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妃君子

作者:风储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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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客缦胡缨


      柳行素仿佛一直在看着斟酒的灵珑,不掩惊艳之色,闻言眉梢微动,“下官留了什么?”

      聪明人何必在他眼皮底下故作愚鲁?

      白慕熙道:“柳大人才思敏捷,在试卷上留了一篇藏头文字,那第一行字,想必不用孤提醒。”

      清酒滚入酒觞之中的水声止歇了,柳行素抬起头,温言而笑:“殿下艳福真好。”

      被一个清秀俊美的男子这么盯着,语意又有夸赞,灵珑禁不住便微微脸红了。

      白慕熙蹙眉,“灵珑,你下去。”

      “诺。”

      衣履翩跹的美人缓步而去,珠帘相击,宛如一缕绕指弦音。

      柳行素淡淡道:“下官记得,写的应当是,‘求一功名耳,何以不允’。”见白慕熙的脸色沉静,她松了一口气,俯身道,“下官是乡野出身,自然会妄想一朝得登龙门,如此粗鄙之人,教殿下见笑了。”

      白慕熙轻啜清酒,“柳大人,你要的,孤可以给你。”

      柳行素起身,稍稍侧目,若是她不明白白慕熙的用意,也枉做了文章,登入天子堂下。这人是太子不假,可皇帝陛下膝下并非只有他一个儿子,那病秧子和远放的儿子眼下虽构不成威胁,但皇帝对他这个太子在政见上多有龃龉,已渐渐对这个太子有了些不满之处。

      但柳行素以为,聪明的太子应该懂得如何在是非之秋迎合皇帝,而不是拉拢门客,在朝中公然伸手,如此愚蠢行径,只会引来皇帝更加不满。

      她稍稍抬头,“殿下,下官已是朝廷命官,虽区区四品,忝列庙堂,但毕竟是为生民谋福祉,下官要的‘求一功名’,已经得到了,下官的事,请殿下莫要费心。”

      她眼波清湛,犹若澄溪碧水,望着谁时,那藏掖不住的真诚而温柔,仿佛微风拂过襟袖一般的舒畅。

      白慕熙的眉宇微微一蹙。

      他道:“孤本以为,柳大人留下那句话,是有滔天之志,是孤错看了。”

      他拂袖起身,淡紫的明月锦隐约华丽的暗纹,有些晃眼。

      还是记忆里的流水出姿的模样,他人在官场,是大周储君,可偏偏不染这利禄气,柳行素暗暗垂下眼波,飞快地掩盖住了一丝异样。

      既然太子殿下对她失望了,那么也好,她走出凝翠楼,只见牵马的小厮正在喂马吃草,她笑了笑,打个招呼:“小春。”

      “大人?”对方眼睛一亮,“那太子殿下没对你做什么吧?”

      前脚刚走的太子殿下一只脚方踏上马车的轩木,闻言身姿微顿,柳行素留意到了,干干地敲了一下他的头,“哪有的事,殿下乃我大周的仁德储君,不许非议殿下。”

      小春才十六岁,懵懵懂懂一个半大孩子,凡事都以柳行素马首是瞻,她脸色一沉,他便吓怕了,缩了缩脖颈,小声道:“轻舟师伯来了,让我来接你的。”

      远处,太子的车驾已经离开了,柳行素叹气,“师兄大约是来揍我的。”

      新府邸已经建好了,柳行素大步流星地跨入里院,只见一袭白衣的沈轻舟抱着长剑倚在朱红廊下,风神秀逸,一身结着落拓江湖气,剑眉入鬓,双目双星,他弥漫杀气时令人望而退却,此时却正懒散地半眯着,见到柳行素,长剑出鞘。

      只见寒光一闪,那剑尖离大步而来的柳行素只剩下寸余。

      柳行素干干一笑,“师兄,大老远前来,是来追杀小弟的?”

