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叹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月光皎皎，暗影婆娑，少年身姿清丽，秀容精致，颦笑间牵动吾心。至此，万劫不复，生死不悔。——魅离

　　1 【魅离篇】

　　我是一只山魅，自我形成意识起便居于长白山地界，从未离于此间。我有一个哥哥，他是一只拥有千年道行的九尾白狐，在历经了世间种种朝代更换，日升月落后，便开始学那世外高人，隐遁在此。在我看来，哥哥一定是上了年纪，就寻了个地方养老，毕竟那些世外高人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不是么。每每我与哥哥如此辩解，他都会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瞪我，“在我九尾灵狐族中一千岁一点都不老你懂不懂懂不懂。”其声隆隆，吓得我每每都要避其锋芒，喏喏得点头称是。然则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哥哥是一个很不服老的老小子。
　　哥哥在世间游离千年，对人世间的认识与见解每每让我叹服不已。在我刚成形那会儿，我总是要缠着哥哥为我讲各种各样的人间故事，时间长了，到叫我总结出了一套规律来。书生与小姐每每一见钟情后，总是会受到封建社会的种种刁难。或是顽固势利的丈母娘看不上穷书生，或是恶毒寒俗的姐姐妹妹们对小姐的各种嫉妒恨。在受尽磨难后，此时书生往往会来一个大翻转，从身无长物一贫如洗的穷书生一跃龙门成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至于此时小姐是依旧以泪洗面还是与书生琴瑟合鸣举案齐眉就要看这书生是被繁花迷了眼的负心郎还是情深不悔的痴心汉。每每到了此时，我总是会被故事里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的书生吸引，从而对底下的繁华世间有了更深程次的渴盼。
　　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我竟也会如故事里的小姐一般情窦初开得对一个人一见钟情。那是一个夜晚，月朗星稀，岁月静好。他就如一个不慎跌落凡尘的精灵一般，毫无预警的，就这样闯入我的眼帘。时月光皎皎，晚风轻拂，扬起他额前留海，露出了那一双灿比星辰的眸瞳。我隐在树影斑驳处，偷偷抬眼，细细打量眼前少年。少年面容精致，身姿清丽，别样美好。我捂住胸口，在那里有不知名的原因宛如一头小鹿乱撞，搅得我心慌慌意茫茫，一汪春水乍起涟漪。
　　此后几天，少年总是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物什，在一张白板上涂涂抹抹，随之白板上出现各式各样的图案。后来我知道这样是叫做画画，而少年是一个画家。而我总也是躲在树后，偷偷的瞧他，就如小姐在温泉里沐浴时，书生躲在一旁面红心跳的瞧。嗯，这个比喻应该没错吧。但愿我与少年之间不要如小姐与书生一般受到世间如此多的磨难，毕竟我的爱情一定要是这世间最为美好的。
　　少年开始在纸上画一个女孩，我伸长脖子希望能看见女孩的模样，可是尽管我的视力不错，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女孩模模糊糊的轮廓。我的心里有些酸涩，少年是有喜欢的女孩了么，她一定长得很漂亮，性格一定很温柔，不像我却是连面都不敢露一下。我的心情很是沮丧，这次不等少年离去，我便先行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我这几天表现实在太过异常，哥哥就堵在我的洞口，神色阴沉得看着我。我挠挠头发，好奇的看向哥哥，这是他第一次给我摆脸色。见我似乎真有害怕的意向，哥哥方才开口“你这几日傍晚可都是去那了？”我低头对对手指，嗫谀道:“不就是……不就是在附近逛了逛么？”“哦？”哥哥抬了抬英挺的眉毛，面无表情道:“我怎听说你这几日可都是去看一个人类男子了呢？”一听此言，我暗呼大事不妙，慌忙抬头欲要辩解，却叫哥哥阻了下面的话，“你莫要给我找借口，这长白山中发生的事可没有能瞒得了我的。”我诺诺不敢言，却听得哥哥继而说道:“我早便与你说过，人类狡猾，你偏不听，迟早要栽在人类手上。从今天起，你便待在洞里莫要出去了吧。”“什么！！！”我惊吓得抬头，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被哥哥软禁，更何况不出洞门我不就要见不到少年了么。
　　我烦躁得抓着头发，在洞里来回了许多次。我已经在洞中关了不知几何，不知道少年是否已经离开，不知道画中女孩是何模样。好想好想，好想再去看一眼。
　　思念如蛊，触之成殇。许是看我太过癫狂，山中精怪偷偷告诉我，哥哥已不在长白，我可趁此时离去。我呆愣地看着精怪许久，我可以，离开了？
　　我即刻兴奋的向外跑去，少年少年，你可还在等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君，知，否？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沧海桑田，人心易折。昔年此生契阔，与子成说，经年而逝，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青裳啊青裳，你为何要背叛我——白洛

