
　　尴尬地笑笑：“水瑶，那个……”目光将周围扫了一圈，该死，居然没有一个店铺是开了门的！顿时感到一阵阴风袭来，算了，“我们回去吧。”灰溜溜的语气，果然雪地散步一点都不浪漫。
　　“你说，这街上怎么冷清成这样，难道天冷了生意也没人做了？”两个人沉默得有些古怪，我便随便找了个花头。
　　“二小姐，今儿个才年初二，哪有人乐意忙活，自然舒舒服服地一家团聚呢。”水瑶自听到我要撤回后心情指数明显上升不止一点点。
　　正是过年才是敛财的好时机，我腹内嘀咕，节日物价飞涨，人们还心甘情愿，是不变的定理。“那什么时候能恢复成老样子呢？”
　　“嗯，按往年，正月十五赏花灯时就热闹了，老爷每年都会让大伙出门玩玩，晚上，街上到处是卖零嘴和小玩意儿的，大块点的空地，搭了棚唱戏的，还有灯谜，去年那灯谜挂了好长一溜，猜中了扯下来到老板那领赏。河边小姐夫人的放河灯祈福……”水瑶沉浸在回忆中，神采飞扬得让我艳羡，看来这些年错过了精彩呢，不过没关系……呵呵呵呵，我心下开始盘算。
　　走到转弯处，迎面恰一熟人，忙抱拳作揖：“钦海世子，这么巧，呵呵，现在拜年不嫌晚吧？”
　　他欣然一笑：“怎么会，倒是在下至今还未拜访令尊，有失礼仪。姑娘这么早出门，是……”
　　“随便走走，”我接道：“没想到街上这么冷清。”
　　“那是自然，啊，年前蓝雪儿来信，说今年要回妹婿族中过节，看来真的尘埃落定了。”他带着慰然的神色，我点点头，她是修成正果了。
　　“姑娘，那个，我要去十四贝勒府上拜会，不知姑娘愿否同行？”
　　嗯？我心中咯噔一下，笑脸变得不自然：“不，不了，我去太冒昧，而且父亲还在家中等我呢。那世子自便吧。”
　　见我如此逐客的语气，钦海愣了愣，道：“好，那姑娘，告辞了。”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这句话开始在我心中回荡，这是我曾经的许诺吧，对他，虽然我自始至终不觉得我有必要被这个可以称得上无奈而冲动的诺言束缚自己，可是，可是，人必需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是我的信条，我一直有自信，只要是自己认认真真的话语，都绝对不违背，然而这一句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压在心头，很想置之不理，却无法制止自己。总觉得在无形中，有个声音在嘲讽我，出尔反尔！
　　呆呆坐在门廊前，阳光很明媚，冬天有这样的阳光很奢侈，偏偏我的心情与眼前情景相差十万八千里。我也是固执的人呐，自嘲了一句，固执得想没有负担。
　　“女儿在想什么呢？”脑袋上挨了轻轻的一下，未等我转头，传来阿玛的声音，我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位置，阿玛随即坐下。
　　“有心事？还是拿不准主意？说来听听。”
　　我叹了口气，也对，阿玛比我经历的多，人情世故，他，是高手吧。整理一翻思绪，将从前的那些事娓娓道来，最后，“阿玛，我是不是自己找麻烦？可是我真的觉得不舒服，如果解不开，大概会缠着我一辈子吧。”
　　阿玛的表情，显示他在回忆，难道他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么，如此，他应该能给我最好的建议。等待中，周围的风声在宁静中特别清晰……
　　“孩子，”阿玛终于开口，讲起他的往事：“当年因为鳌拜的事，我们家受到牵连，父亲从京师调至湖州，父亲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为了安定，不许我们兄弟回京城供职，而我偏偏瞒着家人应了科举，所以我虽有兄弟数人，在京城只独身。那时侯朝廷内忧外患，皇上倒是唯才是用，委以重任，可同僚们，唉……夫人出生书香门第，岳丈又德高望重，本可以选更好的夫婿，却都未嫌弃于我，所以我与夫人感情甚佳……”
　　阿玛的脸上露出幸福的感觉，连皱纹都似乎舒展了。“那年夫人去世时，我伤心欲绝，在灵前发誓终身不再娶。起初有三个孩子需要抚养，没有旁心，日子充实，可现在，孩子们都不在身边了，独自在家里，就会想念以前，想找人说说话就只有你忠叔，人老了会孤独，有时候想再找个老伴，偏偏年纪大了，如今想找也找不到了。”
　　“那阿玛，你既然曾经发过誓，每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对不起你的夫人呢？”这才是我想知道的重点。
