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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我心神
眼前的红,是血,是那些梦魇如潮的血水。
我心口烧灼一片,手脚却开始发凉发抖,整个人火烧煎熬的,竟是金石惯性的依赖症犯了。
以往我按时服石,并未吃过苦,少有几次误时,都会立时寻来金石缓解痛楚。但单单是那些痛苦折磨都是我最不愿再去经历的事。及至应下晏师之言去忌金石,才是真正以心骨去抗药性依赖,比那种误了时辰总归还能服石而缓的心理不知要难上多少倍。
此时,谁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麻烦,而且我昨日耗了一日,身子骨本就是凭着一口心气与骨脉丹的作用支撑。
先前我就察觉身体发难,堪堪支撑,不想此刻为明见心挑起旧景,心绪乱了个彻底,便压不住金石的赖症了。
“师姐,你下毒害我这么多年,该到头了。你说话自来真假难辨,我不想累心去分辨,只有不去听。”
我很累,累得很想倒下去,让清池配上金石,服过之后昏昏沉沉,那么该忘的就忘了,该来的,便也该来的好。
“玉奴,我跟你们来,带了金石,如果你扛不住,可以问我要……”明见心见我态度突然转变,显然没有料备,回话试探,似是有些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金石赖症发作时,人易躁易怒,心思变幻全不由自己控制,她的话本听不出什么,可在我压不住的情绪下,所有我厌弃的过往,就再也藏不住了。
“谁同你要,谁要求你?”
我桀桀讽笑,内心如同一头狂兽,挠着爪子,抓住我的心,让人即将陷入疯狂,“是你们来求我,求我卜算前程,家宅安康。堂前燕雀那么多,谁知道掉下来一只死了是什么意思!偏生你们指着燕雀,张张惶惶地来求我,说什么王谢燕去,留不住乌衣青子,也留不住殷桓世家!不过是自个儿知道要到头了,求个天命加身,掩盖自己的无能罢了。”
“玉奴,你小心说话。”
明见心眉心闪闪烁烁,我就看不清她,只觉她靠得我越来越近,我便越来越烦她,挥袖叱她,“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走。对,我走。我不说话,也不会说话,我是个哑儿,是个哑儿……”
“静下来,玉奴。”
明见心小心翼翼靠近,于我看来,她的靠近带着危险,自然而然地抗拒着往后退。
陡然间,脑子里一阵崩裂的痛楚,她便化作了什么不知名的猛兽想要抓住我,我转身就想跑,可人还未踏出半步,方是转个身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谢良人。”
冷清静冽的低语,忧心紧急,被禁锢在桃香寒烈的怀中,那人心口还有不平的起伏,在我没反应过来是谁的时候,滚热的呼吸擦着我的耳际寒中生煞地削了出去。
“明见心,官家的位置是怎么上去的,你很清楚。丘门在其中又据了什么样的位置和作用,不用我多说。你想要小谢求你,笑谈!石散拿来!”
一声迫一声的冷寒迸发着怒气,混淆着我的耳听,周身难受的紧,我根本就辨不出这人是谁,只不自觉地贴着她身上的冷寒去抵消体内难忍的折磨。
“晏师,话不要说得绝了,小谢求不求我,那是我们师门姐妹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再者,官家待我如何,那是他的事,与我没有丝毫干系,你拿他来要挟我,太过可笑!”
明见心恣意轻言,忽而一扬声,笑道,“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都说芸芸众生不过丘门内外之藏,作为丘门内的你,若是肯为玉奴求我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给了你颜色,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又是一声傲气传来,“窃玉剑沾了毒,要我动手,直接杀了他们岂非容易,和他们废话作甚。”
杀了他们?杀了明见心,那绝不可以!
我从身前的怀中抬起头,撞上那清寒玉削的颜,眼前的血红里,忽而有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好似眼前这个人…这个人……
“不能杀,不能杀…你们谁也不能杀她……”
我哆哆嗦嗦地说着,人在冰与火中煎熬,有千万只蚁虫在我身体里跑来跑去。我抓不住它们,压不住它们。眼泪早已不受控制的一直在流,并非悲伤哀戚,而是身体不受控制,一切反应都过了度,让我早已丧失了对自己的掌控。
“时雨,杀人夺药。”
这人冷寒至深地从齿间吐出几个字,却是将听到此言挣扎不休的我紧紧抱住,容不得我丝毫挣脱的可能。
“杀了我,还指望拿得到石散么?”
