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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定花犹落
待明珠回到房中,东府里墨脱齐氏并几位少奶奶都已得了消息赶了过来。觉罗氏半躺在榻上,白着一张脸,犹自挂着泪珠,发髻凌乱,钗环皆散。墨脱齐氏坐在榻边,拉着觉罗氏的手,一面劝解,一面拿了手中的绢子替觉罗氏拭泪。几位少奶奶皆在一旁躬身侍立。
见明珠进来,几位少奶奶见过礼,便退到帘子外去了。觉罗氏看见他,不觉又淌下泪来,也不望明珠,只管把头转朝里。明珠一时有些尴尬,忙朝墨脱齐氏道:“嫂子也过来了。”
墨脱齐氏点点头,道:“你跟我出去吧,我有话同你说。”忙不迭的点头,直道:“是,我这就随嫂子出去。”明珠本为尼雅哈第四子,六岁额娘墨尔齐氏卒,十二岁阿玛尼雅哈也去世之后,便一直由大哥郑库和嫂子墨脱齐氏抚养。常言道:“长兄为父,老嫂比母。”明珠自然也把郑库与墨脱齐氏当做父母一般。自从顺治十五年郑库死后,墨脱齐氏悲伤难抑,也只得强打精神来料理族中事务,明珠待她较以前更为尊敬。
墨脱齐氏又低头对觉罗氏耳语了几句,便由丫头扶着起身。明珠在后头,走到榻边,对觉罗氏道:“你……还是放宽心吧,我心中自是有数的。”说罢,便随着墨脱齐氏往外间走。到了帘子外面,几位少奶奶皆站在帘子边,墨脱齐氏便道:“你们几个进去陪你们婶娘说会子话,也都回去吧。”几个人气也不敢多出一口,连连道是。墨脱齐氏这才同明珠一起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西小间儿里,墨脱齐氏才停下,坐在炕上,小丫头捧了茶过来,便低头退到一边。墨脱齐氏道:“你也坐下吧。”明珠这才坐在炕下的的椅子上。
墨脱齐氏道:“今儿这事儿,我也听你媳妇说了,成哥纵然确实有错,你做老子的要打要骂,我们只管劝几句,也拦不了你,如今让你这么你闹腾,这府里的流言满天飞,在府里都不可能让奴才们不乱嚼舌根。倘若传了出去,知道的,只说是管教孩子,不知道的,到说我们纳兰府里没有规矩,那时候,凭你再对的事儿,也能叫他们说得乱七八糟。”
明珠也觉得有些后悔,只道:“嫂子教训的是,我今儿也是为朝庭的一些事儿正烦扰,回来刚巧听见,一时气糊涂了……”墨脱齐氏便道:“我知道你事务繁忙,可想来,也是好事儿,只不过,朝廷是朝廷,家就是家,回到家来,凭你有多大的烦恼,也不要带回来。倘若你带回来,遇上今天这种情况,非但家里一团糟,便是你回到朝廷上,也是两头烦忧,到头来反而什么都顾不到。”明珠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时刻谨记嫂子说的话。”
墨脱齐氏喝了一口茶,又道:“那如今你可知道该怎么做了?”明珠略微想了想,便答道:“现在成德还在祠堂里跪着,总不好一时关进去一时又让他出来,等到晚上吧。”
墨脱齐氏道:“这是自然,成哥也忒不知轻重了,也罢,小孩子不可纵容了,也让他得点教训,不然反倒是害了他。只是还有一件儿,解铃还须系铃人,凝丫头与成哥之间的结恐怕结的不浅,虽说凝丫头是个好人才,但,终究不应是纳兰家的。”
明珠道:“那……要怎样解?”墨脱齐氏道:“无妨,你过去只管和你媳妇说现在这样儿,恐成哥也就听得凝珠的话了,让她请凝珠去劝成哥,毕竟现在遵从皇命要紧,等以后出宫来也才好办。”
明珠仔细想了想,笑道:“正是了,我竟没想到,也怪我,闹了这么大动静。”墨脱齐氏也笑道:“你也不用自责,关心则乱,如今只管把现在的关口过去了,以后是以后,到底怎么样,不是谁能说得准的。”
明珠站起身,道:“是,承嫂子教导,我知道该怎样做了。”墨脱齐氏笑道:“哪里就是教导了,我不过提点一二。打小看着你长大,你自小是个聪明的孩子,成哥现在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摸一样,只是他如今是不知世事艰难,以后慢慢会长大的。”
明珠道:“是了,让嫂子来这儿叨扰了这么一会子,那嫂子就先请回吧,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小丫头忙过来扶了墨脱齐氏起来,墨脱齐氏笑道:“这样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哄哄你媳妇儿,瞧她今天伤心的。”明珠忙说知道,一时送了墨脱齐氏出去。
