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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明月當空悲歡和(上)
一場秋雨一場寒,隨著楓葉一片片被染紅,秋意愈加濃重,轉眼已是中秋。皇宮上下忙忙碌碌,張燈結綵,清掃宮室。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正是橙黃橘綠時,桂花開了滿園,香飄四溢。皇帝陛下特別准許宮眷能夠與家人相聚,並賜了月餅佳釀還有額外的例銀,有親人在京城的宮人們自是歡天喜地,高呼萬歲,大清早領了賞,抓緊做完手邊的活,出宮與家人團聚。唯剩下親人不在身邊的宮女們三五成群,照樣歡度中秋。
辰婭照例睡到辰時才起,見浣衣局的大院少了許多人,心生疑問,隨手抓了個宮女問了究竟,才得知今日是中秋,皇帝特許宮眷與家人團聚。
【這人還終於幹了件好事。】
如此想著,卻難免心裏湧起一陣惆悵,自己的族人遠在千里之外,雖說來往京城對靈術師世家的芳家來說輕而易舉,然而靈術師的宿命使得辰婭不能跨越宮牆半步,而家人同樣不能入宮,沒有人能與她一起過中秋。想起以往每年此時,自己一定會命侍女摘了桂花,清洗乾淨,拿去廚房親自做好了桂花餅,然後一家人坐在花園裏賞月,飲酒、對歌…桂花餅香甜可口,一直受到祖父的青睞。酒喝到興頭上,爺爺一定會詩意勃發,吟上幾段,爹爹隨後以琴相和,自己則在月下翩翩起舞,擊節而歌,踏月而舞,曲水流觴…而今年,只有她一人…
“芳姑娘,這是皇上的賞賜。”
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小太監送上一個精緻的食盒,三層式的漆器木盒,光亮表面繪著祥雲花紋。收下後一人捧著小盒找一僻靜處,靠著樹幹坐下,掀開蓋子,一碟玫瑰千層酪、一盤蓮蓉月餅、一壺酒,還有躺在最下層的錦囊裝著那支發簪,黑珍珠幽幽泛光。
“切~無聊。”
隨手把食盒扔在一邊,懷裏掏出本書,打開至上次看到的地方繼續看。
“我們美麗高貴優雅的芳大小姐怎麼一個人在看書啊?”
愉快又溫和的聲音,仰頭,用油紙包好細線紮好的點心映入眼簾,外加一張溫潤儒雅的臉。
“尉哥哥?!”驚喜地叫道,“今天不用出勤麼?”
“今日中秋節,我怎麼忍心讓美麗的芳大小姐獨自對月獨酌,自然是翹班也要來陪你了。”
合上書本,裝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哎~我好悲慘呢~每天要洗這麼多衣服,還會被女官欺負,中秋節也沒有人來陪我過……”
“少裝了,誰敢欺負你啊,嫌命太長麼。”
想起曾經無數次被她純良的外表迷惑,吃了不少苦頭,被扔進枯井、吃飯吃到朝天椒、老師茶裏被撒了鹽賴在自己頭上什麼的都算是輕的,下河游水被拿走衣服光著身子在水裏泡了兩個多時辰這種糗事也是經常會發生的,最丟臉的一次是重陽那天被迫穿了女裝在三層高的樓閣上一直待到傍晚…全身猛地一顫,回過神來。報復似的隨手揉了揉辰婭的頭髮,手指穿過垂順發絲,熟悉的感覺,正如三年前一樣。當年的瘋丫頭已經長大出落成了芊芊佳人,一笑傾國,二笑傾城,再笑…不知傾了誰的心。
“喂~”辰婭兩隻眼睛盯住尉淩雲,一副“再動你就死定了”的眼神,尉淩雲只好立馬收手,把油紙包放在她的裙擺上,說:“別哀號了,給,你最喜歡的桂花餅。”
“尉哥哥你最好了。”跳起來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而尉淩雲像是被什麼蟄到似的,迅速把她的手拿開。
“注意點,這裏是皇宮,不是你家後院,被人看到了你我都慘了。”
【這丫頭還是如此大咧咧毫不顧忌】青年心中苦笑,自己應該是被她當做親人一般看待吧,或許只有親人才能夠得到她如此美麗的笑顏,自己就這樣心甘情願麼…搖了搖頭,【我在胡思亂想些想什麼呀…】
女孩似乎沒有發現青年的反常,抱著油紙包歡天喜地地坐下,拆開,幾塊金燦燦的桂花餅映入眼簾,香飄四溢。抓起一塊就往嘴裏送,心滿意足地笑著,伸手拍拍身邊的空地要尉淩雲坐下,拿出食盒裏的酒壺,倒上一杯佳釀,袖子裏不經意間滑出一隻錦囊,落在草地上,正好躺在尉淩雲的手邊。
“啊…”辰婭輕呼一聲,正打算去撿,但被尉淩雲搶先一步拿起,準備還給她,可是看到少女一臉的緊張,不禁生出報復一下之前所受的種種欺壓的想法,借助身高優勢將錦囊舉到辰婭夠不到的地方。
“還給我~”
伸手去夠,奈何就是差了那麼一點,不免有些著急,“快點還給我~”
眼見辰婭如此著急,青年還是很厚道地把錦囊放到她手上,調侃著,“這麼急著要?難道是情郎寫的信?”
