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鬼

作者:荀予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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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匿迹


      ……

      804.12.31

      数模的培养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的确就像一个人的加速生长——我们放任它衍生数据,在相对缩短的时间内“长”到他应有的岁数。等它定型后真正在实验世界存活起来,它并不会有突的然闯入的突兀感,而是确乎认定自己在那个世界里存在了这么久;它也并不会知道,它身边的许多看上去同它类似的数模,其实都是它本身衍生出来的、作为“社会关系”而存在的数据个体。

      我们向实验世界里投下的数模数量有限,它们可能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彼此,只是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非常有趣。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本世界的人会不会也跟它们一样,只作为另一个高次元世界的附庸存在着,被人时刻监测,按着他们定下的轨迹生老病死,最终仍旧一无所知。
      大约这种世界与世界之间的间隔,就能被看作“鸿沟”了吧。
      这才算真正的,无法逾越的“差距”,从卜一降生便存在的差距。

      不知不觉地写了这么多了,外面的槐花很香。
      跨年夜,下面联谊的歌很好听。据说有一群我面都没见过的可爱姑娘想约我下去,我思索了一下。
      开玩笑,我看上去像是这么随便的人么!
      ……我只是挺累了。
      从窗户往下看他们唱歌跳舞玩魔法,感觉他们还要比我年轻很多。

      805.1.01
      新年快乐。
      难得的睡个懒觉,结果路过我这扇门的组员都轮番来打招呼,我无数次被敲门声从床上拎起来……怀疑他们是约好的。
      今天也要好好地处理D12067哦,江淮瑾。

      ……

      805.2.14
      D12067一切正常,黑数据的苗头都被我及时掐灭了。黑数据比较重,衍生起来也就比普通数据相对慢些。
      有时候我觉得建立数模的过程就像写诗,尽管我并没有写过。

      ……

      805.6.06

      我想,D12067的确变成了某种我珍视的东西。
      幸好研究人无法与他的数模进行直接对话(当然,如果是模拟测试的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倘若他像注视着其他那些数据一样注视着我,并问 “如何看待它”这种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它们有了躯体、有了思维、有了自主能力、甚至有了一些情感,与我们这些自诩“真正的人类”别无二致的时候,它们是不是有权要求被同等地对待,而不是自然而然地承受我们俯瞰的目光?
      它们除了本质是由数据组成,其他方面就是完完整整的人,那它们是不是也应该被视为一样的“人类”呢?
      我们往往从外表来判定第一次见面的人;如果他西装革履,举止得宜,我们便会认为他品质便如他表现出来的优秀,可以加深信赖。当我们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称他为兄弟时,难道还会另问一句他是否真的是人、探究他的组成结构吗?

      这也许是个从道德层面不该深究的问题。

      ……

      805.8.04
      今天山竹赶时间,顺路让我帮他个忙。我在他那卷纸里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未知代码。不愧是【麦加】,谁也不能预测这个世界已经进化到了哪一步,使它内部的模型产生这样的变异。
      我在慢慢摸索它们的规律与方向,可能会破译得极为缓慢,可能只能破译出一部分,于是先记录下来。上层正等着接到这些代码,所以还没有把其中这些机密等级升高,但山竹也许会不高兴我这么做。

      我推测这些代码与我一直想探究的“复杂感情”有关,也并不相信上层没有在私下对此加以研究——那是多么好用的东西,对吧?当单纯的命令无法生效的时候,一点复杂感情就能让我们心生犹豫了……

      ……

      805.8.22
      我在投入模拟测试后破译出了未知代码的其中几个小节,它们确实是象征着不同的情感。有一段长而复杂的代码尚未破译——我没见过这么复杂而沉重的基础项数据,它像是搭建数模时的一根极长的大梁。
      我初步认为这代表着“爱”。
      想想就很有意思。

      ……”