明珠这才回到屋里,安大奶奶几人已经走了,只剩的布顺达在一旁扭了巾子,替觉罗氏擦脸。布顺达见明珠进来,连忙借换水之故退了出去。
明珠坐到榻上,觉罗氏只是不理。明珠拉了觉罗氏的手,觉罗氏想挣脱,几次都没成,明珠开口,柔声道:“毓琳……”觉罗氏听得他唤自己的小名儿,心里一软,这才不挣扎了。刚哭得停歇,此刻眼泪却又从阖上的眼里流出来。
明珠又坐得离觉罗氏近了些,缓缓道:“毓琳,今儿我因朝中之事有些烦躁,回来刚好听到,一时糊涂了。你为这怨我,我也不辩解。只是成德自小便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身上也确有些公子哥儿的脾性,虽说今儿我不该如此发火,可是你也明白,倘若由了他去不加以管教,以后反倒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也好让他得点教训,待晚上我就会让他出来。你,就不要再同我呕气了。明珠在此,给毓琳夫人赔罪了。”
觉罗氏已经明了,听到他后面这一句,实在忍不住,这才睁开眼,望着他,道:“你早只要如此来我和赔罪,就不该那样责打冬郎。你那一巴掌打下去,竟不管不顾打得那样重,你叫我看着怎么不心疼?”明珠道:“好啦好啦,我以后再不这样便是,还请夫人原谅。”
说罢,见觉罗氏脸色缓过来,才又说:“不过,今天这事儿,我倒有个想法,只是夫人要肯做才好。”觉罗氏一听,又想到刚才明珠被墨脱齐氏叫出去,便知道可能是墨脱齐氏的嘱咐,问道:“什么事儿到要我来做?”明珠道:“你想如今这种情况,倘若我们去劝冬郎,他或许还听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假若你去找凝珠,让她去劝冬郎,也许不过两人许个约定,凝珠仍旧进宫,冬郎也好安安静静等着,等以后凝珠出宫了,再让凝珠进门,这必是最好的了。”
觉罗氏思忖了一番,叹道:“真不好开口啊,这种事儿我一个长辈挑明了同她去说,倒会让我们两个怪尴尬的……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明珠点点头,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想说什么,布顺达却进来报到:“回老爷太太,后面府里舅太太来了。”觉罗氏正想让进来,明珠忽然拉住觉罗氏的手,示意她先别忙。觉罗氏愣了愣,只得对布顺达说道:“你先请舅太太在西边暖阁里稍歇歇,就说我刚才闹得脸花发乱的,待我洗洗脸再过去。”布顺达不多问,只道了是,便退出去安排。
明珠当下便细细对觉罗氏嘱咐了一番。觉罗氏倒是真心实意疼凝珠,哪里知道墨脱齐氏与明珠的谈话,总想着这是为他们两个好,答应下来记在心中。待觉罗氏重新洗了脸,匀了面,才过到西暖阁里。
谢筠兰正在吃茶,见她进来,忙放下茶碗,从炕上站起身。觉罗氏走过去,拉住谢筠兰的手,笑道:“嫂子,快坐下,难不成你倒要向我行礼不成。”
两人拉着坐下,谢筠兰方闻:“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在后头也不知道,还是底下一个丫头往这边来,正撞见冬郎被送到祠堂里,回去报与我,我也才知道消息。”
觉罗氏长叹一声,道:“还不是因着冬郎和凝珠的事……”便让丫头退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告诉了筠兰。
筠兰听完,哪里还能说什么,只得佯装惊讶地说道:“我竟不知他们心里存了这样的心思……倒是怪我,素日里他们那样好,也没多想……”
觉罗氏忙道:“快别这么说,我平日不也看着他们的,偏我也不曾往这方面想,就算想了……也还有进宫选秀这个坎儿呢。”