      沈轻舟撤剑,继续懒散地眯眼,“你也太胆大了,要调查六年前的卷宗,何用亲自入朝。师父说过,我门一辈人,但有涉足朝局者,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柳行素眯眼,“唯有坐上秘书监的位置,我才有机会。”

      又是熟悉的神情,每回她如此,沈轻舟便知事已不可违,她一贯是如此倔脾气,何况,灭族之仇装在心底,对她一个女子而言,太过于沉重了,谁人知道她笑靥底下是怎样的峥嵘锋利。

      但是,“徽儿呢,那是你儿子,你假扮男人是欺君之罪,一旦事情捅破,你和徽儿都难逃一死。”

      柳行素的眸瞬间晦暗,她的指甲抚过那截朱红的廊柱,却镇定地道:“不能让徽儿,被任何人发现。师兄,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那白慕熙——”

      “他更不能。”

      说罢,柳行素转过身,仿佛是要将什么抛却,她展颜道,“师兄,你难得来一趟上京,不能叫你空手而归,我看上京城的厨子不错,我带你去饱腹一顿。”

      除了凝翠楼外,柳行素府邸外一里之地有个天香楼,倒也是文人雅士常聚会之所,柳行素在二楼包了一个雅间,依照沈轻舟的口味叫了八道小菜,沈轻舟抱着剑望楼下,皱眉不言不语。

      柳行素知道他不悦,但没说话,直到沈轻舟自己忍不住了,“行素,徽儿才五岁,他不能没爹没娘,贺兰山虽然好,师父和师兄弟也都疼爱他,但毕竟不是亲生父母,徽儿每晚都哭着要娘,我们都看着不忍。”

      “那小子会哭着要娘?”柳行素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但笑了不久,她却又静了下来,“我没有办法,杀父之仇,我不能不报,徽儿他会理解我。”说罢,柳行素从容不迫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如果你觉得徽儿非要父母不可,我可以将他送给白慕熙。”

      沈轻舟抿了抿唇。

      那还是算了,徽儿是他看着长大的心头肉,送给谁都舍不得,何况是那个无所作为的便宜爹。

      精致的菜肴被端上饭桌,沈轻舟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烦心事了,上京毕竟是国都,沈轻舟自幼在贺兰山长大,后来又流浪西北,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上京的繁华,烟柳画桥,譬如人间仙境,连这里的佳肴,也不是凡品。

      沈轻舟尝了几口虾仁,忽道:“行素,你在上京住过些时日,有福。”

      他这个师兄只要一有吃的,就会满嘴胡言乱语,柳行素绽开了薄唇,并不怎么搭理。

      本打算安静地用完这顿,不料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音,沈轻舟素来警觉,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柳行素摁住他的肩,踱到红栏边觑发生了何事。

      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登徒子拉扯着鹅黄衣衫的妙龄女子大声嚷嚷。

      他手底下的人个个手持狼牙大棒,街衢的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少女惊恐地挣扎,身后老父也用力拽着女儿的手,但那登徒子抬脚踢在老父的肚子上,老人跌跌撞撞倒在地上。

      “爹爹!”少女要看老父的伤势,但被身后的人紧紧拽着衣袖,她恐慌地抬头,“你,你要做什么?”

      登徒子哈哈一笑,“小美人,你爹欠了我十两白银,他既然还不起,自然该拿你抵债!”

      “胡说!胡说啊……”老人捂着肚子,脸色通红,满脸悲苦沧桑,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登徒子。

      原来是欠债还钱的事,看热闹的人一来不敢与这横行上京朱雀一街的恶霸动手,二来也并不觉得欠债还钱有何不妥,只且看着,品头论足一番,即便有恻隐之心,此时也没有人往前挪动一步。

      凭栏俯瞰的柳行素凤眸微敛,指腹摸到手里酒觞的鸟兽花纹,有些咯手。

      登徒子将少女拉入怀中,不顾老父在场,要登场轻薄少女,他邪邪地咧开一口黄牙笑着,嘴唇缓慢地凑了过来,少女直躲,但横竖是躲不过,绝望地泪落如珠,却只能只能屈辱地忍受。

      听到动静的沈轻舟提剑而来,柳行素摁住他的肩,“师兄,事不关己。”

