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味的甜

　　少年嗓音清亮而干净，又有青春期男孩过了变声期后的些微沙哑、低沉，像夏日的微风，吹过教学楼前的荫荫绿树。
　　沈意听着自己的名字被这个声音念出来，心没来由一紧，她下意识后退，却发现自己胳膊还被他拉着。肖让也察觉了，连忙松开。

　　两人站在阳台边，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肖让没有撒谎，他确实是自己想起她的名字的。其实，早晨在围墙边就隐约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在知道她的身份后，许多记忆也随即浮现。他想起之前有几次，乔老师有事找他去办公室，都是她来传的话，她还收过他的作业，甚至有一次寒假前，他没能及时赶到学校拿期末考试卷，还是她等在校门口，等到天都黑了，才终于帮老师把试卷交给他……
　　他越想越匪夷所思，自己是赶通告把脑子赶出问题了吧，这种都没认出来。不仅没认出来，还把人家当成粉丝，硬是给人签了名？
　　传出去得被八组挂出十栋楼！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深吸口气，看着沈意说：“班长，今天早上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被堵怕了，所以条件反射……当然，无论如何弄成这样都是我的错，你如果生气，我完全理解。要是你同意的话，我想送你一个小礼物表示歉意，好吗？”
　　他一边说，心一边隐隐作痛。这么一搞，自己形象是毁得差不多了，这位班长大人估计会觉得他是个自恋狂，看谁都是自己粉丝。

　　男生出乎意料的态度让沈意诧异。
　　无论是早上在围墙边，还是刚才在教室里，他看起来都是阳光活泼的样子，除了长得帅一些，和她平时见到的那些男孩子也没什么不同。
　　但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真的是不一样的。

　　他做了错事，会正面承认，认错的态度也不是青春期男孩惯有的嬉皮笑脸。他很正式，说话有条理，还提出要送她礼物补偿。
　　与其说是孩子，他处理事情，更像是个大人。

　　她忽然意识到，和还在象牙塔的她不同，他已经进入社会、工作赚钱很多年了。

　　肖让还看着她，她这才察觉自己沉默太久，忙说：“不用了。我不用礼物，我也……没有生气。”
　　“真的？”

　　当然是假的。她确实有点生气，因为早上的事，更因为他刚才当众拉自己出来。经验告诉我们，女生但凡跟他走得近，就会被大家格外关注，她并不想出这种无谓的风头。
　　可看着男生乌黑的眼眸，那股气就像是被一阵风吹散，怎么也凝聚不起来了。
　　算了。也许真像关越越说的，怪她自己长得太大众太普通，才会让人两年都记不住。

　　“真的，本来也没什么好气的。”
　　肖让长舒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班长不愧是班长，大度！大气！”

　　他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比身后的阳光还要耀眼，她忽然不敢多看，躲避似地低下头，“但是，我的衣服怎么办，这一整天总会被看到的……”
　　在教室还能藏，出门就没办法了，她总不能一路上都用书挡着吧。

　　肖让也看向她的衣角，那签名怎么看怎么碍眼。他现在生怕被人知道自己今早做的蠢事，而这就是如山铁证，他只想赶紧把它销毁干净！
　　让他庆幸的是，受害人也是一个想法，而且看起来比他还要迫切，“不然，我去洗洗看吧，也许能洗掉！”
　　她说着就要走，他连忙拦住，“我用油性笔签的，哪儿那么容易洗掉！而且你衣服湿了，学校里也没法儿吹干，会感冒的！”

　　那你说怎么办！她有点愤怒地看向他。
　　肖让灵机一动，打了个响指，“有了。”
　　沈意疑惑，男生没有看她，而是倾身靠近。沈意下意识屏住呼吸，却依然闻到淡淡的香味，是男生身上散发的，像是洗衣粉的味道，还是香水？班上的男生都不会用香水这种东西，但他是会的吧，之前还在微博给一款国际大品牌的香水做过广告……

　　她胡思乱想，肖让的手已经落到T恤两端，T恤是柔软的棉布，他握住拉长，灵巧一翻，迅速在腰侧打了个结。
　　T恤本来是简单的款式，被这么一弄，顿时变得俏皮起来，最关键的是，签名被藏在了那个结里。
　　他满意道：“这个样子，就不会被人看到啦！”