“石散本不在你身上,何况她说不能杀你,我自然不会杀你。时雨,动手。”
“明见无,你这条命是我们方才救回来的,识趣的,自个儿把石散拿出来,省得本郡主动手。”
三人一来一往,却是把我这个当局者抛在了局外,我分辨了她们许久,脑子里渐渐有了轮廓,终于认出人来了。
“晏师……”
“我在。”我现下的身子已经不止是颤抖,还有不自觉地抽搐,不过自方才晏师抱住我的时候,她就拿着我的脉口在渡内息,故而我才能隐约有些意识。
眼下听得我认出她来,轻应而来的过分柔软,再无杀意,反而有些歉疚地抖着唇道,“方才我情急了些,你别把那些话当真,我不杀人,也不会杀他们,我答应过……”
答应过谁……
又答应过什么……
“那是,动手的是我又不是你。”
殷时雨接过话,转话又对那边叫道,“纸老虎,你自个儿技击不行,身边儿的那个倒有几分本事,可惜被那个大家伙伤得厉害。你跑,肯定跑不过我们,打也打不过,何必要同我们作难?再说,狐狸好歹是你师妹,你方才花言巧语地糊弄她一番,难道是因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想放任她死了?可怜小狐狸一直心念有你,救你护你,你还真薄情的紧,难怪连官家也不放在眼里。不过,那样的傀儡,也没什么值得傍上的。”
殷时雨说话不客气,我却不想她为难明见心,让晏师扶着我起来,一身虚耗汗迹渗透,全然没什么力气地靠在晏师怀里,对殷时雨道,“郡主,是我自己没做准备,该我自己发难受苦,与旁人,没必要牵扯。晏师帮我压一会,再熬过一阵子,就好了。”
“她可不是什么旁人。”
一直没发话的明见无突然发了话,人抚着胸口站立而起,自腰间取出一方纸笺包,并指掷来,冷哼道,“她是你师姐,否则不会想到带上石散。”
“闭嘴!”明见心急叱,拂袖挥了明见无一个响亮的耳光。
明见无冷讽戚戚,哼了口气并不反驳,斜过来的目光盯得人生寒,好似将我恨得又深了些。
晏师接住石散纸笺,并未着急给我用,小心收起来,轻声道,“后面有东西过来了,我们得赶紧走,我背你。”
我本没有力气,听她的话虽待我轻抚,可实则深重,再加上殷时雨眉心拧得紧,甚至对我颇显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便没话反驳。刚想伏上晏师的背,想起蜉蝣虫,就问她,“背上的伤……”
未及说完,晏师便压过我的腰,揽起腿将我背了起来,“那些蛇钻入了先前半埋地下的壳里,壳中是身着皮甲的醒尸,趁着它们还未进生人气醒来,赶紧走。”
醒尸是尸变中的一种,是修习过技击的人死后所变,因其修习过技击术,故而内息在死后并不会轻易消散,内息运转自主的那种高手,往往会在内息运转下保持尸身的缓慢腐烂,但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腐化。故而内息的自主运转便会寻找使自己能够生存下去的东西。或人或物,总之,会因需求变化而吸取不同的东西。有时会变成不同的模样,最大的差别就是白日与夜的样貌差别。由于其内息运转甚强,往往还有常人般的思维,行动也如常,比常人少休息,甚至不休息。它们保持着内息运转,呼吸是维持一种活人假象的必要,但往往很慢,比寻常身负内息的技击之人还要慢上一些。
这种尸变在懂技击的人当中流传最盛,许多内息高深的人往往在死后会寻找独辟之地,怕的就是自己葬在人多的地方,会引起尸变,成为醒尸。当然,也有许多人想成为醒尸,至少,能活下去。技击高深的人,对醒尸最分辨的清楚,晏师和殷时雨的担心由来,便很清楚了。
“那具大枯骨呢?”
既是醒尸,最怕的就是它的技击术,何况还是个兵甲不入的身体,再懂些技击拆招,怎么算,都是人吃亏的。
“别跟我提它!”
殷时雨气愤难平,瞪着明见心那边,小声道,“那家伙没死呢,还似有心刻意去唤醒那些醒尸一样!”她小声以我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完,旋即提高了音气,显然故意要让明见心他们听到。
“下面那么多路,偏偏和我们撞一块,现在不仅引来了它,蛇还去唤醒醒尸,说不准惊醒那么多醒尸,就是诚心要摆出个攻城的军阵来。”
“军阵?”
我心头疑问,醒尸的出现,除却会技击的人,最普遍的就是军甲士兵尸变而成。若是那些醒尸是按军阵布置的话,那此处更符合明见心的猜想,是个活祭阵。
我这边想着,那边明见心就看了过来,显然在征求我的意思。
如果是个金器主杀的活祭阵,那土屋当中供奉祭祀的东西就必须去看看了,因为,那个东西就如同九锡虎符一般,是号令天下军行的信物。
依照地面那么多地壳来看,醒尸不下数千,单凭我们几个对付,一个都逃不出去。
“晏师,中间的土屋怎么都要去看看了。此地没有出路,五间土屋又都看过,它是唯一的法子了。”我同明见心交换确认了同一想法,便贴在晏师耳际轻声说了。
我在晏师背上,明见心看过来的动向,以晏师细心敏锐的听察本事,定然逃不了,她背着我往前走的步子停了停,旋即应了。
如此,我们五个人,先前还斗得你死我活,眼下,却是要在一块行事了。
算起来,我与晏师殷时雨认识还不足一个轮常的七日,却因一场梦认识了好多年一样。反而那些本该与我亲近无比的人,早就走远了。
真的,就是我赶走明见心的么?
久远的东西,总归有些消散,我想起来的,想不起来的,未必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人的内心很真实,但是它一旦骗起自个儿来,无论真假眼见,都是人心深处无可辩驳的真实。
真与假,或许,从来就无从可辨。
伏在晏师背上,我贴着她的肩头,不舍移眼地看着她的侧颜,一些散发滑落,便是忍不住伸手过去替她理了理。
她侧眸而来,瞳眸深深,仍有未散的歉意。
杀人夺药的令是她下的,方才她虽未说什么道歉的话,言语中却歉意分明。迎着她深而明澈的眸,顺发的手落在她脸颊上轻轻滑过。
“对不住,我…方才…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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