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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门
这一年初春,吴宫下雪了。
对于地处江南的吴国,这样的大雪着实少见。雪花从天而降,沸沸扬扬,纷纷洒洒。银装素裹的吴宫冰凉而又宁静。桃林中,原本光秃秃的枝桠,一夜之间,挂满梨花。
一人披一件黑色的貂皮大氅,立于城墙之上,挺拔的身姿,俊美无俦的脸庞,在风雪之中,如下凡的谪仙。
身上没有任何遮挡物,那人就这样静静伫立,任由雪花飘洒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
每日日暮之时,吴王夫差都会来到这城墙之上,远远眺望吴宫东南一角的蛇门。
蛇门方向,直指那人所在之处。
此时吴国天寒地冻,不知地处东南一隅的越地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他若是披上一件银色的狐裘,又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想起越王勾践那张绝世容颜,吴王夫差又忍不住一阵心烦意燥。
两个月过去了,越王勾践和楚王熊轸在碧波亭中苟合的那一幕一直都在夫差脑海中盘旋重现,挥之不去。
不远处一个黑影纵身而来,几个翻身,便已跪至吴王夫差跟前,腰间代表着吴王帐下赤影侍卫身份的红色木牌在风雪之中微微晃动。
“越宫最近有何动向?”
“启禀王上,除了越后已怀有两个月身孕,越宫并无其它异向……”
越后!怀孕!
听到赤影侍卫的禀报,夫差双目顿时变得赤红,双拳紧紧握起,指节发出“吱咯”声响。
“为何这么迟才跟寡人禀报?”
夫差的声音微沉,竟比那风雪还要冷上几分。
那赤影侍卫私下觉得后宫妇人怀孕本就与国家战争无甚干系,不报亦可。只是除了一个月前越宫筹捐纳之银赈灾之外,一直以来越宫都是风平浪静,报无可报,便多说了一句,没想到他们的王上竟如此紧张此事,还为此事责备于他。
不过君意难测,那赤影侍卫也不便多言,便诺诺应道:
“属下知罪。”
“以后越王身边无论发生何事,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禀告,你下去吧。”
夫差没有回头,深如潭水的眸子冷如寒冰,悠悠望着远处的蛇门,沉声道。
“属下遵命!”
赤影侍卫几个翻身,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夫差依旧伫立,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蛇门,仿佛沿着那个方向似乎能看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越在巳地,其位蛇也,吴在辰,其位龙也,故于南大门上刻木蛇,北向首内,示越属于吴也。
越后?怀孕?
呵……
一个月,只要再等上一个月……
到那时,金戈铁马,剑指王城。
菼之,你终究会是我姬夫差一人的菼之!
……
“不好了,王上,不好了!”
勤政殿内,越王正与诸臣议事,却听得莲生从殿外由远及近叫唤道,
“王上,不好了,王后娘娘突然腹痛,太医说只怕,只怕有滑胎之险。”
“什么?”
勾践从位子上拍案而起,众臣也是一脸震惊之色。
“栖凤阁的王嬷嬷正在殿外,她说王后早上喝了盅鸡汤后便面色惨白,腹痛难忍,太医令已经赶去栖凤阁为王后娘娘……”
“走,起驾栖凤阁!”
勾践未等莲生说完,便领了众臣匆匆往栖凤阁赶去。
……
“王上,王后娘娘不慎服用了堕胎药藏红花,以致胞宫收缩,胎儿易位,方才微臣已经用针灸之术将王后娘娘体内的藏红花药性排出,可保胎儿无虞,不过……”
太医令声音顿了一下,望了望昏睡在榻上不省人事的王后,接着说道:
“不过王后娘娘胞宫受损,只怕日后无法再添喜脉。”
“王嬷嬷,这是怎么回事,那盅鸡汤里为何会有藏红花?”
越王勾践望着王后的贴身嬷嬷道。
“启禀王上,”
王嬷嬷跪在越王跟前,脸色吓得煞白,对着越王支吾道,
“这碗鸡汤是……是范蠡范将军亲自送来的。”
……
“王上,鸡汤确实是微臣送的,可是微臣并未添加什么堕胎的藏红花,请王上明鉴。”
范蠡和众大臣正站在栖凤阁门口候旨,却听得莲生急急跑出来宣他进去,范蠡心下狐疑,却不曾想竟是为了鸡汤一事。便单膝跪地,向勾践解释道。
勾践一脸狐疑地望着他道:“王后饮食自有专门宫人伺候,何劳范将军费心。”
“王上……您不信我?”
