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把青梅嗅

　　初遇的那天晚上，安荞翌彻夜难眠。他还无法确定那个女孩子会不会和他一起玩，会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她的好朋友，哪怕只是好友之一。
　　六岁的孩子再早慧也还是觉得对这道“难题”无解，不安和不确定感充斥他的心。而他自母亲逝世后，再也找不到能够倾心解惑的人。
　　安荞翌在床上辗转反侧，本来想数绵羊，数着数着脑海里涌出的却是，“她叫什么名字？她几岁了？她，会不会喜欢我呢？我今天拉窗帘挡住她视线的举动，她会不会生气？”
　　“怎么办，好想靠近她……”
　　他越来越期待明天能和她见面，脑子里亢奋无比。至于为什么不今天去这位新邻居家串门？第一是因为他手足无措，有些羞，当然小荞翌是不会承认自己这个小男子汉竟然害羞了。第二是安爸爸让他在家学习，在上小学前的这个暑假不许出去贪玩，简称禁足。其实这也是安爸爸担心儿子这样的心理状态出门会不安全。
　　于是，安荞翌决定，等明天父亲出差回来，就和父亲一起去她们家打招呼。最后，还是回忆起女孩甜甜的笑脸，在温暖中，他进入了梦乡。
　　一夜好梦。
　　安父连夜赶回来，哪怕家中有保姆照看，他还是放不下心儿子。妻子比他会教孩子多了，荞翌一直很乖很懂事，而妻子去世后，他总觉得荞翌沉默了很多，更加懂事，甚至超过了他该有的天真无忧。他在逼着自己成长。
　　他总是悄悄地模仿安父，装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大人们常常夸小荞翌乖巧，有礼貌，也夸安父教导有方，可安父却敏感地感觉的到，儿子内心的逐渐孤僻。小小年纪，心理背负着远远超过他这个年龄的难过和痛苦，安父给予再多的物质也无法弥补他再也享受不到的母爱。
　　自安母去世后，这段时间安荞翌的成长就是在自我缔造一个牢笼，在努力带上一副面具。
　　安父孤独地坐在床头，抚摸着爱妻的照片，叹息着，“亲爱的，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荞翌，明明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啊。”

　　次日。
　　偌大的安家主楼餐厅里，安家父子安静地用餐，就连咀嚼声、餐具声都是多余的。保姆们连走路端菜都是安静得不得了，生怕打破了父子俩这种诡异的气氛。
　　世家礼仪让安父仿佛本能般地恪守着，就连刀叉勺羹碰在一起的声音分贝都是不逾越不刺耳的，堪比餐厅里的乐器。
　　可是安荞翌则是在模仿，还模仿得不太到位，不太熟练，一举一动都僵硬无比。
　　安父怎会没有察觉到呢？以往妻子觉得荞翌还小，还不必这般束缚着。在家里吃饭就应该轻松而快乐。而如今荞翌却是固执地坚持着。
　　安父用余光瞟了几眼，张了张口，慢慢地想要抬起手。却又想到了什么，手，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
　　这场静谧无比的早餐终于结束了。一旁的保姆们也在心里疏了口气，一个接一个上前去收拾桌子。
　　安父低头看了看手表，离会议开始还早。他正准备起身去书房，抬头却发现安荞翌仍然坐着，只是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如他母亲的太像了。
　　安父恍惚间，却见安荞翌有些腼腆地笑着，轻声唤了声，“爸爸。”
　　安父心中顿时惊愕，这是，荞翌想要和他说点什么的样子？要知道，荞翌从来不肯和他谈心。而且，他是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最重要的是，他那种显而易见的愉悦和期待是一个孩子怎么也无法掩饰的。从心里燃起，从那双眸中迸发。
　　安父好奇极了，于是他又坐下，把椅子挪到离儿子比较近的地方，想要听听儿子难得的主动和他聊会说些什么。
　　只是他还没有挪一会儿，安荞翌就意识到了，嘴角微微扬起，口中却是制止他，“爸爸，你可不可以别靠的那么近行吗，我会觉得不舒服的。”
　　一双眸子认真地看着安父，安父顿时刹住了车，傻了眼。这，是被嫌弃了，是吧？
　　“爸爸，昨天我看见我们家隔壁搬来了新的一户人家，”安荞翌藏在桌布下的手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这是他紧张的表现，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谈到这事会这么忐忑，“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打个招呼。”
　　安父点点头，“来了新邻居呀，打个招呼是肯定要的，荞翌真乖。不过呢，荞翌，我记得你平时从来没有和我们以前那户邻居打过招呼吧。咱家荞翌，也是长大了呢。”
　　安荞翌不做声，只是目光避开了父亲的打量，在心中别扭地应道，“才不是什么长大呢……”