“胡說什麼呀。”否定了尉淩雲的話,白了他一眼,緊張兮兮地解開緞帶,抽出發簪檢查有沒有損壞。見簪子上的珍珠和垂下的流蘇墜子完好無損,松了口氣,正要收回去…
“很漂亮的發簪啊~”
尉淩雲讚歎,“誰送你的?”細聽還有些苦澀的味道,“為什麼不戴?”
“一個白癡送的,看著挺貴的所以沒扔。”漫不經心的口氣,可聽起來總有些欲蓋彌彰。尉中郎當然是知道辰婭口中白癡是誰,只是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出來。看到她如此在乎這簪子的樣子,總有些不是滋味,打起精神,笑著說:
“珠玉配佳人,你這樣藏著掖著,豈不埋沒了這支簪子?”說罷,從辰婭手中抽出銀白色的發簪,又將她略顯毛躁的髮髻鬆開,修長手指穿插於青絲之間。為眼前的人兒綰發,是自己多年的夢想,如今終於可以實現,可...
“這麼大的人了,還把頭髮梳成這樣,你有沒有行過及笄禮啊。”用略嫌囉嗦的話語掩飾自己心中的酸楚,握著發簪,強忍想將它捏斷的衝動,插上女孩的雲鬢間。
“當然行過了,但是嫌麻煩啊,這不有你麼。”無所謂的回答,“尉哥哥你很像老頭子誒。”
“喂~”
“好了,開玩笑的,別當真哦,我當然知道尉哥哥你對我最好了~”撒嬌般的甜糯聲音,像微風拂過青年的心房。
“你啊…”
在心中歎了口氣,綰青絲,挽情思,她真的懂這綰發的意義麼?如果懂,為何還這麼無動於衷?如果不懂,又為何在乎那支發簪。他不敢問,不敢說,怕說出來一切都會破滅,三年的分離,註定有些事已成錯過…
賞心悅目的畫面,美麗的女子和英俊男子靠著樹邊坐下,男子正為女子細心綰著頭髮,金色落葉有意無意灑在二人身上,宛如美麗畫卷。將一切盡收眼底,手指扣住樹幹,微微顫抖,她居然會露出這麼好看的笑容,從沒在他面前展露過如三月春風般的笑容。他溫和地笑著,是發自內心的笑容,不復殿上公式化的笑,二人在一起,是那麼的和諧自然,沒有半點突兀。沒有想到,他們竟真的同莞妃說的那樣,舉止親昵,情意暗生,一個是他信任的殿前侍衛,一個是他付諸全部愛意的女子,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油然而生,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容忍自己的女人給自己戴綠帽子,更何況是他歸為一國天子,什麼樣的女人不都是投懷送抱,而她居然…不知名的怒火湧起,執意要打破那美好。
“在那裏作甚?!”
“微臣參見皇上。”行臣子之禮,進退有度。
“奴婢見過皇上。”微微福身,不卑不亢。
明黃色身影大步流星朝著二人走來,似有火焰在周身然手,小豆子不安的跟在皇帝身後,以他從小侍駕的經驗看來,皇上甚少有這樣的怒火,這二人怕是要遭重罰。工種嚴禁私相授受,這兩人倒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也太不把皇上放在眼裏了吧。
“尉淩雲!私闖後宮,與宮女廝混,你該當何罪!!!”在氣頭上的楊廣忘記了身為京城十二衛的尉中郎是有進出後宮的資格的。未等尉淩雲回話,皇帝陛下又把矛頭指向辰婭,臉陰沉的可以跟後世的包青天媲美,“大膽宮女,膽敢勾引朝廷命官!?果然天生媚骨,煙視媚行,你生的這張臉就是用來勾男人的嗎,下賤!!”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氣急之下都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是如何不堪。小豆子渾身一震,嚇得半死,尉中郎也深深彎腰行禮作請罪狀,生怕稍有不慎,就是拉著辰婭一同被誅。
【煙視媚行?勾引男人?下賤?…呵,楊廣,你居然敢,居然敢…】心中冷笑,自己竟是在他心裏如此麼,他楊廣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作:人家是皇帝=。,=),膽敢這樣說她,好,很好…他會付出代價的…
“啪~”
楊廣愣在當場,保持著歪著頭的樣子,尉中郎抽搐飆汗中,小豆子更是要哭天搶地跪拜上蒼了,她…她…她芳大小姐又一次抽了皇帝陛下一記耳光,還是狠狠地一記,通紅的五指印烙在天子臉上,看著都覺得疼。
“去死吧!別讓我再看到你!”
