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妻异闻录

　　三个人在溶洞的洞穴里绕来钻去，凤弥音打着先锋，借着溶洞里自然反折的光，似如在地下生活了许久的灵狐，便是到了无光之地，也能依凭敏锐的嗅觉辨明方向。
　　她身材纤细，四肢矫健，带有常年修习外家技击的挺直背影，六识极其灵巧，随行走动时，她时常会骤然停下来，不知是发现什么还是习惯性的警觉，会在确认彻底安全的时候再次往前走。
　　我们一直朝西北往上走了两刻钟，凤弥音在一个溶洞骤然停下来，转身道，“前面再过二三十尺就可出去了，你们，准备好从建康出去了么？”

　　“出建康？”
　　我不明白了，望向晏师寻求答案。
　　“计划变了。”
　　晏师简短回答，“出去再同你解释。但弥弥说的对，我以你身份跳下长江，在众人面前，谁都无法从那样大的怪物口中活着回来。建康之地，你再留不下了。”

　　“也罢，总有这么一天的。”
　　反正要走，现下祭祀阵摆过，水中的怪物也除了，我为此牺牲死去，算不上什么大事。“对了，时雨和道定呢，我从塔寺里出来，没见到他们两个。”
　　“难为司命大人还惦记着我家时雨。”凤弥音勾着唇，似笑非笑地压着眸底的光，“她遇到些麻烦，和尚帮她忙去了。事情处理的还算顺利，时雨在前面的渡头接应我们，道定会等到我们出现再离开。”
　　“什么麻烦，该不会和玄机玉扇有关？”
　　我警觉道，“时雨上山，带来了青雉，我就想她是不是把玄机玉扇留在了身上。玄机玉扇对丘门来讲是至宝，她带在身上，一个人肯定难以应付。”
　　“你猜的不错，若非道定护着时雨，的确会出事。”
　　凤弥音英气的眉峰挑起又落下，一转威严，不容拒绝，“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虽然感激道定，她却十分讨厌和尚，同道定待一起久了，肯定烦躁，耐不住性子找我们来的话，事情便又麻烦了。我们快些出去的好。”
　　“走吧。”晏师将我的手牵紧，跟着凤弥音继续往前走。
　　“你右手的伤……”
　　虽然知道晏师的右手伤口会很快愈合，但我还是担心她，下水时又是赤着脚，一路都是崎岖的钟乳石，不至于硌脚，但肯定不会太舒服。

　　“我背你！”
　　没遮拦的话出口，连走在前面的凤弥音都停了下来，继而低低笑了一声，我脸上一红，人都羞得没地儿躲了。余光觑见晏师，晏师唇角挽笑，轻轻柔柔，几分薄羞，亦有几分柔情似水的轻漾。眼角瞥来，大有趣味揶揄之意。
　　她溢来这般姿态，更是让人无法躲藏，我燥得没法安定，将她的手捏的紧了些，想拽起她走，又想着她赤足，真是进也走不得，慢也停不得。

　　“别多想，我没事。听时雨说，你在塔寺里吃了不少苦？”
　　晏师愈发温柔，我跟着平静下来，带着些许邀功的讨赏之意，“我以道法融合了本身的神气和佛阳，现在若顺神气而走，则可感知天地行气变化，若以佛阳为主，则可通达体能，虽然身子还不见好，但时日久了，总会见好的。还有，金石赖症，我现在可以同它抗衡一二了，若身子撑得住，或许过个数月，就可自行忌了。”
　　“神气强留在身，没有那么简单，但有佛阳固体，你以道法阴阳开了一个好头。”晏师说着话，前面的凤弥音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晏师旋即将我揽在身侧，习惯性的护着我。

　　“外面不大对劲。”
　　凤弥音压低声，英气的侧颜冷冽含威，想来是主持凤九寨的习惯使然。
　　她身前数丈外就是溶洞出口，洞穴相当窄，只容一个人通过。外面的大雨还在下，雨水倒灌进来，在前往洞穴出口的地方形成了水洼。水洼的水浑浊不堪，混杂着外面倒灌进来的泥土杂草。
　　凤弥音抽出箭囊的长箭，在浑浊的水洼里划拉了几下，低声道，“有马粪的杂质，外面有骑军，而且数量不在少数，至少有上百人，否则马粪不会径流进来。”
　　她将箭身的杂质甩了甩，反手送回箭囊里。
　　早在她说出外面不对劲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了外面的确有人，神气在体内不自觉的形成防御警觉，外面的确如她所说的有人，还有马蹄踩在大雨中碾碎枝干的折断声。人不在少，漫山遍野，来回逡巡缓慢，显然在留意什么。

　　“山上都是他们的人，只有硬闯。”晏师冷静接话，“弥弥，你带的人在多远处接应？”
　　“每隔百米都有我的人，但看眼下的阵仗，只怕留不下几个。倒惟愿他们机灵些，先保了自己。南岸对北岸的人自来警惕，若是冠上个细作间人的名头，就地处置，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凤弥音说道，人将长弓背负收起，从长靴里取出一把短匕抛过来，“林中作战，你们先出，我在后以箭防卫。但我带的箭不多，最好能在他们人马汇集之前，夺马冲出去。”
　　晏师接住短匕，反手插入腰间，将身上的青色敛服同雉羽耳饰一一褪去，只穿着里面的红襟，人蹲下去，将敛服割出两条长带，将赤足分别缠了几圈，“敛服是不能穿了，太醒目。我走前。”
　　局势紧张，我也顾不上什么，见晏师在收拾，便将剩下的敛服裹上雉羽团做一堆，塞了几块碎石进去，朝身后的溶穴深处丢了进去。