看到高高在上的越王朝自己投射过来的冷漠目光,范蠡的心蓦地一沉,顿时凉了半截,面色苍白如纸。
“王上,范将军与王后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她,我相信此时绝非范将军所为,请王上明察。”
灵姑浮也上前,与范蠡并肩而跪,望着越王勾践道。
“微臣知道范蠡范将军为何要令王后流产……”
介子休轻蔑地望了范蠡一眼,对越王鞠躬作揖道,
“因为他嫉妒王后……”
“介子休,你别血口喷人,范将军身在庙堂,王后安于后宫,他们二人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一句,范将军为何会……”
灵姑浮望着介子休,深色激动道。
“姑浮将军,稍安勿躁,你让介大夫把话说完。”
越王坐于龙案之前,轻啜一口清茶,打断灵姑浮的话,绝美精致的脸上却是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介子休朝他的贴身侍从使了个眼色,只见那侍从上前,将一叠画卷呈至越王龙案之前。
“王上,这些都是这么多年来范将军家中收藏的画作。”
只见那第一张画竟是一幅惟妙惟肖的人物肖像图,画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勾践脸色蓦地一变,再往下看去,每一幅画无一例外画的竟然都是他自己。战场上身着戎装英姿煞爽的他,黑发白裳静静伫立于湖畔的他,困倦至极在榻上和衣而卧的他……还有一张竟是槜李一战他渴极仰头饮水的模样,只见画中清水从他的唇角溢出,沿着他那修长优雅的脖子淌下,渗入衣领之中。完美的侧颜、修长的脖颈,还有那领子之中若影若现的微凸锁骨……一看就让人觉得蚀骨销魂。只见上面题字: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勾践看完这些画作,脸色已是煞白。感觉到越王的不对劲,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整个栖凤阁顿时鸦雀无声。
此时窗外乌云密布,天空如同一个巨大的锅盖黑压压地朝头顶扣了下来,众人解觉闷得喘不过气来,却见越王的脸色比门外那阴霾密布的天空还要阴沉上几分。
“范将军,这些画是否出自你的笔下?”
越王坐于龙案旁,面无表情地望了范蠡一眼,声音冷极。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请王上明鉴……”
灵姑浮见越王神色异常十分可怕,急忙匍匐于地,欲替范蠡辩解道。
“是……这些都是我画的……”
范蠡抬头,灿如星辰的眸子直直望着勾践,声音依旧温柔如水。
此时空中忽地一声惊雷炸响,众人皆唬了一跳,电光闪烁,照得越王的脸敏感不定、讳莫如深。
“但是王后所服藏红花,微臣却不知情。”
自从公开承认自己的心思之后,范蠡的双眸一直未曾从勾践脸上移开去。
“王上,这件事情始末已经十分明了,范将军对王上您……心存邪念,见王上王后恩爱有加,便妒火中烧,故而下此狠手,请王上查明真相,惩治欲图加害龙种之人。”
介子休便趁机进言道。
“王上,我相信范将军,就算是他喜欢您,也绝不会加害您的亲生骨肉……他……”
灵姑浮还想替范蠡辩解,却听得越王勾践的声音冷冷道:
“范蠡图谋加害龙嗣,其罪当诛,姑念其多年征战沙场、劳苦功高,今日便贬他驻守边关,若无诏令,永远不得返回王都。”
……
正是初春时节,春寒料峭,清晨时分,更是寒气逼人。
越宫的东门处,两人并肩而行,其中一人手中牵一匹白色骏马。
“范将军,边关苦寒,望自珍重……”
灵姑浮对范蠡道。
“嗯,我没事……”
范蠡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灵姑浮一眼,忽然对他弯腰作揖道:
“昨日姑浮将军冒犯龙颜,竭力为我开脱罪责,范某实在感激不尽。”
“范将军言重了,你我分属同僚,又同在沙场之上征战杀敌,早已是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且范将军人品贵重,又怎会行此龌蹉勾当,定是有人加害于你。将军且暂去边关避避风头,待我查明栽赃之人,回禀了王上,到时将军定可安然归来。”
自己虽与这灵姑浮同朝共事、沙场杀敌,可是私下只是点头之交,没想到他竟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自己。王上啊王上,我为你鞍前马后这么些年,你又何尝能做到像姑浮将军这般对我深信不疑呢。范蠡深深望了灵姑浮一眼,眼角渐渐有些湿意,望了灵姑浮道,
“姑浮将军,我对王上存了那种心思,天下人唯恐避之不及,没想到你竟会来送我。”
“情之一事,本就身不由己,面对王上那样的人物,天下人又有几人能够控制得了自己的心。”
灵姑浮突然喟然长叹一声道
“姑浮将军,你……”
听到灵姑浮表露心迹,范蠡脸上闪过震惊之色,本以为这段时间只有自己受尽煎熬,没想到灵姑浮表面上不露痕迹,内心却也如同自己一般,一时间竟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心理上不觉与他亲近了许多。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灵姑浮唇角扬唇一丝苦笑道。
范蠡望着灵姑浮,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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