　　沈意最终选了和肖让一样的借口，告诉别人他们出去是为了谈学校对肖让特殊情况的一些新安排，这倒是确实是身为班长的她会负责的事，连陈瑶瑶都没疑问了。当然，她眼神里的不甘不愿沈意就装没看到。
　　倒是关越越，本来还想问衣服的事儿，不过沈意借着上课，直接给她岔开了。然后她就忘了。

　　第一节地理，第二节数学。虽然才开学第一天，但高三了，也就不存在什么给你点时间进入状态，老师们一进教室就直接翻开课本，进入正题。
　　连上两节，沈意课间连厕所都没去，当第二节课的下课铃打响，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接下来是课间操，终于可以出去活动活动了，不然这么坐一个上午人都要僵了。

　　她转头想叫杨粤音，却发现她翻出两个口罩，正跟关越越一人一个往脸上戴。
　　“你干嘛？”沈意惊讶道。
　　“挡脸啊。”杨粤音比她还惊讶，“你不会忘了吧，王子今天也要去做操，你想被那群王子迷拍进去？”

　　沈意这才想起来，是了，肖让来学校了，所以他今天也会去做操。这本来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对他却不自然，因为他有一群无孔不入的粉丝。
　　七中操场与外面并不是用围墙完全阻断，而是修的铁栏杆，所以从高一开始，就经常有粉丝跑到外面蹲守，就为了看他做操。这一举动直接导致站他周围的同学集体崩溃，因为那些粉丝不仅围观，还会拍照！不仅拍照，还会把照片传上网！
　　虽然后来在别的粉丝的谴责下，明目张胆拍照的人少了，即使有照片也会给周围同学打码，但大家还是不能淡定，尤其是女生。
　　当然，这也很好理解。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妙龄少女在知道暗地里可能有十几台相机对着你时，还能坦然自若呢？

　　放眼教室，像杨粤音这样戴口罩的还算保守操作，陈瑶瑶早就拿出个小化妆镜在那儿补妆，还有女生在重新梳头发，大家都很忙。
　　杨粤音递过一个口罩，“要吗？”
　　“……谢谢，不用了。”
　　“真的？”
　　“……”
　　“我提醒你哦，距离她们上一次看到肖让做操，已经四个月了，所以，她们今天拍照的可能性非常大！”
　　沈意和杨粤音对视两秒，终于妥协，“算了，也给我一个吧。”

　　果然，一到操场就看到栏杆外已经围了一群女生，甚至比早上堵校门的还多一些。沈意还没走到班级队伍的区域，就听到人群忽然爆发出尖叫，扭头一看，果然，肖让跟张立峰一起，从另一边过来了。
　　他并没有回应外面的粉丝，仿佛那些女孩不存在似的，自然地走到班级队伍的后面，继续和张立峰说笑。
　　远处是翘首而望的粉丝，周围是好奇打量的同学，他就这么立在人群中心，竟真有了遥不可及的明星气场。

　　某个瞬间，他像是察觉了什么，目光一转，越过拥挤的人群，端端和沈意对了个正着。
　　和煦薄暖的晨光里，少年双眸乌黑，包裹着两团小小的太阳，是晶莹的琥珀。
　　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仿佛做坏事被人发现了，她整个人都慌了。刚在心里庆幸，还好还好，戴了口罩，他应该认不出来，就见他视线下滑，在她腰侧那个漂亮的结上转了一圈，眼中溢出笑意。
　　沈意：“……”
　　她怎么忘了，这里所有人都穿着校服，就她没穿，还被他搞了那样的改造，别说戴口罩，戴头盔他都认得出来啊！

　　肖让用口型说：“班长好～”
　　班长不是很好。沈意转过头，目不斜视、一本正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伴随着“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的声音，课间操就在这种神奇的气氛下开始了。
　　栏杆外不时传来欢呼，对此非常有经验的七中同学不用回头都能从她们呼声的音量判断出，嗯，看来肖让转身了，嗯，现在是下蹲了，ok，这一次肯定是原地跳跃了……