冰冷冷丟下一句同樣是讓小豆子覺得天快塌下來的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風吹起地上落葉,青絲散開,銀晃晃的一樣物件被辰婭毫不憐惜地扔在地上。
“皇…皇上…您沒事吧…”
小豆子顫抖著喊了一聲,當然是冒著被遷怒的危險。
“滾~”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可憐的小豆子就成了他第一個洩憤對象,被狠狠踹了一腳,連滾帶爬閃離皇帝陛下的視線範圍內。
撿起地上的反光物,正要開口,只聽楊廣一聲暴喝:“尉淩雲!”
“皇上,微臣和芳姑娘…”
“你閉嘴!朕不想聽你解釋。”聽到尉淩雲提到辰婭就心裏來氣,恨不得將她關起來,只有他一個人能擁有。
“皇上…”
“住口!來人,將他拿下!”
一聲令下,馬上就有一干人等圍上來,架住尉淩雲的胳臂,雖然不知道自家上司犯了什麼事,但皇帝最大,總是心有疑惑,也要照做。
“皇上!”尉淩雲一改往日溫和形象,高呼一聲,掙開身邊侍衛的束縛,倏地跪下,雙手捧著撿到的物件,舉到楊廣面前,“這是從芳姑娘頭上掉下的。”沒敢說扔,說了無疑是火上澆油。
“這是…”認出了是東西,銀色發簪,鑲嵌渾圓的黑珍珠,精緻瓔珞流蘇綴著兩顆細小的夜明珠,是他叫人拿給她的。恍然明白了,這簪子她本是戴在頭上的,是自己說了那番話後負氣扔掉的,心念一動,突然有些欣慰,那是不是可以說明,她有些許明白自己的感情,有些許的接受。如被冷水澆灌,瞬間清醒,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呀,明明知道她不是那樣的女子,她說的沒錯,自己的確是該死,怎麼可以這樣待她…
“你們下去。”揮了揮手,讓侍衛們退下。
“遵旨。”
見沒有了閒雜人等,楊廣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尉中郎,目光銳利似要把尉淩雲釘穿在地上。
“尉淩雲,你跟朕說實話,辰婭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複而威脅道,“若是有半句假話,朕定斬不饒。”
“回皇上的話,微臣同芳姑娘是義兄妹。微臣幼年受芳老爺收養,與芳姑娘便以兄妹相稱。芳姑娘進宮後,芳老爺托書吩咐微臣對芳姑娘多加關照。今日是中秋佳節,微臣怕芳姑娘想家,所以帶了些她喜歡的桂花餅來解其思鄉之苦。”平靜的聲線聽不出波瀾,像是在說著平而無奇的事。
“那你們剛才在做什麼?!當朕是瞎子不成!”眼睛眯起,流露出危險的氣息,帝王之氣所帶來的壓迫感讓尉淩雲不禁流下冷汗。
“微臣見到芳姑娘的時候,芳姑娘正在戴皇上手中的簪子,只是看不見後面始終戴不好,見到微臣便要微臣幫忙。微臣想兄妹之間也無太大顧及,便答應了,望皇上恕罪。”誰也不曾想過,這樣溫潤正直的青年是在忍受多麼大的痛苦說出這番謊言,他不能讓那女孩有絲毫的危險,而自己也不能死,死了就不能再護著她,所以哪怕是欺君,也要讓兩人安然渡過此關。
聽了尉淩雲的話,楊廣臉色緩和了一些,但仍不肯輕易放過:“你可知男人為女子綰發的意義?”
“微臣知道。”
“知道你還敢!是不是以為朕寵信於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自己夢寐以求的卻讓一個小小右驍騎衛郎將做到了,心裏便是一陣翻江倒海。
再次躬身一拜,“微臣只是以兄長的身份替芳姑娘綰發,並無他意,皇上明鑒。”
“你們真的只是兄妹?”
“微臣絕不敢欺瞞皇上。”
“你敢發誓?”
“是,微臣發誓,若有半句謊言,不得善終。”
歎了口氣,這次的口氣明顯緩和了許多,“來人。”小豆子應聲而出。
“賜尉中郎絲絹兩匹、黃金五十兩。”
“謝皇上。”
“昊雲,替朕對她說聲對不起。”喊了尉淩雲的字,“今晚中秋宴設在御花園,帶她一起來吧。”
“臣領旨,叩謝皇上。”
抬頭,楊廣已經離去,起身,整了整官服,自嘲地笑笑,【真是有驚無險呢…】
“不得善終麼…但願吧…”
秋風蕭瑟,帶走輕聲低語,冷,漸漸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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