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香草为美人

　　天色渐晚，甄颜两人差不多也到了县城门口。
　　甄君子缓缓舒了一口气，睡了这么多天的天庐地铺，啃了这么久的白干馒头，终于是熬出头了！
　　然而他们面对一个巨大的问题。
　　“我……没银两了……”颜不为摸过了衣衫上上下下的地方。
　　甄君子慢吞吞的消化着这句话。
　　“所以说……客栈？”
　　“没有。”
　　“床？”
　　“没有。”
　　“白斩鸡？”
　　“……没有。”
　　甄君子消化完了，摸了摸腰间的清鸣剑，他面不改色道：“恩，分分行李，咱们分道扬镳吧。”
　　颜不为干笑一声，“甄少侠——”
　　甄君子道：“是你失信在先。”
　　想到自己大言不惭地说包他一路白斩鸡，颜不为刚张开的嘴就又闭上了。
　　甄君子正发愁，颜不为递了两根簪子过来。
　　“做什么？”
　　颜不为道：“当了呗。”
　　甄君子瞥了他一眼。
　　颜不为忽然笑起来道：“美人斜眼看人也这么好看。”
　　“……”甄君子看着簪子，“你从哪里拿的？这应该是女子用的玉簪吧？”
　　不会是窃的吧？
　　“哦，母亲的遗物。”
　　“……”甄君子噎了一下，低声道：“抱歉。”
　　颜不为笑得更灿烂了，“没事，骗你的。”
　　“……”
　　刷——
　　甄君子的清鸣剑出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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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当铺内。
　　一个眼球浑浊的老头端着那两根玉簪瞧了瞧，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相貌非凡，却面色不佳十分冷淡的青年。
　　他随口问道：“哪里人呀？”
　　甄君子道：“江南。”
　　老头抬眼，被那青年身后的颜不为鼻青脸肿的模样吓到了，想着不会是劫匪来典当赃物的吧？
　　“两位……”
　　甄君子看出老头心中所想，道：“我们本是江南来的商人，路上遇了劫匪，丢了盘缠，才不得不典当家母遗物。”
　　老头哦了一声，看那簪子十分简朴，想来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便敷衍地推了一堆碎银子出来。
　　甄君子却瞧也没瞧那些银子一眼，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长剑往桌上一放。
　　桌上的碎银子跳了跳。
　　老头有些心惊，想着这两人不会要打劫吧？
　　甄君子抬起右脚，踩在一旁的板凳上，颇有几分匪气。
　　那老头开始冒冷汗了。
　　却听甄君子道：“老家伙，你知道我老爷是谁么？”
　　“……谁呀？”
　　“江南的富商大贾。”
　　老头心疑，方才他们不就说了身份了么？
　　随后老头转念一想，江南……富商……
　　老头颤悠悠的问道：“莫非是……甄老爷？”
　　江南甄家乃经商第一大家，据说甄家收藏的古董的价值加起来高达百万黄金，据说朝中的盐铁生意都被甄家抢了不少。
　　甄君子颔首，“既然你知道我们老爷，那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也懂鉴赏？知不知道，这两根簪子原价值多少？”
　　“这……”
　　甄君子始终面无表情，继续道：“老家伙，你好好看看，这玉的色泽，雕刻的手法和力度，以及打磨的光滑程度，虽说看着简朴，却是拙趣……”
　　甄君子巴拉巴拉的絮絮叨叨着这簪子多么做工精巧，构思多么玄妙，价格不菲。
　　老头的额头却冷汗直冒，方才他并没认真辨认那两根簪子，毕竟这个小县城不会出现什么惊天的贵重物品来当，他一般都是随便给点碎银子，几块铜板就完事了。
　　没料到，竟是碰上行家了。
　　老头悄悄往桌上那把长剑瞧了瞧。
　　还是个不好惹的行家……
　　他在这桃阳县向来居安怕事，最最怕的就是提刀带剑的人，一个心情不快就动刀动枪的。
　　老头连忙又上下打量了那玉簪几眼。
　　“哦哦，真是老眼昏花，这雕刻，这手法……真……真是玄妙……”
　　老头瞪着那两根簪子，却真看不出到底哪里妙了，只好最后来了句，“果然不是凡人能鉴赏之物……”
　　甄君子听着，面色稍稍缓和。
　　老头不敢怠慢，挑了几块完整的银子，恭恭敬敬的推出来。
　　甄君子垂眸，很不屑的垂了一眼，随后露出嫌恶的表情。
　　老头见状，忙不迭又拿出银子。
　　甄君子沉默了会儿，拿起那些银子转身道：“算了，毕竟都是旧物了，便宜你了。”
　　随后他拽着身旁那位鼻青脸肿的青年的领子大步走了。
　　老头背上的冷汗还没干，听那貌美青年的语气，自己似乎是得了一个不得了的贵重玉簪，连忙双手捧着放进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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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不为被甄君子扯的有些呼吸不畅，但他关心的却是别的问题，“那两根簪子真的值那么多钱啊？”
　　甄君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我们会不会亏了？”
　　甄君子终于在一家客栈前停下了脚步。
　　“不会，那两根簪子大约也就十几文钱，都是不值钱的劣质货色。”
　　颜不为愣了愣，随后大笑道：“那你演戏演的跟真的一样，我还以为是自己曾经捡到了宝了。没想到你这么不道义不要脸，那几句话说得我都信了。”
　　甄君子道：“若他真的敬业，便不会被我骗了。”
　　“得了吧你，还知道找借口，枉你以‘君子’为名。真不知你爹甄老爷他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甄君子一顿，“你知道我出身甄家？”甄君子自然不会认为自己那几句唬人的话他都信了。
　　随后未等颜不为回答，甄君子便想通了，“对了，忘了你是璇玑阁的人了。”
　　颜不为嬉笑道：“看你那道貌岸然的模样，猜也知道是经商之家出身。”