　　他摇摇头：“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即使有过誓言，可想到时也没有什么负罪感，也许是时间久了，也许是……人呐，说到底，不是为别人而活，到最后想的只是自己。”
　　“可是……”我不明白，难道这是在鼓励人“自私”吗？！
　　“凝儿，”阿玛看出我的心思：“感情是骗不了人的，难道比起遵守誓言，尤其是不曾深思熟虑的誓言，坦诚不是更重要的吗？”
　　望着他肯定的目光，我不觉皱眉，坦诚，对自己坦诚，我想，这才是人根本的誓言吧……“阿玛，我好像明白了，不过……”
　　“好好想想吧，我只希望我的女儿将来别后悔。”阿玛深明地点点头：“走，阿玛带你去尝尝京城最美味的烤鸭！”边说边行动开来。
　　我怔怔地呆住，三秒，快走几步跟上他：“阿玛，外面的店门好像都关着吧，早上散步时没看到有哪家酒楼有开门的迹象呐？”
　　“在城南，那家烤鸭店的店主就是京城人士，举家住在店内，昨天路过，他们并未关张。”阿玛解释着，反而加快了脚步，看样子大概是常客了。
　　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阿玛，忠叔他应该让准备午膳了吧，我们不跟他说一声，好吗？”
　　阿玛住了脚步，大概意识到我们的“不厚道”，然而……“没是，准备了他们自己吃吧，走走走，凝儿，那里的烤鸭绝对是极品。”
　　我无语，阿玛也有这么任性的时候？是烤鸭真的很美味，还是——他想让我放松心情？呵呵，虽然很可能是后者，可是阿玛，忠叔的唠叨，您受得了吧？
　　………………
　　元宵之夜，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但人的心情受到环境的影响，显得分外兴奋，早几天就学着做花灯，纤细的竹篾被小心地扭成需要的弧度，在交接处绑上白线，至于形状，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卡通——参考《网球王子》Q版“青春一家”中的菊丸猫！为此花了将近三天时间把记忆中的这只小猫完全画下来，同时在猫的身下按上让别人用木头削的小轮子，牵上线，说不上栩栩如生，也是可爱欲滴！
　　迫不及待地领着我的“小猫”出门，刚瞟到街景，我彻底傻了眼，街上能留下的空隙根本不能让我的“猫”通过！望着毫无减少趋势的人流，再看看那笑得灿烂的“猫”，泻了气，算了，我宁愿作个单单一一的观赏者也不要让我辛辛苦苦的作品夭折，宝贝儿，你在家呆着吧~~~
　　穿过人山人海，小心提防着游人手中的灯，挤坏了是一回事，万一被灯肚子里的蜡烛烫到可就得不偿失了，顺利来到水瑶所说的河边，确切地说是一片宽敞的绿地——当然现在这个季节还不是绿色，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体，惬意地深呼吸，空间大了就是舒服~~
　　冬天入夜早，别看刚刚过了晚饭时间，天色早暗了下来，不宽的河流上已然三三两两飘起河灯，大多是莲花的形状，远远望去，星星点点，随着流水，仿若精灵。岸上的人皆有同伴，我似乎是唯一的孤身一人，然而独处能更自由地东张西望。
　　看到一处围着人圈，我好奇地探头，哦？是在捞金鱼！我禁不住跃跃欲试，正动手间，肩上被拍，下意识地转头，“义兄！”下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恶霸看我一个人要敲诈呢。
　　“你都多大了，也不瞧瞧这儿捞鱼的都是什么人。”他从我手中拿过工具，放到一边。
　　我气极，什么嘛，谁规定我不能玩！他无视我的愤慨，指指围着的人，我顺着看去，呃，好像真的只有大约连十岁都不到的小孩~~~
　　“再说你捞了放哪？”他又提出一个有意义的问题。
　　我无从回答，耸耸肩：“那不捞了呗。对了，义兄，怎么就你一个？”
　　他撇撇嘴，作受伤状：“那群小家伙巴不得我离开呐，唉，看在过节的分上，我不跟他们计较了。”
　　“哈哈哈哈，”我肆无忌惮地大笑：“义兄，你也有今天？！哈哈，小孩子家家的，谁愿意有双眼睛‘监视’他们，别弄得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喂，我到底是不是你义兄？老帮着他们说话！”他露出吃醋的表情。
　　虽然知道他不过是在装装样子，我还是很配合地“致歉”：“是是是，正好我也一个人，承蒙不弃，义兄不如与小妹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