      接下来便是他看过自己亲手写下的那篇九月三号的日记,纪槐是在那一天来到了本世界。他的视线稍稍在上面停留得久了一些。

      后面的内容不太像工作记录,而是更像日常琐碎了——毕竟江淮瑾的工作内容已经没了,还从投影里蹦到了他身边。

      “805.9.04
      也许最正确的做法,是将D12067的身份乖乖上报,从此不要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昨晚当我坐在那堆眼熟的白大褂面前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
      但D12067意外地戳中了我:他说他想做人——不,他说他是个人。
      我当然知道把他交给白大褂们与上层的后果,等待他的只有协助研究。这是委婉说法,不委婉的说法是活体实验。
      于是我申请了聊胜于无的三个月延期观察。我中途随时都可以变卦,交他出去或者怎样,虽然规定上不许这种半路回头的行为,但想做的话还是有办法。

      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不光因为我从一开始就非常喜欢着我这个造物……

      ……

      805.9.15
      果然是个聪明的人,作为助手给我减轻了不少压力。
      我发现他的眼睛很像我的,是复制思维模式带来的后遗症吗?
      ……

      805.9.30
      D12067通过了助手考试。他学东西很快,我莫名有点欣慰。
      我之前决定不再命令他是对的。
      但他很少在我面前沿袭那套礼数制度,不常用“您”来称呼我。我也不是说喜欢这种叫法,但被他这么喊会有一种仅属于长者的尊荣油然而生……
      等等,我给他的年龄设定是多大来着?
      他也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啊。

      805.10.08
      D12067的单人公寓间也批下来了,但他不常去住,我忙碌常常到很晚,他也尽职地留到很晚,给我冲茶提神。
      我已经尽力使他的出现不要那么突兀,其他人也罢,我觉得山竹有些察觉,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
      805.10.10
      D12067已经成型,其源数据不可复制,我没有时间等上两年再养出一个新模型来搪塞上层,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我在作第二手准备,同时也是实践我很久以前的一个疯狂点子。我在搭建一个新型数模:它没有源数据作为核心,就像没有发动机、仅靠燃烧自己获取动能的一辆车,迟早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自行陨落。但它的优点是建成快速,不必让我等上两年。
      这种做法能糊弄过上层吗也许只能碰运气。
      ……

      805.10.19
      他想要一个新名字,我给他取名叫纪槐——因为我想起了他诞生那天晚上眼底倒映的槐花,这种理由是不能说的。
      第二手准备的数模无时无刻摇摇欲坠,我不得不加班加点地维修它。但失败的可能性极大,这样看来,它甚至撑不到走完上层审查的流程。
      其实一切都没有变,情况仍在预想中发展,但我已决定不能将他上交上去,无论他最终要归于哪里,都不应当是器械环绕的手术台。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和我一样。
      我好像已能看见自己的结果……
      可我已经给他取名字了,不是吗?

      ……

      805.10.20
      上吧,神之手,黑了数据库,给纪槐同学办个假证。
      掌握一些副业技能真的很重要。
      ……
      805.10.21
      他之前说恨我,我觉得很好理解。降生的那天就被人告知,他是被更高等的生命育种并圈养的,换成谁也不太愉快。
      他的感情有些复杂,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恨。
      不过放他在身边确实有种玩杀人游戏的刺激感啊。反社会的黑数据尚未清理干净,对他多少有点影响。

      ……
      805.11.16
      他拿到属于他那一套档案,好像显得很高兴?
      我试探了他一下,表示如果我离开他会怎么做,他的笑容忽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希望是我的错觉。
      他说:“那我就终年如一日地在槐树下等你归来。”
      我惊讶了半天,之后问他是不是开玩笑的。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说:“是啊。”
      最好如此,不然对于他来说,这种执着就有些病态了。以致于我走向终点的时候,还不得不要考虑到他的反应。

      ……
      805.11.20
      临时数模彻底崩溃,我倒也没有太崩溃。我该想想其它的办法:一条生路,不把纪槐上交也能获得的生路。
      我对纪槐不加防范,唯独此事瞒他得严谨。我告诉过他我会填补他的消失这一漏洞,同时尽量避免让他接触有关“创生”的一切律法。他看上去对我的能力深信不疑。