　　甄君子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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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君子订了两间房，然而房门前，颜不为却跟着甄君子进了同一间。
　　甄君子一转头，就见颜不为大大咧咧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出去。”甄君子眉头一皱。
　　“别呀，”颜不为笑道，“咱们聊聊呗，增进一下感情。”
　　甄君子并不理睬他，对付这种流氓，要么冷，要么暴。
　　甄君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数着方才典当来的银子。
　　颜不为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道：“你……定亲了没有？”
　　甄君子瞥了他一眼，“……尚未。”
　　“那如果我向甄家下聘——”
　　甄君子被他这句给气笑了，逗他道：“他们不会认。”
　　颜不为转身又往床上一倒，“别这么绝情嘛。”
　　甄君子数银两的手一顿，隐隐觉得颜不为问这个问题别有用意。
　　果然，未几颜不为幽幽问道：“当初，你为什么离开甄家？”
　　甄君子眸色沉了下来，语气都跟着变了调，“我不是离开了——”
　　颜不为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说法，“那，当初你为什么会被逐出甄家？”
　　一时，两人皆是沉默。
　　甄君子双唇抿起，沉吟道：“你果然知道。”
　　颜不为翻了个身，对着甄君子那张明艳万分、日月不及的面孔笑了。
　　“还是那句话，我可是出自璇玑阁呀，甄少侠。”
　　甄君子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会不知道原因？”
　　颜不为笑了笑道：“我还真不知道。”甄君子终于放下手，抬眸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
　　“那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好了解了解你呀！”
　　甄君子冷笑一声，低下头继续数银子了。
　　颜不为倒也不在乎，开口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甄君子一顿，被他气笑了，笑得手上的银两都抖了抖。
　　颜不为好一会儿才发现句子里的歧义，嘟囔了一句，“好好的叫什么‘君子’呀。”随后又没了声。
　　甄君子又看了他一眼，“怎么？就只会这一句么？”
　　“没，只是在想你爹娘为什么给你起个这个名儿。”颜不为懒洋洋地答道。
　　这下反倒是甄君子默了，好半晌才哼了一声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找到刀鬼吧。”
　　颜不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面对着一扇窗子，窗外夜色浓郁，时不时能看见旁边一棵树的枝丫摆动。
　　他沉沉地答道：“这件事情呀……不用着急……”
　　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如此心急着找人，似鬼医这般七窍玲珑之人定会猜到自己有难处，到时候便又会游刃有余地开始跟他谈条件。
　　他颜不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和自己谈条件。
　　这件事情，急不得。
　　颜不为缓缓闭上眼睛，暗中告诫自己要耐心，一定要耐心。
　　哪怕是对方手里少一张牌也是好的，他这次决不能在这么错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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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香阁雅室寂静，茶香氤氲，伴着草药飘香，鬼医悠闲自在地泡着茶。
　　刀鬼趴在鬼医膝盖上，拽着鬼医的衣角，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定定的盯着窗外。
　　鬼医悠然自得的呷了口茶，“他们还在？”
　　“在。都跟了十天了。”刀鬼脆生生的回答。
　　鬼医放下茶盏，浅笑着摸着刀鬼的头，“莫要心急。”
　　“十天了！”
　　鬼医摸着刀鬼的头发，道：“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了？”
　　刀鬼不语。
　　“莫要心急，别人没动手，你也莫要冒然出手，暴露了身份。”
　　刀鬼自己把脸颊往鬼医手掌心里蹭，“忘了。”
　　鬼医好气又好笑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刀鬼的额头，道：“还有你记不住的东西？别想骗我。你个小屁孩才多大点岁数，就想来骗我了，想造反呐？”
　　刀鬼摇摇头，那双幽深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了起来，眉眼舒展开来，那眉眼的轮廓竟是意外的俊美，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秀气。
　　他伸出手贴着鬼医的手背，按着那只温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不放。
　　“我一生，都只记一句话。”
　　鬼医顿了顿，心中暗道一句小屁孩，随后浅笑着俯身往刀鬼额角落下一吻。
　　“既然你等不急了，那我们便见一见客人吧？”
　　“什么客人？”
　　鬼医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言罢，他对趴在自己膝上的少年使了个眼色。
　　啪——
　　纸窗骤然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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