　　2 【白洛篇】

　　我一向不喜人类，只因我的父亲是至尊至贵，术法绝伦的九尾狐王，而我的母亲，却是一名懦弱无用的人类。自小，我便在同龄人的谩骂欺辱中过活，而我的父亲在我的边上走过，睇向我的目光中却只有冷漠嫌恶。
　　狐族崇尚力量，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他们适当地示以怜悯，更多的却是骨子里的高傲与不屑。我不知道作为人类的母亲是如何能够与父亲在一起的，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在房间里以泪洗面，看向我的目光中亦充满了复杂忧伤。我以为，这样便也就是我的一生，却未想到，这般快，我便遇到了我的劫。
　　青裳亦是一名人类，遇到她时，正值雪夜，大雪纷纷扬扬，漫过千山万水。银装素裹，原驰蜡像。雪白的幼狐伏在雪地上，融合漫山遍野的雪色，被一点点掩埋。此时的我早已力竭，强行突破灵狐族设下的屏障，却还能逃这么远可真是不错。我想我或许就要埋骨在这雪地当中了，况且身子也在一点点变僵，血液流动亦开始减缓。却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响，身为野兽的直觉叫我崩起身子。尽管已经虚弱至此却也随时准备发动袭击。
　　那是一个人类，一个柔弱地可以叫我随时咬断脖子的人类。明白威胁很小，我慢慢地放松下身子，同时疲乏也瞬间汹涌而来。感觉到她将我从雪地中缓缓抱起，轻柔得抚摸着我的皮毛，便放心地昏迷过去。
　　女孩生于富贵之家，自小便受尽宠爱，无忧无虑地长大，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我就这般在她身边住了下来，以一个宠物的身份。只因她身边的人气足够隐藏我的气息，给予我一个安心的养伤场所。
　　时间就这般流逝，我的伤业已好了七八，是时候到我离开的日子了。在这一段人间的时光过的安闲快乐，不免使我多了一丝眷恋。所谓灵狐报恩，若是有缘，我或许可以与她再见。
　　再次见到青裳是在一条山间小道上，娇软无力的小姐遇上凶狠残暴的盗贼，是人间极为恶俗的抢劫戏码。我在树间观摩，见千金小姐将要殒身于一群人间败类，不免起了些怜惜之情，于是更为恶俗的英雄救美戏码上演了。
　　我与青裳的相遇就是如此狗血恶俗，她将我从暴虐风雪中救出，我且许她不葬送盗贼之手。至此，我与青裳算是正式相识。
　　我们每日都于鸳鸯湖畔约见。发顶是成簇的木槿花开得明艳，却依旧比不上底下青春少女骤然绽放的娇媚笑颜。“白洛白洛，为何你的头发是白色的？”“白洛白洛，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白洛白洛，你可是有喜欢的人了么？”少女叽叽喳喳的，每天总有数不清的问题，教我烦躁得总想捂住她的嘴巴。可是有那么一天，她分明格外沉默，只是不住得看着我，眼神是那么忧伤。我有点不习惯，便惯想调笑两句，却教她出口的一句话给惊住了神。她说的是白洛，我们私奔吧。