　　“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口罩给我摘了！”操做到一半时，来看情况的乔蕊不满道，“沈意，怎么连你也这样？”
　　隔着口罩，杨粤音瓮声瓮气道：“乔老师，我们只是合理保护自己。你看，那边还有化妆的呢，你怎么不管她们啊？”
　　乔蕊扭头，果然看到好几个一看就是化了妆的女生。七中不允许女生化妆染发，但只要别太过分，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是以跟她们比起来，还是杨粤音这种戴口罩的更醒目。
　　杨粤音见状，认真说：“乔老师，你就不紧张吗？那些女孩子真的会拍照的，虽说放上网都会给我们打马赛克吧，但私下传播时可不一定哦……想象一下，你的各种角度的照片，在一群不认识的年轻女孩手机里发来发去，从这个群，传到那个群，从Q.Q传到微信，不晓得多少人看过了，可你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拍成什么样子……”
　　乔蕊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抬手挡脸。杨粤音扑哧一声笑出来，旁边沈意和关越越也在憋笑，乔蕊回过神，另一只手点点她们，“挺厉害啊，敢戏弄老师了。我告诉你，我才不怕这种无聊的事呢！”
　　话是这么说，可直到她离开操场，那手都没有放下来过……

　　一直都是这样。
　　只要有肖让在，身边的人就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哪怕是老师。这样一想，沈意就觉得自己今天的一点点失态也不算什么了，毕竟比起绝大多数同学，她已经沉着冷静太多。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早晨那个意外，明明之前两年一点事儿都没有。不过沈意心态很好，肖让两年都没记住她，今天的事估计要不了几天也会被他忘了，到时候她就又可以过上看书做题的平静生活了。

　　她的幻想在当天傍晚被无情打破。

　　教师办公室里，沈意看着手中的表格足足一分钟，终于艰难问道：“乔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乔蕊：“怎么了，这是本学期的座位表啊。”

　　五班每学期开学都会重排一次座位，由班主任乔蕊全权决定，两年下来大家都习惯了。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表格上写着我和……我和肖让坐同桌？您没弄错？”

　　是的，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她的名字在教室右侧靠窗的位置，而她旁边，赫然是肖让两个大字！
　　他们被排成了同桌！

　　沈意脑子乱糟糟的，“之前肖让不都是自己坐的吗，怎么会忽然给他安排同桌？”
　　“之前肖让一个人坐，是因为班上有49个人，无论怎么排都会有一个落单，他来学校的时间少，所以才让他单独坐。但你忘了，张璐这学期回乌鲁木齐了，她要在那边高考，所以，咱们班现在是个双数，谁都有同桌。”
　　“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班长，学习又最好。”乔蕊的表情仿佛她问了什么傻问题，“肖让虽然是明星，也要参加高考。他平时太忙，就算有家庭老师，成绩也一直上不去。老师安排你跟他一起坐，就是想让你多帮帮他……哦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毕竟就算是高三，他来学校的时间也不会很多。”

　　乔蕊见沈意表情不对，终于觉得奇怪，“你不会是不愿意吧？你不想跟肖让一起坐？”
　　她说完就在心底否定了。不可能，就肖让现在在年轻女生中受追捧的程度，她毫不怀疑整个七中的女生（可能还有男生）都会为了争夺跟他同桌的机会打起来，会有人不想要？
　　她如果是个高中女生，她都想要！

　　正想让沈意把座位表拿去教室，事情就这么定了，却猛地听到女孩说：“我不愿意。”
　　乔蕊诧异抬头。

　　那边沈意也很紧张。以她的性格，极少做反抗老师的事，但她知道如果现在不说，等她真和肖让坐到一起，再想改就难了！
　　所以，她甚至加重了自己的语气，重复道：“乔老师，我不想和肖让同桌，我也不想帮助他的学习。”

　　乔蕊愕然地盯着她，像是被她的“冷酷无情”震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下一秒，她表情一变，越过她看向身后。
　　沈意疑惑回头，然后身子猛地一僵。只见办公室门口，肖让一手扶着门把，不知道来了多久。

　　四目相对。
　　片刻后，男生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抱歉，我过来拿数学作业，不是故意偷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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