      今天半天没有什么事做,我借口手中任务告一段落,和纪槐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下午槐花。不知不觉地就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还在我旁边睡着。

      ……
      805.11.25
      目前看来,无路可走。
      在延期观察期间我的监察等级也加强了,想瞒过上层的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别说逃走去慌慌张张地活着。
      我看依纪槐的能力,几年内授衔魔导师大有可能,真是不错。我已经试着让他独立完成一些小型的数模建设了。

      ……

      805.12.06
      D12067曾经存在的地方是空空荡荡的一片,连个根都没有。
      就算说是我“删除了所有数据”这种理由很荒谬,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起码监察那边不会太确定该从哪天入手。
      纪槐似乎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他对他来自的那个次元的数据格外敏锐,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老手都做不到的事情——某些数据在他的指令下服服帖帖。我不确定他能做到哪一步,应该还没有太多。

      ……
      805.12.11
      和纪槐相处的时间真的很多……我几乎没有和谁这么亲近地相处这么长时间。
      虽说我告诉他我最近比较清闲,但他依旧很少回去睡,都是在我这个小办公室凑合一晚上。
      想起他说的槐树和房子,那真是个美丽的构想。如果他喜欢的话,那这就是他在将来某一天可以拥有的东西。

      805.12.20
      他提到了他的潜意识殿堂。他是有些特殊性的,他能看到它,但不肯告诉我它的具体形态。
      我在想我的潜意识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把它比作一栋建筑的话,我希望它会是一座镜城,能让我时时刻刻地审视我的倒影。

      806.1.1

      前一晚是个天翻地覆的晚上。
      纪槐提到“爱”,但我已不能再想其中深意。
      倘若一个作家用数年呕心沥血地写了一部著作,却要因为其中的内容被处以死刑,我想,他宁愿赴往断头台,也不会愿意焚掉所有手稿来换取偷生——他会愿意让它替他留在这世上。
      我也是一样。
      这不一定是要因为那种特别的“爱”而下的决定……
      我还有什么时间来跟他讨论“爱”呢?

      说点轻松的。
      纪槐跟我打打闹闹地滚到床上的时候,他问我:“你有想过被自己创造的东西这么对待的一天吗?”
      我震惊了!我复制过去的思维模式怎么会导出这种问句!难道是在暗示我,我的潜意识里真的有这么厚颜无耻的部分吗?
      腰酸背痛。

      807.1.2

      判决书明天就会下来,以上层的(划去)性,科研员想要有期释放是不可能了,终身幽闭又太不近人情,大概会是“十分仁慈”的意识流放。
      也罢,被抹了所有本世界的记忆,意识放进实验世界,除了活得艰难了点,倒也像是一场重生。
      前两天纪槐启发了我,我应当把唯一一丝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对低次元世界的作用力是个变数。但他现在还什么都不能知道,否则他恐怕会直接去总部大闹;我担心他仍旧是年轻而过于冲动,外加他目前的能力完全无法与上层抗衡,身份又有几分可疑。
      我不能告诉他。
      如果他发现端倪,我“外出”的借口没有蒙蔽住他,我就不得不采取更极端的手段了。”

      日志内容到此为止。江淮瑾把手放在这一页上很久,执笔在一个角落写道:
      “805.01.03
      如果“你”正在看着我写下这一段,那证明我没有误读那一丝希望,你已经很接近成功了。
      祝你好运,江淮瑾。”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翻了翻白色本子的后半部分:那是一些他对工作的零散心得,最后一页上还画着一个倒八字形的“无尽”符号。

      他把白色本子里日志的那一部分全部撕下,丢进了半开的匿迹箱里,剩下的部分放进下层抽屉锁好。他隐约感觉自己拨弄了小锁两下,似乎在重设它的密码。然后他才把目光投向那只锁,弯身摩挲它的表面。

      他注意到上面刻有细细的小字:“Everything starts. Everything e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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