　　虽说我对人间之事不甚熟悉，却也懂得私奔二字什么意思。我讶异得看向青裳，却见她惨然笑道：“我爹爹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可是我不想嫁。白洛，我喜欢你，我们私奔好不好？”她话说得不甚在意，可我分明从她眼中看见了深切的悲伤与隐秘的期望，我不由地开始沉默。
　　我是九尾狐族逃亡在外的王子，或许族中人还未放弃寻找我的行踪，带着她，我不能保证她的安全。可是看着她渐趋绝望的脸，还是心有不忍地点点头。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我，逐渐的，有狂喜染上她的眉梢眼角。她兴奋地跳起来抱住我，高兴道：“白洛白洛，你等我，我马上回家准备。”“嗯。”看着她比春花更为明媚的脸，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眯着眼愉悦地笑。
　　我在木槿花树下等她。有木槿花瓣从空中簌簌落下，衬着周围颜色越发显得安静凄清。夕阳的余晖业已落幕，有星辰点点映衬空中。我等了青裳一天一夜，她未来。第二日，第三日，亦然。我想，她或许是被事情绊住了，于是我拦住了一个路人，殷殷切切地打听她的消息。我才知道，原来她真是要成亲了。
　　趁着夜晚，我偷偷地潜入她的闺房，在还是狐狸的时候，这曾是我极为熟悉的地方。青裳还未睡，房间里只一盏昏暗的油盏灯亮着。看见我，她显得很是惊讶，既而，双眸染上惊惧与害怕，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这种神色，心里是钝钝的疼痛。“我希望得到一个解释。”我面无表情得看着她，心里知道或许一切都不同了，却还是希望她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白洛，我要成亲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为什么？”“因为人妖殊途，白洛，你不是人，你从来都在骗我，你是一只妖孽。”她神色凄绝，声音凄厉，其中满满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就因为这样么？”我嗓音嘶哑，仿似依旧不信前几日还是天真烂漫的许诺我一起去私奔的女孩，会这般一脸厌恶地喊我妖孽。原来一切的海誓山盟，不离不弃都抵不上一句人妖殊途吗。“白洛，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如你所愿。”我转头，毫不留恋地离开。
　　我去观看了她的婚礼，十里红妆，万人空巷，繁华绝世。花轿慢悠悠地在我面前穿过，我不由地开始想象着她的表情，一定是擎着一抹幸福的笑，甜蜜而又温馨。
　　终究是一场错过。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我的女孩，秋水琉璃顾盼飞，梨涡浅浅笑倾城。她最喜轻眨着一双流光溢彩的双眸，无辜地笑睇着我。她是我最美的天使，承载我所有的阳光与温暖。可就在这么一天，我的阳光，碎了。——苏芷