　　取出青雉暗扣在手中，晏师也收拾好了，我同她点个头，一步轻跃，在水洼上击水踩了两步就落在了洞穴出口的阴影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动作令我也甚觉满意。
　　晏师随即落在我身侧，赞许的看了我一眼，压着眼眉看了看洞穴外的大雨，无声做着口型，“左边两个，右边三个，前面有两个，我左你右，因为前面的人会习惯性的反应朝他们的右手边先动手，这样你的压力会少一些。”
　　“正面的留给我。”
　　凤弥音跟过来，张弓搭弦，左手拇指的扳指是块上好的黄玉，有搭箭磨损的痕迹，看来用过了很多年。
　　这黄玉的材质我在殷时雨腰间的带扣上见过，心中不免暗忖凤弥音对殷时雨不仅好，还好到了非常看重的程度。

　　三人一合计，当即准备妥当，晏师首先冲出，我跟着就扑向了右边。
　　神气自然流转的同时，感知敏锐之致，因为并未打算伤人，故而青雉没有出鞘，连鞘打出，便将一人扑来的直刀五寸锋口压下，左手压住他腕口阻力的同时，借力提身，肘击那名骑尉的脑门。
　　骑尉在马上，出刀必压身，我这一撞，加上他本身压刀的力量，顿时将他撞了个鼻血横流，被我卸腕坠下马来。
　　一击得手，另外两名骑尉已经冲过雨幕到来，一人当前提刀冲马而来，一人从后下马横刀斜劈，同时打起了尖锐的呼哨，撕破了安静的暮雨山林。
　　他们寻求呼应，更不能耽搁，我将压住的骑尉甩开，从马腹下面滑过，一提身形踩上树干，折叶当器，击向了收势变招，提纵身形往我扑来的两名骑尉。
　　折叶当器，我取的佛宗拈花万象之法，本抱着试试的心态，岂料打在两名骑尉要穴上，两人直直坠了下去，竟是被我精准的点住了穴道。我喜出望外，低头看了手一息，才反应过来现下是什么情况。这时一声马叫嘶鸣，晏师夺马纵来，身后跟来数名骑尉，张弓就射。我心下大惊，意动形动，拂叶而去，也不管什么准头不准头，直往那激射而来的长箭扫去。好在佛宗万象在我近半月的反复习来中已成习惯，出手之时，打中的都是箭尖。
　　长箭坠地的同时，洞穴里也激射出了乌骨箭，稳稳射中了数名骑尉打前的两人咽喉。两人来不及反应，坠马的乱鸣嘶叫里，后来随来的骑尉勒马长嘶，好在骑术精湛，一群骑尉并未撞上。
　　这给了我们机会，凤弥音蹿出的同时，夺过一匹马翻身而上，纵来的同时，弯腰抄起了几名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骑尉箭囊。
　　我跟着跃下树干，稳稳落在晏师的马鞍后，一个反身坐定，取下马鞍上挂着的弓弦，凤弥音见状，丢了一方箭囊来。
　　她见机便发，倒是少去我们的沟通必要，我接过箭囊，张弦搭弓，箭在弦上却并未当即发出。
　　聚集而来的骑尉太多了，有个我眼熟的，却是当时从祭祀阵回谷雨居时被殷时雨打落了牙的那名城防卫头领。他被我支去北府兵营，果真还是选择加入了北府兵。如此一算，我才发现这些骑尉的头带领花都是北府兵的金翎花。
　　他见到我，显然也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张口就要叫唤。
　　我凛眉发狠，自是容不得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我的身份，一箭发出，刮过他的额际，堪堪断了他的头带，并未伤他。
　　“胡乱口舌的，当如此带！”
　　我一声长啸发狠，在场的骑尉有片刻的安静，旋即呼喝起来，威风重振，直刀箭雨，提马纵踏而来。那头领估计知道了我的想法，俯身捡起北府兵的标志头带混迹人群跟来，没有再开口。
　　心下一松，手上却不停，因为晏师和凤弥音皆要策马，尤其是在大雨磅礴的幽暗林中，稍有不注意就会撞个人仰马翻，对付追兵的重担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不愿下狠手，只管射了马，得了几回逞，落马的骑尉便下马拖着长刀疾步而来，反而比纵马更快。如此，我又不得不去以箭去射他们。几箭射在他们身前并未阻挡他们的来势，反而激起身后的骑尉纵身跃上树干，以更刁钻的角度射来了箭锋。
　　以弓弦扫落了数支箭后，我去摸箭囊反击，熟料摸了个空，一名骑尉趁势扑来，我以弓弦扫出，径直为他一刀劈断，只好以断弓反绞住刀身，身形一侧，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推了出去。

　　“简直和晏师一个脾性。”
　　骑尉再度扑来的时候，箭簇崩弦而出，竟是一弦三箭地射中了齐齐扑来的三名骑尉咽喉，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瞬间被大雨冲刷了干净。

　　“掌马。”
　　凤弥音冷道，身形跃前，捡起一柄直刀便和数名骑尉缠斗了起来。我纵身跃向她的马，落稳之后，取过她留在马鞍上的长弓，搭弦出箭助她解围。
　　迫退数人，凤弥音纵回晏师后座马鞍上，手中直刀一劈，径直劈开了一名骑尉的黑甲，鲜血淋淋的画面看得我毛骨悚然。

　　凤弥音，是个下得出狠手的人。

　　而在这时，眼前乍然开阔，终于冲出了山林，原以为前路顺畅，岂料晏师骤然勒马，马嘶长鸣中，我见到了眼前的阵仗，也紧紧勒住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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