说罢,两人默然。觉罗氏隔了一会子,才又慢慢说:“嫂子,今儿这事儿,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虽说婚姻大事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凝珠也不是旁人……唉,其实我本不想来说这些的,倘若真的要娶凝珠,我倒是满心欢喜呢,可是如今也不得不这样儿,且不说冬郎马上要廷试,那进宫的旨意都下来了,皇命难为,总不好这么拖着乱着。”
筠兰只得笑笑,道:“无妨,要怎样做就只管说出来吧,我们俩倒不用拐弯抹角。”
觉罗氏便道:“那……就请嫂子回去同凝珠说说,让她今晚悄悄去祠堂里劝劝冬郎,钥匙我会想办法找来……现在纵然真的有想法也不能啊,也只能让他们俩等着,等到凝珠出宫……”说罢,方又低声说道:“只是恐要委屈凝珠了……不过,我现在可以对嫂子许下诺言,等凝珠出宫,我定会为他们操办的。”
筠兰怔怔愣了半响,方道:“你不用这么说,我平日没能好好管教凝珠,纵着她闹了这么大乱子,简直愧疚的没脸见你了……你还这样偏着她……你放心罢,我回去定会同凝珠说,不过,今晚什么时候去?”觉罗氏道:“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拿得到钥匙,若拿到了,我再让布顺达去你们那儿一趟。”
一时商谈完毕,筠兰便起身辞去。
觉罗氏也站起来,道:“可不许嫂子回去说她,今儿这事倒有大半是冬郎闹出来的,凝珠也是一味劝着冬郎好好做一番事业的,你倘要说她,我第一个不乐意。”筠兰只得连连答应。
出了觉罗氏的院子,筠兰由秋痕扶着,一路往回走。她明白觉罗氏倒是真心疼凝珠,然而又隐隐觉得不对,却说不上是哪里。命运如此,纵然你有预感,纵然你想改变,然而又有几多次,你能避开绕行?就算比绕开了一步,不过拐个弯,便又回到了原来的道路上去。
两人走在明府的后花园里,秋痕抬头见筠兰的眉头微蹙,眼神木然,竟是兀自陷入沉思中了。刚才她并未随侍在房里,现在又恐隔花有耳,倒不便多问。
不想行到亭子边上,筠兰却突然开口,道:“在这儿歇一歇罢。”秋痕忙道:“天凉,这石凳子恐怕冰得很。”筠兰道:“哪里就这么小心了,我把披风撩起来些垫着就行了。”秋痕又说:“马上就回屋了,太太偏要在这儿歇一歇,天都快黑了……”筠兰便笑道:“瞧你,才多大年纪,竟比我还啰嗦许多,赶明找了人家,倘若和你一样还好,若是个闷葫芦,要给人嫌的。”秋痕闻言,双颊飞红,有些微嗔:“太太……”筠兰笑得更盛,然而秋痕虽然红了脸,却仍然坚持要她回屋,她实在不耐烦,只得答应。
回到屋子里,筠兰解了披风,坐到炕上,吩咐秋痕去唤凝珠过来,秋痕不知为了何事,只觉得筠兰脸色不对,也不敢再问,忙往后院去了。
一时凝珠进来,行过礼,筠兰让她坐到身旁,便拉着她的手,一面用手摩挲着,一面看着面前的屏风,两眼似是在看,又仿佛透过了一切。
“珠儿,你们这次……算是闯下祸端了,你们可要怎么收场呢,也怪我,怪我,我以为是可以……竟不想还是这样……”
凝珠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抬起头看着卫筠兰,只道:“额娘……”
筠兰揽过凝珠的肩,凝珠便靠在她怀里,她说:“珠儿,额娘也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知道阿布鼐他竟会犯了事,给你落下这么一个辛者库的罪名……如今觉罗夫人要你去劝成哥呢,她说等你出宫来替你们操办……你想想,你怎么和成哥说,……今晚觉罗夫人会让布顺达送钥匙来,要你去祠堂里。”
凝珠抬起头,笑道:“额娘,别担心,本来我也想去,现在有钥匙,更好。等以后出宫来,又再说,总不过几年,我们可以等。”
这个笑容在卫筠兰看来,多少有点凄凉的味道。
两个人一直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秋痕进来回道:“太太,二太太跟前的布顺达来了。”
卫筠兰拉着凝珠站起来,向屋外走去。掀了帘子,布顺达已经在外面躬身立着,低着头,只说:“凝姑娘,请随奴才往那边走吧。”
凝珠转过身,看了看卫筠兰,卫筠兰拍拍她的手,道:“去吧。”凝珠点点头,便跟着布顺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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