　　墨妈妈听到门铃声，却因为在厨房满手洗洁精无法跑出去开门，便朝楼上喊了一声，“浼浼，去开门。”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扎着包子头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跑了下来，边下楼梯边喊，“妈咪懒懒，这么近不去开门！”
　　墨妈妈瞪了眼这只熊孩子，“没看见妈妈在洗碗吗？天天坐着吃零食，小心变成雪球。还不多运动运动！”
　　墨浼浼揉揉自己的脸蛋，貌似的确还有些婴儿肥，“雪球也好啊，下楼梯都不用动脚呢！”
　　眼见着墨妈妈飞来一道杀气的目光，墨浼浼马上改口，“浼浼像妈咪，妈咪不胖，浼浼也不胖。浼浼以后会和妈妈一样好看哒！妈咪放心啦。”
　　墨妈妈无奈，真是古灵精怪的丫头。
　　墨浼浼很快奔到了门口，小家伙还踮起脚尖往猫眼看了眼，墨妈妈远远地看着不由喊，“浼浼开门呐，别让客人等太久。”
　　这个小区治安好，光天化日之下来敲门的肯定是熟人朋友之类的来做客的。
　　墨浼浼拼命踮起脚尖，可是还是不够高，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最后她还是放弃继续看了，并在心中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长高，要和哥哥一样有大——长——腿！
　　等墨浼浼打开门，却发现除了美叔叔外，还有个漂亮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见到她就错愕地呆滞住了，这让人缘一向很好的墨浼浼疑惑地想，她有长得这么，让人惊讶吗？
　　安荞翌没有想到，开门的竟然会是她，这么一紧张，脑海里想了好久的措辞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安父觉得儿子有些古怪，他总觉得荞翌之前幼儿园毕业典礼时上台发言都没这么，紧张过。没错，紧张，安父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因为这孩子性子淡然，紧张的次数他都屈指可数。
　　见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的，安父觉得好笑，摸摸儿子的头当做安抚，然后亲切地对眼前这个小家伙笑道，“小姑娘，我们是你们的隔壁邻居……”
　　话音未完，墨浼浼马上就想起来了，这个漂亮小男孩不就是昨天那个在窗台和她打招呼的那个嘛。
　　自来熟浼浼顿时觉得他是熟人了，笑着说，“叔叔，你们先进来坐吧，刚刚让你们等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安父见这小姑娘看起来比儿子年纪还要小些，童言稚语，却是真真有模有样的，不觉也把她当成个小大人，“小姑娘真乖，那就麻烦招待啦。”
　　走近客厅的路上，安父和浼浼竟然越聊越起劲，安父打心眼儿喜欢这个叫浼浼的小姑娘。而安荞翌跟在两人后面，一声不吭，只是目光一直盯着浼浼。
　　原来，她叫浼浼。浼浼，浼浼。他在心里唤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名字，真好听。她的声音也是好听极了。
　　她比自己矮一些。——真想摸摸她的发。
　　她扎着丸子头。——更可爱了。
　　她笑起来好好看。——为什么只对着爸爸笑。难道，她真的是因为昨天他没有礼貌的举动，讨厌他了？还是，她不喜欢自己这幅沉默的样子？其实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有点，紧张。
　　这个念头一起，安荞翌顿时心中一紧。看着他爸爸和浼浼相谈甚欢，安荞翌觉得不太舒服，他，也想和她聊天……
　　安父和墨妈妈打了个招呼，墨妈妈忙招待着，“真是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我们去你们家打招呼的，却是你们先主动了。”
　　两个大人寒暄着，一直沉默的安荞翌却是突然开口，“阿姨，其实我这个暑假都在家，你和浼浼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安父这才意识到儿子竟然一声不吭跟在后边这么久，“这是我儿子，荞翌，今年六岁了，正准备上小学。”
　　墨妈妈忙把浼浼拎过来，“来，浼浼，去和你荞翌哥哥玩。”
　　墨浼浼不用她说就已经走过去了，爱交小伙伴浼浼又可以有个新朋友啦。只是，她不太记得清这位哥哥的名字发音，于是小姑娘机灵地喊，“荞哥哥，浼浼和你去玩好不好？”
　　好不好？
　　自然是好啊。
　　她靠得那么近，长长的睫毛仿佛都能挠到他胸口了。大眼睛眨巴着看着他，安荞翌只得用不开口来掩饰他的紧张，他担心一说话会结结巴巴的，也担心他剧烈的心跳声会被她听到。
　　见他点头了，墨浼浼笑得更灿烂了，马上走近一步，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一蹦一跳往花园走去。拉手，对于幼儿园小朋友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对于从小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的安荞翌，此刻心中百感交杂，却没有丝毫的排斥。
　　安荞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浼浼，我……”
　　墨浼浼疑惑地看向他。安荞翌想了想说，“昨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呃，就是我不是故意不和你打招呼的，我……”
　　神经大条浼浼压根回想不起昨天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见荞哥哥这么诚心诚意地说了，那她也就当做貌似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没事没事，浼浼早忘了啦。”的确是早忘了。
　　安荞翌松了口气，心中那块大石头放下了，手中的触感就明显了。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心中的欢喜怎么也抑不住，就像……
　　像什么呢？
　　他觉得他之前学的那么多词语都无法形容。最后他干脆不想了，脑袋放空，任由她牵引着自己。他的眼中只有她，和她拉着他的手。
　　她牵着他，他们一起，一步一步走向光明的乐园。
　　那是，天使在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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