　　3 【苏芷篇】

　　“啪—”一声玻璃的碎响，是父母亲又一次爆发的战争。我习以为常地背起我的画板，决定找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来消磨我的整个下午。小离又来寻我，依旧眯着一双璀璨的大眼冲我傻兮兮地笑。我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牵着她的手一起离开。
　　小离是隔壁家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模样讨喜，却因幼时的一场髙烧使得她的反映都比常人慢上一拍，也因此，她是同龄孩童都争相欺负的对象。可我却极为喜欢这个小女孩，在她透澈的双瞳中我能看见这污浊的世间唯剩的纯净。
　　时春色明媚，阳光艳好。女孩于湖水潋滟中嬉戏玩闹，溅起的水花飞洒在我的画板之上。我微微笑着将这幅画面映刻于画纸之上，成为一纸永恒。“哥哥哥哥，你又在偷画我！”女孩娇软的嗓音在耳边嚅嚅响起。我转头向她看去，却见她正大张着一双明亮大眼好奇地盯着我的画纸看。我轻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温声问道：“小离难道不喜欢哥哥画你吗？”“没有没有，哥哥画得很好看，离离很喜欢。”小离慌忙间将头摇得像只拨浪鼓，滑稽地要惹人发笑。我眯眼笑得愉悦，亲吻她的额角，曼声道：“记住，哥哥只画小离一人，只有小离才有资格出现在我的画卷中。”“哦...”女孩听得懵懂，却依旧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去哪了？又去跟那贱蹄子鬼混了？”刚回到家，迎面而来的就是母亲劈头盖脸的质问。我皱起眉：“妈，她只是个孩子。”“她妈是个贱货，到处勾搭男人生下的野种，还不照样是只贱货”“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反正，你以后不准再与她见面。”“不可能。”这是我第一次与母亲吵架，换来的是两人双双不欢而散。
　　小离是一个私生女，她的母亲作风不好，经常是邻里间茶余饭后谈笑的对象。母亲不愿我与她来往，或许有这多般理由，可我却也有我的坚持。小离是我所见过的最干净的女孩，我喜欢她的眼睛，她的笑脸。我依旧每日带着小离到处玩耍，看她明媚的笑容比花娇艳，比火绚丽。
　　我以为我与小离会会这般长长久久，可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天，却将一切都带走。那一夜的暴雨滂沱，就像我逐渐凉却的心一般，温度渐失。父母亲在房里吵得不可开交，我厌烦地站在窗前看着夜雨下得淅淅沥沥。
　　屋里突然传来母亲的尖叫声，我急忙向房里冲去。打开门的那一刻，印入眼帘的是女人大睁着双目躺倒在地上，底下是鲜艳的血梅绽放。那，是我的妈妈。“小芷——”男人仿似不知少年会闯进来，只不知所措呼唤着名字。我僵硬地站在门口，依旧保持着那拉开门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男人好像才是反映过来，慌忙道：“小芷，这一切都是意外，不是你想得那样...”“不...你不是我爸爸。”我慌乱间退后了几步，踉跄着夺门而出。
　　外间的雨下得越发的大，不时有雷声隆隆震破耳膜。夜晚的天空阴云密密，灰暗可怖，却教一道闪电划破，瞬间照亮被雨水模糊的视线。耳边听得父亲附近惊恐的叫喊，眼前是车子疾驰来不及刹车的瞬影。
　　一切都开始褪色，仿是黑白老旧电影机械的放映着古旧的画面，所有的声音也就此远去，眼前唯剩的是女孩依旧无辜纯澈的笑脸，在黑白的世界中唯一鲜明亮丽的色彩，却是如此的刺痛人眼。女孩艰难地蠕动嘴唇，依稀间能分辨那是哥哥的字符。
　　一步一步，明明如此相近的距离，却仿似要跨越千山万水，才能走到她身边。慢慢地伸出手，终于能碰触到女孩苍白的容颜，我缓缓扯起嘴角，想要像以往在春日明艳中一般向她温柔暖融地笑，才发现面容僵硬地做出一个动作如此困难。“哥哥，不要哭...”女孩的声音纤弱无力，却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而我，终究是承受不住地嘶吼出声。
　　神啊，你看看吧。这世界如此污秽，现如今，你还要把这世间唯一的纯净带走吗！上天待我，何其不公啊！

　　后记

　　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女孩在心里念叨。皎皎月光下，是女孩穿花拂柳，拼了命地奔跑。终于，女孩找到平常惯于躲藏的树后，可眼前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女孩顺着树干缓缓滑下，心中是止不住的悲伤，终究还是错过了吗。
　　然而，一阵夜风拂过，吹落一张画纸于眼前，女孩好奇捡起。其间画中女子巧笑盈盈，美目婉转，分明是，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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