      “行素,我辈中人怎能容许此事发生在眼皮底下而无所作为,你那达官显贵的一套在我这里,是最不可理喻之事!”沈轻舟最恨人恃强凌弱欺男霸女,怒火中烧,提着剑从二楼俯冲而下。

      “师兄!”沈轻舟是一等的剑客,柳行素三脚猫的拳脚拦他不住,只能眼看着沈轻舟冲入人潮之中。

      那登徒子方才一亲香泽,转眼二楼如苍鹰扑腾而下一个人影,吓得他急忙拉着少女后退,见来人手中长剑锋利,寒光毕现,吓得直招呼,“来、来人!给、给本公子,上!”

      他手底下的十几个打手一拥而上,少女眼波盈盈含水,被轻薄之后羞愤欲死,难堪地望着救命恩人,只见他的长剑矫若游龙,在一片狼牙大棒之间穿梭,不时便传来男人的惨叫,她本来绝望,此时又不禁为这个出手相助的侠士萌出了希冀。

      “爹爹。”老父已经爬了起来,再度牵住了女儿的手。

      登徒子一见美人被人拽住了,气愤地要提脚踹在老父胸口,沈轻舟一柄长剑穿来,锐不可当,登徒子直接脚踝处一阵剧痛,他“哎哟”惨叫一声,登时跌倒在地。

      “你、你敢动你天王老子!”

      脚踝骨处血涌如注,他捂着腿惨叫不止,身后还没打趴的下属飞快赶来,“公子!公子!”

      “疼,哎哟,疼死老子了!”

      一人扶着登徒子,直喊道,“快抬轿子来!”

      几分慌慌张张地要送登徒子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另一方沈轻舟已经扶起了老父和少女,少女眼眶湿红,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公子,你为了我们得罪了这里的一方恶霸了。”

      柳行素从天香楼的大门出来,越过一众看好戏的百姓,走入场中,“师兄,你太冲动了,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我管他是谁!天子脚下尚有恶霸逞凶,是什么道理?”

      沈轻舟的豪言壮语让人肃然起敬,少女又羞又敬,老父拉着她的手向沈轻舟拜了下来,“侠士,那人是中书令的外甥,仗着家中权势横行霸道,开春时各地遭逢旱灾,老朽无能,带着女儿前来投奔亲戚,但上京城的亲戚发了财不认人,将老朽和女儿棍棒打了出去。那梁恶霸见我女儿生得标致起了歹心,便要借我十两银子,老朽看出他不怀好意,不愿接,他便硬塞于我,并要硬抢我女儿。今日若非侠士拔刀相助,老朽和女儿恐怕性命不保!”

      “多谢大侠!”少女赶紧拜倒磕头。

      沈轻舟将人扶起来,回望了一眼柳行素,只见她拥着不染尘垢的雪衣,安静地立在人潮中,神色寡淡,便脸色一沉,转头来将腰间的一包碎银递上,道,“我手中有些碎银,你们拿去盘桓几日,还是早些离开是非之地,回头找处地方安顿吧。”

      “多谢侠士!”老父上来接了银子,少女搀着他往人群外走了去,她回过眸来静静地看了眼沈轻舟,脸颊到耳根都泛出了淡淡的蜜粉。

      父女二人已经离去,柳行素摇头无奈,“师兄。”

      “你的那一套就不必说了。”沈轻舟今日对柳行素有些失望,在贺兰山她远不是这样,他们师兄弟几人相亲相爱,到底什么时候她竟变得如此冷漠,看着别人陷入危局竟不管不问?

      “师兄,这是上京,不是西北。”柳行素目光澹然。

      当年,她也是,遇上恶霸欺凌,被过路之人所救。

      她还记得那个少年踏出马车时,那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冷漠而温凉的双目,清贵夺目,如星光一般明粲,柳行素才豆蔻年华之时,就知道什么是,一见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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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送上~
    此处埋了小小的伏笔。
    PS:本文的情节都是杜撰的,比起之前的文都不同,这篇文里的巧合比较多。大家看文就好,切莫较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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